大道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歡喜冤家:單純相公無良妻

正文 第142章 別走 文 / 鳳殘

    蛛凌聞之,欣喜至極,心裡緊繃的弦忽然一鬆,跪倒在了他們面前,哭道:「那就是說,你們還有可能復活!?太好了!太好了!」

    「不過,凌兒,我們無法在外界呆上太久!本來,我們是打算待魂魄恢復完整之後,再到外界來的。可是……」莫言不覺蹙眉,「哪知道你竟會如此妄為?你知道嗎?你方才差點就害死了凰盈冰!」

    蛛凌愣了。她望向那倚在離心懷裡,正急急喘息著的凰盈冰,頸脖上竟深深地印著自己的抓痕,心上一抽,驚慌失措地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哥……星姐,我方才一時氣迷糊了,所以……」她關切地摸爬到了凰盈冰身邊,「冰……冰兒,沒事吧?」

    「別碰她!」離心倏地將凰盈冰摟緊,忿而拍掉了蛛凌伸來的手,怒吼,「你這瘋子!離她遠點!」

    「離心?」蛛凌,不覺嚇了一跳。她注視著雙目泛紅的離心,吃驚地與莫言、凰星相視了一眼,訥訥地望著這素來風liu的離心,驚奇地喃道,「你對冰兒……」

    「冰兒……」凰星心疼地摸著凰盈冰的臉頰,拂面而泣,「冰兒……是娘的錯!千不該,萬不該,娘不該忽略了你的感受……」

    漸漸地,凰盈冰氣息不穩地瞇開眼來,瞥了瞥身邊那哭泣的人,眸光一閃,震驚不已。她面露好是複雜的神色,盯著眼前的人,雙唇輕顫,瞳眸紅潤。那白皙的素手,深深地扣進了地皮之中。緊咬著下唇,一副隱忍的模樣。當她再也忍無可忍的時候,她的雙眸,忽然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掩住了。而其人,更是深深地陷在了寬厚的懷抱之中。一個泛著冷意的聲音,響起:「事到如今,方才認錯、悔悟,還有何用?」

    凰星語塞。這時,無人知道,離心的掌心,早已濕潤了。

    「凰……凰柔!?你……你怎麼在這兒?」

    忽然,好不容易從傷痛中恍惚醒來的連雲,發出了一聲極具震撼力的驚叫,霎時劃破了短暫的沉寂。眾人紛紛望去,曾經堪稱天界最美的鳳凰,正以柔美的身姿,映入眼簾。她幽靜地站著,哀傷的雙目,只與斷天相望。斷天,極輕、極輕地觸摸著這半透明的身形,生怕將這夢幻似的影子隨風飄逝。

    「柔兒……」斷天,忍著喉頭的疼,壓抑著滿腔的情思,低低地喃著,「你還在?」

    凰柔靜靜地閉上眼眸,重溫著這相隔千年的溫存,一行清淚,滑下。她說道:「是冰兒救了我……她將我送上誅仙台後,在雷霆降下的一瞬間,勾走了我的魂魄。肉身雖滅,但魂魄尚存。這兩千年來,我一直呆在她的血珠子裡休養。」她望著斷天,心中萬分難過,「天,你錯怪冰兒了!她從來就不是個背信棄義之人……」

    斷天頓時心悸。回想起天之南一役,他的心魂,震顫不已。他喃道:「那麼,那時候,若我殺了她……」

    凰柔低低地接話:「我也會死!」

    斷天自此方才瞭解當時的自己緣何不安,又緣何心神不寧。他腦中的一根弦,一繃,一鬆,雙腳最終無力地軟了下來。渾身冷汗直流地,將視線投向了凰盈冰,直喘著粗氣,急急地吼道:「所以……你當時才會說,負疚的……終究是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預想好了的!你怎能這般毒辣?」

    「天……」凰柔,俯跪下去,將斷天擁進懷裡,說道,「你不能責怪冰兒!冰兒為了我,已經受了太多的委屈……」她抿唇,好生痛苦,「這兩千年來,我在血珠子裡,看得清清楚楚!她所過的,到底是怎樣絕望的生活……她所聽見的,到底是怎樣無端的指責……她冒死逼出內丹,過濾戾氣、血腥,只為了讓我不受邪氣的侵害;她耗費了萬年的神力,甚至於近千年不得涅槃重生,只是為了保全、養護我的魂魄……她做了太多!天,是我們虧欠她的!」

