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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7章 不要走 文 / 鳳殘

    賢再次把話停住。咬咬牙,鼻腔裡發出歎謂的聲音。

    「走到半路她說想吃冰淇淋,於是在一個有小店的十字路口停車,母親帶她去買。就在她們準備往回走的時候,一輛車因為閃避另一輛闖紅燈的車而把方向改變了,結果就直直地對上了父親那輛自行車。父親下了車在稍為離開一點的吸著煙,姐姐原地不動坐在車上,兩人的距離根本不遠,但是老天爺偏偏就把車只對準姐姐一個人,結果,一家三口人就眼睜睜地看著姐姐和自行車一起飛出。自行車很快就倒在地上,但是姐姐一直飛到不遠處的書報亭才停下,重重地撞在亭子上,砰的一下發出很大的響聲……她說她永遠都忘不了姐姐那小小的身軀在空中可憐地飛出的情景,永遠都忘不了姐姐血肉模糊的身體……」

    「父母自此拚死拚活地賺錢,為的就只有答應過她姐姐的那輛汽車。在他們那個年代,肯吃苦就會有熬出頭的機會。後來錢是有了,不光是車子,只要是她想要的都能擁有,但從那時起童年歲月裡很大一部分都被空白佔據了。很多時候一個人在家,做噩夢驚醒過來,一身的冷汗。夢裡見到的都是姐姐的身體在空中劃出的弧度和流了一地的血……」

    天氣冷的關係客人明顯要少一些,時間也越來越晚了,客人陸續離開,酒吧開始顯得冷清起來。宋遠慈和賢不約而同地點上一根煙,吸上一口,歎氣般地吐出。分別來自兩根煙的煙霧很自然地融合成一體,悄無聲息地溢開,分散,虛無縹緲地在黑暗中逐漸消失了痕跡。

    調整了一下心情,賢開口繼續說。

    「為了能讓她高興一點,我想了很多辦法,也把少得可憐的工資花個清光。錢她自然是有的,但是我就是不肯花她的錢,為的只是骨氣。她說過,最喜歡的就是我固執的時候眼裡放出的光。每當她這麼說我就會想解釋那不是固執,可是你知道我一急就說不好話,每每這個時候她就會很溫柔很溫柔地笑起,然後吻住我。」

    「窮不代表快樂不起來。剛剛說了,我想了很多讓她能夠高興起來的辦法。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讓我感覺到很幸福。只是我也發現,一直以來她的笑容始終擺脫不了陰霾,一層讓我覺得愛莫能助、心痛不已的陰霾。」

    「日子一天天過去,晃一晃就4年了。我不懂得花言巧語,更別提對她說那三個字,儘管在一起已經4年了,但是我想娶她,這點是再清楚不過,可以她的家境,我是配不上的,這點我心裡自是清楚,即使她說她不介意,而作為我希望能夠給她幸福的生活。我想到了之前開酒吧的念頭。錢固然還是一大問題,但是再怎麼覺得不可能的事,若真的把整副心思都放進去做,就會有轉機。」

    賢說得口乾了,揚手叫來侍應生,宋遠慈建議道喝晴天,賢沒異議。客人少的關係酒保很空閒,兩杯晴天很快就端了過來。

    「也許是因為我這人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給人的感覺都是老老實實,所以提到借這樣一大筆錢別人都感到很驚訝。我把我的想法和希望從頭到尾講一遍,朋友聽了都很感動,覺得我很誠懇,都盡量把錢借給我,還說好好好幹,以後他們就有長期酒票了。倒是親戚一方面不大看好,有幾個還給臉色我看,覺得我做不成大事。」對於個別的親戚賢似乎不太在意,倒好像回想起了朋友們當時開的玩笑,嘴邊一絲笑意。宋遠慈看著看著,忽然發覺自己對這個朋友原來認識的是這麼少。

    「但畢竟是杯水車薪啊,無奈之下只好回到家裡。當初父親很反對我休學,說什麼去酒吧那種地方混,看你還像人不像人。他是一個很守舊的人,對酒吧這一類娛樂場所很是嗤之以鼻的。我那次回去,本以為會被他狠狠罵一頓,就算他要打我一頓我都可以,只要錢能夠借到。可是當他見到我卻什麼都沒說就回房間去了。錢很容易就從母親手中取到了,後來她才告訴我,父親早就從親戚口中知道我想要一筆錢開酒吧,也知道我和她已經在一起四年了。父親還說,錢要還的,省著點用,在外面要當心不要上當受騙,還有就是,多點回家。我聽到這裡,哭得好凶,很慚愧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明白父親的愛原來可以如此深沉。」