    斷天,撫著凰柔的臉頰,雙手顫顫。只因不知該如何拿捏手上的勁道。若重了,害怕凰柔的幻影因此而消散;若輕了,卻又實難抑制心中澎湃的相思。一時,握緊拳,抵著額,靠在凰柔的胸前,萬分慶幸,似劫後重生了一般,低喃:「別再這樣了……」

    凰柔含淚,輕柔地安撫著他,以低泣相應。

    很長的時間,凰盈冰瑟縮地深埋進離心的懷裡,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裳,盡可能地遮掩著自己的臉龐。離心清楚地感受到了那極力忍耐的顫抖,以及由其傳遞而來的怨恨、痛心。他的眼神,不由黯淡。臂彎更貼心地將凰盈冰藏得更深。

    「主子……」

    從樹林外,焦急地趕來了好些人。鳳夕、龍恬,還有凰盈冰手下的一班精靈。精靈們遠遠地聞見了凰盈冰那鳳凰純血的味道,心中一跳,趕忙跑到了凰盈冰身邊,關切地喚道:「主子,您怎麼了?怎麼受傷了?流了這麼多血……」她們也清楚地感應到了凰盈冰的顫慄,甚至還觸摸到了她那濕漉漉的臉頰。不覺,噤聲。

    「孩子……」忽然間,凰星急切地叫喚了起來,口吻之中傳達著無限的驚喜。她淚流滿面地,竟將冰然拉到了身邊,捧著她的臉,激動地端詳著,復又將之緊緊地摟進了懷裡,哭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死!莫言,你看,我們的孩子,沒死!她沒死!」

    莫言也是萬分地詫異。他撫摸著冰然的腦袋,看了又看,瞧了又瞧,雙眼濕潤地笑著,面容慈愛得很,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喃著:「真的……真的……這氣息,不會錯的,確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還活著!她真的……沒死!」

    冰然,不明狀況,呆愣愣地被面前這兩個陌生的男女捧在懷中,疼愛著。驚愣之間,她艱難地將他們那嚴密的懷抱撥開了一條小縫,尋摸著凰盈冰。那一瞬之間,她只見到了沉默的凰盈冰,在離心的懷裡,縮得更緊了。那手,愈攥愈緊,緊得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當下一刻,

    ,她再次沒入親生爹娘的溫情之中時,心中竟莫名地浮出了一種想法:「主子,心在痛……那竟是絕望?徹骨的絕望?」

    與此同時,隨後趕來的鳳夕、龍恬,見了眼前的情景,困惑,不解,一個個謎團湧上了心頭。他們盯著凰星,還有莫言,訝異地竟有些語詞不清:「二娘……妖王……這……孩子?冰然?」他們又進一步地掃視了他處。複雜的情緒,更加交織不清。狂喜,感動,漸漸地淹沒了一切。他們大步地奔向了凰柔身邊,一邊搓揉著自己的眼睛,一邊欣喜地與久未相見的鳳凰重逢。

    如此溫馨的場面!

    然而……

    離心冷眼掃視著周圍的人,聽著那喧鬧的歡聲笑語,眉頭擰緊。他輕輕地撫著懷中那受傷了的人兒,默默地扶她起來,欲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帶她離開這一絕望之地。此時,冰然卻掙扎出了雙親的懷抱,緊緊地抓著凰盈冰的衣角,用嬌嫩的童音,喃著:「主子,冰然也一起……」

    她的話,尚未說完,凰盈冰卻猛地甩開了她的手。從未有過的決絕,竟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冷漠。冰然的心,陡然跌入谷底,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驚懼地喊道:「主子,不要丟下冰然……」

    「別再讓我見到你們!」

    語氣,極低,毫無起伏。聽不出半點思緒。樹林間的歡騰,霎時靜寂了下來。凰盈冰重重地扯掉了頸脖上佩戴著的血珠子,丟棄在地上,遂順著離心的牽引,走了。

    僅僅,帶走了三個精靈。

    望著漸行漸遠的凰盈冰,那身影,何等落寞!眾人見罷,心中不覺一痛,咬著唇,悔疚地喃道:「竟然……又忽視了她……」

    「主子!」冰然對著空曠的前方,大聲地叫喚著。回音,在深林之中許久蕩漾,卻不見那絕美身影的歸來。「主子不要我了!主子她不要我了!」冰然,搓著滾滾流下的眼淚,坐倒在地,傷心地哭著。「主子答應過冰然,不會拋下冰然不管的……主子……」

    「孩兒……」

    凰星與莫言,見了,好生心疼,不由走上前去,勸慰她。卻不想,竟被冰然用力地推開了。冰然生氣地看著他們,喊道:「你們走開!都是因為你們,主子才會不要冰然的!你們到底是誰?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害我?我要主子……我要主子回來!我要主子……主子……」音量漸小,變成了聲聲嗚咽。「主子……」

    「她不是你的主子,孩兒……」凰星難過地說道。她抿了抿唇,緊握著莫言的手,哀傷地說道:「她其實……是你的姐姐……同母異父的姐姐……」冰然的哭聲,倏然停了下來。或許,是被嚇到了吧,她瞪大了雙眼,盯著凰星,又看了看莫言,一邊抽泣,一邊不解地喃道:「姐……姐姐?」

    「正是。」莫言俯跪下身來,摸著冰然的頭,溫和地說道:「你並非她手下的精靈。你是我們的孩子!」

    「胡……胡說!冰然是梧桐樹精,才不是你們的……」正說著,冰然忽然憶起了凰盈冰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就在那個一同仰望星空的夜裡。記得當時,凰盈冰曾說:「冰然,知道嗎?你其實……是有雙親的!」想到這裡,冰然愕然。

    「你何時成精的?」莫言問道。

    冰然訥訥地答道:「約摸五千年前。」

    「血鳳凰侵滅地界魔窟之後?」

    冰然想了一想,埋下頭去,低低地回應:「好……好像是的……」

    「那便是了。」莫言一邊凝眸回憶,一邊說道,「記得當時,我抱著還是嬰孩的你,與血鳳凰打鬥。卻不想,因護你分心,而受了她的一擊重創,不小心讓你落到了她的手中。她當著我的面,勾走了孩子的魂魄。那沒了靈魂的孩子,眼睜睜地,就在我的面前,化作了煙塵。」說著,莫言喉頭一噎,「本以為……你已死了……」他哀戚地一笑,望向凰星,「我當時絕望得很,一心只想隨你而去。若不是因為這樣,恐怕我那時便會殺了你的女兒!若我殺了她,我們的孩子亦將死去……這千年來,與你在鳳簪之中重逢,若不是你的百般勸導,方纔我也不會出手相救!星兒,若是我……當真殺了血鳳凰,那你……恐怕將責怪我生生世世的吧?」

    凰星掩起眸子,避而不答。

    莫言見罷,笑得愈加無奈。許久,他長長地,安心地舒了一口氣,道:「幸好……幸好……」

    「那……主子……姐姐她……」

    「她興許是用了什麼法子,這才將你的魂魄轉移到了梧桐樹上……否則,天庭的梧桐樹,又怎會輕易成精呢?」莫言說道。

    這時,蛛凌的腳,一軟,也跪倒在地。她撫著急速跳動的心胸,歎道:「還好……還好……我方才沒有殺她……」蛛凌愧疚地望著凰星,「星姐,對不起!自你們死後的五千年裡,我其實……是很想殺她解恨的!因為,我以為……她殺了大哥,殺了孩子……若不是您臨走之前,囑咐我好生照料她,我……」她抿了抿唇,「我一直在掙扎,是否要殺她……不知不覺,我竟得了間歇的失心瘋……方纔,我腦子迷糊,其實是真的動了殺心的!若不是你們出手……對不起,星姐!我……」

    凰星,靜靜地聽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道:「算了……過去的事,都別再提了!」她撫摸著冰然的頭,「孩子,你……還會認我們嗎?」

    冰然瑟縮了一下,認真地思吟了好長時間,方才說道:「主子……姐姐曾經說過,若有一日,她不在了,便讓冰然來下界生活,永生永世別再與天庭糾纏。冰然如今……只想聽她的話!姐姐一向疼愛冰然,絕不會拋棄冰然的!遲早有一日,冰然相信,她會回心轉意的……」她望向凰星,與莫言,有些怕生