    「接下來就是好好的幹了。搜集資料,跑部門,跑批發商,請這個官員那個領導吃飯什麼的,實在是累啊。但一切進展還算順利,酒吧的開張日期已經越來越近了。」

    「真的是忙過頭了,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正在重濤她家裡當年的覆轍。很多時候深夜回去就倒頭呼呼大睡,白天很早就出門,越來越少時間陪她聊天。我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幾乎每一個晚上寫下一封信,收信人都是我,但卻沒有給我。一直到她走了,我才看到那一封封比讓我死更難受的信……」

    賢瞇縫起了眼睛,嘴唇緊閉著,隱約之間彷彿看到有一絲淚光的跡象……

    酒吧比以往要晚一點打烊,是賢的意思。他想在周圍多少帶點嘈雜的環境裡把他想說的話說完。宋遠慈理解不好他這麼做的用意,但是打烊後分別時的話裡宋遠慈即刻明白過來了。

    「好久都沒這麼跟人說過話了,舒服啊。」

    「不至於吧?」

    「至於啊。」

    兩個人默默地走到賢的車子旁邊。兩點將至,風冷得很徹底。漆黑爬滿了建築物的外牆,黑森森的怪嚇人。賢想送宋遠慈一程,但宋遠慈想走走,吹吹冷風。

    「知道我為什麼要在酒吧那樣的地方跟你說那些嗎?」

    「不知道。」

    「平時都沒什麼機會啊,今晚客人少。雖然是難受了點,畢竟那是心裡最痛的地方。」

    賢正準備加油門的時候沉默的宋遠慈開口問。

    「既然難受,何苦這麼做呢?」

    「公眾場合不至於哭出來嘛!

    呵……」賢是笑著,但蕩漾在他臉上的卻是惆悵,望斷秋水的眼神。

    「忽然覺得也許我的經歷對你有用,所以就講了。真的,不要等到過去了才會去悔恨。」

    那天晚上賢又是拖著一副疲憊的身軀回到家的夜深。燈沒有開,屋裡靜悄悄的,只有蟲子的鳴叫迴響著。賢把燈打開,發現她沒有在。當時也沒太在意,因為她有時會回家看看爸媽。賢也沒洗澡就倒頭睡了。快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聽到電話在響,很艱難地找到電話接起一聽,猛的一下彈起身子奪門而出……

    她爸媽深夜回到家時發現門口多了雙鞋子,是女兒的,他們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餐桌上擺著幾碟小菜,是姐姐生前最喜歡吃的。爸媽沒想太多,以為是弄給他們吃的,就吃了一些,完了還到女兒房間門口偷偷看了眼。窗外的月光靜靜地瀉在床上,勾勒出女兒安躺著的身影。

    那天是姐姐的死忌。墓園在另外一個城市裡,很遠,車程的顛簸已經讓兩老很疲累,但是媽媽怎麼都無法入睡,心裡一股莫名的不安讓她輾轉反側。她叫醒爸爸一起到女兒房間再看看女兒。進得房裡走到床邊,看到原是純白色的被子紅了一片,一掀開,整張床已經紅得很刺眼了……

    賢:

    我真沒用,剛提筆就哭了。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我一直都是個孩子。要你照顧的孩子。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晚上我抱著你的時候,你的身體抖了一下。你呀,就是單純。我最喜歡你的,也是你的單純,還有你執著時候的眼神。那眼神真的很帥,帥得讓我可以暫時忘記心裡面的痛苦,讓我相信事情總會有好起來的一天。只是很對不起,我始終還是做不到。我忘不了,怎麼都忘不了。

    這段日子你為我做的,我都看在眼裡,真的,真的,很謝謝你。你讓我感受到了愛情的幸福,這對於我空白的人生是一段莫大的幸福。我愛你,很愛很愛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要愛你,賴著你。雖然你從來沒有對我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但這才是你,靦腆,就像個小孩子。我知道你也一樣這麼愛我的,是麼?