    ,說話不是很利索地嘟噥著,「爹,還……還有娘,不……不會不同意吧?」

    凰星與莫言相望一眼,溫柔地笑了。他們拾起了地上的鳳簪,交到冰然的手中,說道:「這簪子,你隨身帶著。爹和娘,就在這裡面。爹娘陪你一塊遊歷人間!如何?」

    冰然抹了一抹眼淚,將簪子小心地捧在手心,輕輕地點了點頭。

    「二娘……」鳳夕此時喚道。「您為何還活著?當時,您明明……」

    凰星淺笑,說道:「說來話長……」

    鳳夕抿了抿唇,猶疑地說道:「您……離開天庭之後,冰兒她……就變了!比從前更加地沉默寡言,更加冷漠……我娘總是有意無意地挑她的過錯,責罵她;爹因為……恨你的背叛,也將怨氣撒在了冰兒的身上。對不起,我們沒能照顧好冰兒……」

    「錯不在你們!」凰星哀傷地說道,「當年,我離開之後,冰兒其實有瞞著你們,下界來找過我。她讓我回去……可是,我拒絕了,狠狠地拒絕了她!」她的語氣凝噎,「冰兒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在我的面前,提及她所遭受的委屈,一次也沒有!我也從未注意別人看待她的眼神有何異樣……所以,一直以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一直以為,她生活得很好,即使生來不善歌舞,應該也不至於遭到多大的冷遇……所以,我放心地下界來,與莫言廝守。我那時以為,從地界控制妖魔,不讓它們騷擾天界,或許,冰兒就可以逃脫血鳳凰的命運。可是,我從不曾想到……」說著,她的眼淚,禁不住地滑過臉頰,「我當時只以為,她是在任性,是在耍小孩子脾氣……是我貪戀塵世,傷了她!我從不是個好娘親……」

    莫言扶著凰星,無言地安撫。鳳夕又轉而問凰柔,道:「柔兒,那你呢?當年,你被雷霆擊得粉碎,這是整個天庭共同見證的事實,娘甚至因此傷心而亡。怎麼……」他又打量了凰柔的身姿,竟有些飄渺、透明的模樣,腦中靈光一閃,「莫非……」

    「你想得不錯!冰兒她以萬年的神力為代價,保住了我的魂魄……」

    「鳳凰勾魂……」龍恬蹙眉說道,「她竟當著天庭眾神的面,動用禁術,而且還違逆了天帝的裁斷,救下誅仙台上的你。無論是哪樣,那可都是萬劫不復的死罪哪!她怎能如此妄為?竟絲毫不將自己的性命看在眼裡……」

    「原來如此!怪不得,短短千年,血鳳凰竟衰弱了如此之多……」一旁的連雲,聽著,思考著,忽然恍悟地叫道,「都說鳳凰每五百年涅槃一次,不但是為了**的新生,更是為了提升神力。若……血鳳凰已將近兩千年未能涅槃,而其自身神力又不斷地被削弱,那麼,入不敷出,她的壽限恐怕……」

    最終,回應連雲的,是一片死寂。

    在一片幽深的竹林裡,一張由梧桐木打造的躺椅,靜靜地擺著。這張躺椅,早已積灰、朽爛,像是擺設在此千萬年,卻不曾有人再使用過一般。

    凰盈冰站在這張躺椅的面前,手輕輕地撫摸著它,懷念著遙遠的過去。她,轉過頭去,凝視著離心,問道:「你怎會知道這個地方?」

    離心望著凰盈冰許久,未答話。

    「這是一萬年前,我下界尋母之時,私底下構築的棲息之地。為何你會知道?」

    離心神情幽然。他走到了凰盈冰面前,忽一旋身,幻化成了一頭九尾狐的模樣。它是一隻艷麗的狐狸。那一身柔軟的毛髮,在星點日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光。炫目的金色,如王者一般的尊貴。九條尾巴,悠悠地在空中擺動著,既溫柔,也霸氣。凰盈冰望著它,眼前不覺一亮。她俯下身去,撫著,端詳著,注視著那金色的瞳眸,問道:「這才是你的真身?」

    九尾狐,久久地閉上眼來,像在享受著凰盈冰那溫柔的撫摸。而凰盈冰,不知不覺間,竟對自己手上的觸感有了一絲深銘於心的熟悉,以及微弱的依戀。她問道:「既有如此之美的真身,平日裡,為何要刻意地掩藏起來?」

    九尾狐此時凝望著凰盈冰,許久,卻有意避開了凰盈冰的問題,反問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凰盈冰不由一愣。她問道:「記得什麼?」

    九尾狐的金瞳,黯淡了下來。它伏在了地上,掩起雙眸,好生失望地喃道:「說的是呢。當年,你我也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你記不得,倒也自然!是我多心了!」

    凰盈冰聞言,心有所感,沉靜了一會兒,問道:「你我初次相見,莫非……不是五千年前?」

    九尾狐的雙耳,抖了一抖,微微地瞇開眼來。那眼神,迷離,在朦朧的光線下,似泛著薄薄的一層水霧。它不答話。

    凰盈冰未再追問,亦沉默。她的手,在朽爛的躺椅上,拂了一下,在散漫的火星中,那枯朽的椅子煥然一新。凰盈冰躺了上去,恬靜地望著那在竹葉之間隱現著的晴天。這時,九尾狐有意地瞄了瞄凰盈冰頸上的傷。那傷口,在這略帶些靈氣的竹林裡,逐漸恢復著。然而,它還是注意到了,這癒合的速度,對於一隻純血的,且神力本應處於巔峰時期的血鳳凰來說,實在是太慢了。慢得有些不合情理。見狀,九尾狐眼波流轉,心事重重地將頭深埋了下去。

    一人,一狐,在這靜謐的氛圍裡,兩相無言。

    直至夕陽西下時分,凰盈冰忽然低喃了起來,口吻之中似有臨終喟歎之意。

    「活了幾萬年,真是膩極了……」

    九尾狐的眼皮,陡然一跳。它抬起了身子,定定地望著凰盈冰。凰盈冰,察覺到了九尾狐的惴惴不安,不自覺地竟伸手出去,安撫它,甚至露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淺笑。她望著艷美的狐狸,許久,莫名地深歎了一聲,忽然問道:「五千

    年前,與我對戰之時,為何要一再地退讓?」

    光照似乎強烈了一些。狐狸的金瞳,也好像比之前更加地閃亮。

    「在我疏忽大意的時候,為何不斷我性命?」

    它不作聲。

    「在我斷臂之後,緣何屠殺自己的手下?」

    它依舊不作聲。

    「在我氣息衰微之際,為何要用自己萬年的道行來救我?」

    回應她的,還是沉默。

    「我凰盈冰再不濟,尚不至於連這些都注意不到!五千年前的大戰,天之南一役,還有方纔,你三度救我……你的情意,我看在眼裡,也記在心中!可是……你知道嗎?你若是不救我,我或許會比現在要輕鬆許多!」凰盈冰疲倦地躺了回去,又一次仰望著那光線重又晦暗的天空,「早,抑或是晚,我終究都逃不過灰飛煙滅的結局。既如此,何不給我個痛快?何苦要讓我持續忍受這沒完沒了的人生?」

    「所以,你才會一再妄為,但求一死?」

    凰盈冰寞然一笑,隨之說道:「長生不死,到底有何意義?拖著一具泯滅了性情的軀殼,活在這冰冷、荒涼的世上,千萬年,只為了目睹滄海桑田,見證物是人非……這到底有何意義?」她沉沉地一歎,睏倦地闔上眼,一道溫熱卻自眼角滑下,「狐狸,這千年以來,有幾個問題,始終環繞在我的心頭,令我寢食難安,輾轉反側。你能替我解答嗎?」

    「什麼?」

    「這世上,為何會有你這樣心慈手軟的狐狸?一次又一次地,保我性命……世上,又怎會有你這樣殘忍的狐狸?一次又一次地,讓我活了下來,讓我欠下了如此之多還不起的情債,甚至令我心生愧疚……你該怎麼賠償我,而我又該拿什麼來償還你?」