    十年了。姐就是在十年前的這天晚上走的,我選在這天是不想爸媽每一年都要痛兩次,和姐同一天死忌那麼就可以減少他們痛苦的日子,可惜的是我和姐不是同一天出生。可痛苦的又豈止他們。十年來姐姐那可憐的身子在空中劃出的弧度和那淌了一地的血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的夢境,十年來爸媽不在家時漫漫長夜裡的空虛和恐懼時刻懷繞著我。我害怕,無法自拔的害怕。真的受不了,所以,請原諒我的自私好嗎,讓我走,不要哭。你不是一直說要把我想要的都給我嗎,這就是我想要的,求你不要哭,不然我會內疚得哭。

    不要責怪自己這段時間沒有陪著我,因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啊,我都不曉得有多幸福,比到遊樂場裡玩還要幸福上一百倍呢!好好幹,我看得到的,看到你幸福我在天國也會感到幸福的,一定,相信我好嗎?

    後面那幾頁紙寫滿了我愛你,雖然是染紅了一點,但是我可是很認真的在寫哦,想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心裡面想著此時我吻了你,然後躺在你胸膛裡說:「我愛你。」

    落落

    1998。4。17

    回到家時時針已經過了兩點。淋浴罷,宋遠慈點上煙。香煙微微發出紅光的一頭吐出淡青色的香氣,輕絲一般瀰漫在電腦屏幕和宋遠慈的臉龐之間,幾許化白了的煙氣成霧狀纏mian在他嘴角,但很快就隨著他的呼吸迅速消失殆盡,然後以更虛無的狀態被呼出。

    宋遠慈陷入了一個巨大的矛盾之中。當初發瘋似的找尋時的忘乎所以,現在恐懼擺在面前的畏縮。是因為寂寞才想她,還是想她才寂寞。我把步子邁出去,那麼她很可能從此就成為我生命裡唯一的甚至不可或缺的所有,我輸得起嗎?一切都猶如平靜的湖面上升起的霧靄,前方被重重遮掩,甚至自己是否身處一條完好無缺的船上都無從知曉,也許再前行不久就能看到出路,也有可能自己是在時刻下沉著,然而自己又是那麼清楚,不想就這麼完結。

    「失去的只是牽手時的實感,我愛她的心從來沒有失去,從來,」賢右手按著左心房,「都沒有改變。每個人的命裡都有注定要發生的事情,她的死是命,對於我的命這是痛,但是我們被安排在一起相守相愛四年,這就是我們莫大的幸福,足夠了。宋遠慈,你認為呢?」

    宋遠慈回想著賢說這番話時的眼神,混亂的思緒終於劃下休止符。「去吧。」宋遠慈把杯裡最後的一口水喝完,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

    見面之前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宋遠慈會口吃。這當然與他的職業不符,所以那是有別與日常交際的口吃,而是面對鏡子時的口吃。記不得多久之前看到過的電視劇情節,男主角第一次和女生單獨見面前都會對著鏡子練習一番想說的話。男主角的模樣在宋遠慈的記憶裡只留下「滑稽」的印象,可現在他也跑去滑稽滑稽。

    鏡子前,宋遠慈的眉宇間緊鎖著。看樣子似乎在深思著什麼。事實當然不然,他甚至無端端的覺得這塊鏡子無端端的看著不爽。想笑,可嘴角一點都無動於衷,極其固執地緊緊閉合著,非常彆扭;想說點什麼,可嘴巴閉合著怎麼說呢;好歹張開了——可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吐出來的卻是極度鬱悶的心情……完全想不到說什麼,洗手池裡還有滴水聲呢,他的腦袋卻空空如也。「唉!」洗了把臉,把手裡僅存的水狠狠摔到洗手池,「走啦,真夠婆媽。」

    天空藍得透徹,雲絮跑得無影無蹤的,惟有陽光如水波一般泛滿整片天,亮度由近及遠地逐點逐點淡去,不著絲毫的痕跡。面對鏡子的試演絲毫無損宋遠慈的心情,心情和陽光一樣的好。正午剛過,超市裡人不太多。蔬果那一區裡,水果的種類多得讓宋遠慈膛舌。他不怎麼吃水果,所以這一區沒怎麼走過,應該說除了

    了要買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他都不怎麼來商場。店裡的水果是賢負責的,用他的話說就是「讓你去我怕你連火紅果和菠蘿都分不清」。「怎麼會呢?」宋遠慈自語道。「火紅果的肉是白的帶黑籽嘛。」他很快又想起當時自己也是這麼對宋遠慈說的。「人家還會讓你把果給切開?」賢是這麼反問的。宋遠慈自嘲般笑笑,然後抱著看看也無妨的心情走到「火紅果」和「菠蘿」兩欄裡分別確認一下兩果的長相。