    九尾狐靜默。

    「你是一頭艷美而高貴的狐狸,多情,也癡情。而我,至多不過是一隻為血腥和怨氣所玷污的鳳凰,不但無情,更容易忘情,怎值得你如此待我?你真的是……戀錯人了,離心!」

    一陣微風輕拂。一雙溫暖的手,從身後捧住了凰盈冰的臉龐。他淡淡地說道:「既已無情,那又為何有情相忘?」語氣竟比凰盈冰還要惆悵。「原來……你也是個會說謊的鳳凰!」

    凰盈冰,緊緊地抿著唇,那長長的睫毛,也在微微地顫抖著。她說道:「凰盈冰命不久矣!你的癡心,我能回饋與你的,除了痛苦,便還是痛苦……」

    離心,搖搖頭,慢慢地擁緊了凰盈冰,輕輕地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說道:「從此刻起,我便更名作『非離』!千年,萬年,絕不相離!」

    自此,凰盈冰雙手捂面,低喃:「癡傻的狐狸……」

    非離,輕輕地發出了一聲笑意。他並未將凰盈冰的手拿開,卻是將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那由手指縫中流溢而出的點點水滴,又一次地沾濕了他的掌心。

    他說道:「我不願你死!即便是你的死期將近,我也想要將之盡可能地拖延。冰兒……」非離忽然頓了一頓,寞然一笑,「能讓我這麼喚你嗎?」見凰盈冰並未反對,他的柔情更濃,接著說道,「天上一日,地下十年。這裡的光陰,流逝得比天界要慢得多!你若是只餘幾日的天壽,在此便可多活上十倍的年歲。留在這兒吧!」說著,他輕吻了凰盈冰指間的淚珠,「我守望了你足足萬年,只希望你能還我盡可能長久的廝守相伴!在最後的最後來臨之前,我只要你做這麼一件事。不要回天!不要與鳳夕大婚!我發誓,無論天庭如何怪你,我必會好好地保護你,決不讓你再受傷害,更不會讓你身死誅仙台上!好嗎?給我一個答覆……」

    凰盈冰,靜靜地流淚。她輕輕地搖首,望著非離,說道:「自我誕下,天上地下,唯你一人待我好!也唯有你,我始終不願輕易地傷害!狐狸,別離之恨,你我都見過的,我不願你生生世世地受此折磨。不如就此忘情,去尋回你那瀟灑的生活吧,如何?」

    非離的眼神,好生哀傷。心腹,何其絞痛!漸漸地,他放開了凰盈冰,在她的身後,留戀著,直至夜幕拉下,方才無聲地離去。

    獨倚於竹林間,凰盈冰望著漫天的星塵,落寞無比。冰清,捧著一壺甘泉,侍立在側,神情憂傷。她順著凰盈冰的視線,也抬頭瞧了瞧天空中密佈的星辰,問道:「主子,無論何時,您總習慣夜觀天象,推算命數。這是為何呢?」

    「不過是份內之事罷了。」

    「血鳳凰除了守護天之南的安寧,竟還有這種職責?」冰清好奇地問道。

    「其實,這並不只是血鳳凰的,而是所有鳳凰的。自遠古以來,它始終都伴隨著鳳凰血脈,世代傳承,從未中斷過。如今,之所以為人遺忘,只是因為沒人再願意去做罷了。但是,有些事,還是非做不可的!」說著,她輕輕一歎,「於我而言,反正結局都是一樣的,不如就由我來接手,就當是……對人世,對三界……最後的贈禮好了!」

    冰清聞言,幽幽地俯跪在凰盈冰的身邊,牽著她的手,說道:「主子,千萬年的憂傷,怎就將您逼到了這步田地?您若是走了,那……我們姐妹三人從今往後該怎麼辦哪?」

    凰盈冰撫摸著冰清的腦袋,微微一笑,道:「你們是我最初降伏的妖精。我若不在,你們自然將獲得自由之身。往後,你們務必要安份些,切勿再像從前那樣禍亂人間了。明白嗎?」

    冰清捂著臉,傷心地哭泣了起來。凰盈冰遂又凝望著天幕,沉沉地歎道:「帝星終於找到了他的軌道。照此推算,約摸二十年的時間……果真如天帝的式神所言……」

    「主子……」冰清

    抽泣地問道,「您為何不依了九尾狐,平靜地與他在凡間度過這最後的二十年?卻偏要回那冰冷的天庭,讓這最後的兩日也受盡折磨……」

    凰盈冰靜了片刻,說道:「冰清,你不懂!凡間有云:黯然**者,唯別而已矣!世上,最難忍的,莫過於與至親、至愛的別離。娘與莫言,凰柔與斷天,還有千千萬像他們一樣的眷侶……我曾無數次地遊歷三界,見過無數有情之人為愛癡狂,因別離而憔悴。這種哀慟,生生世世都將伴隨在側,恍若陰霾,揮之不去。他於我,有恩有情,我銘記心中,絕不敢忘!我凰盈冰,何其殘酷,竟可以讓整個三界的人自此痛不欲生,永久地品嚐我的怨恨,但……我卻不忍心讓他因我的緣故而備受折磨。長痛不如短痛,只望他能就此斷情,那就好了!」

    冰清又問:「主子,恕冰清貿然一問。主子對他到底……」

    凰盈冰淺淺地一笑,卻沒有正面地作答。她說道:「冰清,與你說一件我的往事吧。」她的面容,好生安祥,「萬年前,我下界尋母之時,人世還是一片安泰的景象,天地、神妖,暫無爭鬥。那時,無論我如何勸說,軟磨硬泡,娘就是不願隨我回天。傷心之餘,我便來此處暫作休憩。和現在一樣,躺在這梧桐椅上。竹林靜謐。我一時有感於凡間的安平,與世事的無常,不自覺地,便低吟了起來。不知吟唱了多久,當我恍然回神之時,卻見一隻極為艷美、高貴的狐王,正安靜地伏在我的身側,聽我低唱。」她不禁輕歎,「自誕下以來,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開口吟唱,便只有那次而已。不想,竟被他聽了去……」

    冰清頓覺訝異,問道:「主子,原來……您也會歌舞?」

    凰盈冰聽此一問,一笑,說道:「我不似凰柔。她雖也是鳳凰,但其鳳凰純血卻並不濃厚,因而,可以即興歌舞。而我,卻是一隻繼承了純血的鳳凰。生來,便只為了盛世而歌,為了安泰而舞。千萬年,天地人三界,爭鬥不休,紛亂不斷,我實在無心歌舞。他們既認我作鳳凰神族之中的廢物,我也並不打算多作辯解。就由著他們說去吧!」

    冰清聽了凰盈冰道出的緣由,心中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她低喃著:「竟又是為純血所累……」黯然了片刻,她追問,「那……後來呢?」

    「當時,我的心神疲憊極了。突發此事,雖有些手足無措,但也不願再作深究。於是,我便對那狐狸說,希望它不要將此事告知任何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它並不作任何的追問,便一口應允了我的請求。不但答應了,還用它的皮毛蹭干了我的眼淚……這前後,至多也不過是幾句談話罷了!我本無心牽累他,卻不想,他竟因此而斷絕了這萬年的逍遙自在……而我……」靜了很長時間,她閉上鳳眸,似在回憶著當時的偶遇,「那狐王,何其美麗,何其尊貴,又何其溫柔、體貼……怎是說忘便能忘的呢?」

    「那麼,主子,您真打算明日便回天庭去?此次災禍發生的因果,您不是已派冰凝、冰鑫上天向天帝稟奏了嗎?何不暫緩一段時日再回?」

    「這裡,不能再呆了。我在此逗留越久,便越不能將俗事了斷乾淨。還是早些回吧!」

    說罷,凰盈冰沉沉地合上眼去,在夢寐中,結束了這累極了的一天。

    次日。旭日尚未浮出地平線。

    凰盈冰自躺椅上起身,四處環視,卻不見冰清的蹤影。她在林間尋了一圈,仍是不見。於是,她獨自一人走出了竹林,在林外的湖泊前駐足。望著天,她悵然地一歎,正欲騰風而起之時,卻為冰清喚住。

    「你上哪兒去了?」凰盈冰問道。

    冰清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兩手緊張地搓著,卻遲遲不敢說話。正當凰盈冰起疑的時候,隨著冰清身後趕來的人,輕易地便讓凰盈冰的思維停滯了。

    但見他氣喘吁吁地往凰盈冰處疾步走來,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也緊張得很。他拉住了凰盈冰的手,急切地說道:「冰兒……別走!別回天去!留在這兒,我會好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