    「紅蘋果,進口的那種紅紅的,不怎麼大的,來看我姐的話記得帶來,她很喜歡吃哦。」莎像是囑咐一樣這麼說道的時候臉上綻開了靈動的笑臉,純純的快樂。宋遠慈也正是由於這個笑容好好記下了帶上水果這一筆。

    進了醫院大門,慣有的壓抑的氣息,但這氣息似乎在某時被濾去一部分。路兩邊的樹木葉子輕舞著,大樓玻璃窗的外部反射出午後陽光的懶惰。兩輛私家車排著隊伍駛上進入停車場的一小段上坡路,保安揮動手臂指揮著,帽簷折射出不刺眼的亮度。小賣部前的人三三兩兩,有穿單件長袖襯衫的,也有披一件看上去不怎麼厚重的外套,無不透出春的氣息,但幾許涼意還是有的。

    依照莎上次帶的路,宋遠慈走到了住院部。和上次沒太大差別,時間不同而已,這次是白天,那角陰森森的樓梯顯得和平常的樓梯沒什麼兩樣。臂彎裡躺著一束美麗但不張揚的鮮花,手裡掂著中間鋪滿紅蘋果的水果籃,宋遠慈站在莎的病房門前又犯難了——抬起的手就是敲不下去。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如此幾個重複,宋遠慈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沒用。一切都準備好了,但勇氣鼓不起來,確實讓宋遠慈感到很鬱悶。宋遠慈想到旁邊的長椅坐下再醞釀醞釀情緒,順便吸根煙,門卻「吱呀」一聲開了,他已經半坐下去的身體一下子繃直了。

    有人在緩步走出來。身上是純白的病人服,低著頭像在確認步伐。腳剛一踏在地板上房間與走廊相隔的黑線上,抬起了頭。是寧小瓦。頭髮略為剪短了點,剛過眉的劉海稀疏得得以見到一點額頭,發界順著臉頰順延開來,耳朵完全在頭髮的遮蔽之下。臉部的皮膚仍然是很好的感覺,白得很細緻,水嫩嫩的,只是臉色多少有點欠佳。

    看著寧小瓦,宋遠慈先是呆了呆,然後很自然牽起微笑:「給你的。」他遞過花。想來這是和寧小瓦在酒吧以外的地方說的第一句話,第一個笑。宋遠慈笑給自己聽似的出聲笑了笑。

    「在笑什麼?…….」寧小瓦接過花本是一臉愉悅,可很快就沉了下去。

    「不要誤會,我不是笑你,我是……」宋遠慈忽然又想不到說什麼好。

    看著宋遠慈忽然困窘的樣子,寧小瓦露出靜謐的笑容。看著她的宋遠慈一顆心釋然了,也才覺得其實並不需要事前刻意去想說些什麼好,就這麼和寧小瓦靜靜的相視而笑就很足夠了。

    寧小瓦身後幫傭樣子的阿姨想要扶她,但寧小瓦沒有讓她扶,擺擺手,和宋遠慈走了出去。宋遠慈跟在寧小瓦的身後,一路上以審視什麼的目光看著寧小瓦走路的背影。他發覺寧小瓦略顯不便,程度固然是微乎其微,但畢竟還是有一點,又不好扶她。

    花園裡的草坪是嬌顏欲滴的青色,清風撫過,禁不住彎了彎身軀。走廊樑柱間懸掛的繩子上晾曬著幾件薄薄的衣服,隨風擺動著。一個家屬樣的人攙扶著病人在對面走動著,兩個護士反方向經過,雙手都插在白色外套的口袋裡,走到病人和家屬身邊時停了一會打個招呼。

    寧小瓦和宋遠慈兩人在花園裡的石板凳坐下,沉默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兩人不發一語地任由風靜靜吹過,寧小瓦的位置剛好是風吹來的方向,宋遠慈聞到一股淡淡的洗髮水的香味。看著寧小瓦的側臉,宋遠慈覺得寧小瓦的頭髮好像稀疏了一點點,但也許是因為剪了碎發吧,宋遠慈沒太在意。

    「對不起……」良久,宋遠慈很認真地說。

    「什麼?……」寧小瓦轉過臉,略顯不解。

    「不知道你想不想見到我就來了……對不起。」

    「都來了,我還能怎樣呢?」寧小瓦攤開雙手,眉頭微微皺了皺作無可奈何狀。

    「……」宋遠慈的眉頭緊緊皺了皺,是真的感到沮喪。

    「開玩笑啦!」寧小瓦又牽起靜謐的笑容,雙眼平視著前方。宋遠慈這才鬆開眉頭。

    「我想見你,就來了。」宋遠慈低下頭,雙手合十,兩拇指抵著前一下後一下地擺動著。

    「我也想見到你。」寧小瓦的話一說完就合上了嘴,語氣裡絲毫不存在含糊的意思。期間她將平視的視線低下了點,投往草坪上某一處。從宋遠慈的角度看,宋遠慈側臉的曲線,細緻的肌膚,很美。

    宋遠慈掏出煙盒。寧小瓦看了眼盒子上的「marlboro」,說:「不要吸好嗎?」

    「啊……」宋遠慈覺得有點意外,「不吸好了。」

    「謝謝。不喜歡煙味,不好意思。」

    「那你怎麼會去酒吧那種地方呢?」

    「想喝酒啊。」寧小瓦出聲笑笑,語氣裡似乎有話沒說完的意思。

    「何苦呢?」宋遠慈正視著寧小瓦的瞳孔的側邊,好幾秒沒有移開視線。寧小瓦把頭別過一邊。

    寧小瓦很快又轉過頭來:「不高興啊。」又是平視的視線,投往草坪上的某一處。聽到這句聽上更像是獨白的話,反倒讓宋遠慈啞口無言。

    「找得很苦呢。」宋遠慈抬起眼神。

    「嗯?」

    「你啊。也不知道你的電話號碼,但有一次來醫院的時候看到一個和你長得很像人,就是你妹,後來就在醫院裡

    找她。」

    「找一個不認識的人?」寧小瓦有點笑意。

    「嗯……」宋遠慈自己笑了。

    「找多久了?」

    「大概……兩個多月吧。」

    「找不到怎麼辦,沒想過?」

    「沒想太多,一心只想著等。等到都快放棄了……」

    「那怎麼沒放棄?」

    「始終還是讓我見到你妹了,大前天天亮不久的時候。」

    「嗯……」寧小瓦全神貫注地看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像是在上面搜尋著什麼的樣子。

    「謝謝……」搜尋片刻,寧小瓦很認真地說道。

    「嗯?」這次換宋遠慈感到不解。

    「我想見到你,但又不想見到你。我知道這很矛盾,但這是真的,你能理解嗎?這段日子我一直都想見到你,可是又不想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見到之前還是不願意大過願意,但我想告訴你,見到你的現在我心裡很高興。」

    寧小瓦很平靜地一口氣把話說完,然後又閉上了嘴。宋遠慈靜靜地聽著,聽得出了神。回過神來已不知道寧小瓦的話何時終了了。這時幫傭端來一盤水果,盤子不大,仿水晶的,透著的光亮把還帶著水滴的蘋果、橙子和葡萄映射出一副似乎會很好吃的樣子。

    「要削皮嗎?」

    宋遠慈搖搖頭,有點為難的樣子。

    「不想吃?」

    「不怎麼吃水果。」

    「要多吃水果,才會健康啊。」寧小瓦的臉上現出甜甜的酒窩。

    「嗯……」宋遠慈學著寧小瓦拿起一個蘋果吃了起來。

    這天下午他們都說了比較多的話,寧小瓦說了醫院的氣味很擾人,隔壁房間的大嬸人很好,醫生很和藹。宋遠慈說了這段時間因為雨天的關係酒吧裡的客人少了點,多了時間跟酒保偷師,還不小心提到了國慶那晚的事情,寧小瓦關心地問道是不是和進醫院有關係,宋遠慈就簡單地把事情概括過去,說是朋友把事情擋掉了他沒什麼大礙。

    「真的嗎?」寧小瓦挑了挑眉角。

    「真的。」宋遠慈的語氣很誠實。

    「還會再來看我?」

    「嗯。」

    「真的?」

    「真的。」

    寧小瓦笑起來的樣子讓宋遠慈感到很舒暢。

    接下來的兩個月多月裡,宋遠慈常常到醫院裡看寧小瓦。兩個都不是話太多的人,但是面對著寧小瓦宋遠慈的話會較平時多。工作中的,生活上的,宋遠慈都會一點點的慢慢講,但不難發現他有時會有意無意地避開某些話題。寧小瓦心裡捉摸不透,估計避開的大約是關於他家裡的情況。她仍舊靜靜地聽著,就像乖巧的寵物一樣。她無意過問宋遠慈不願觸碰的記憶,由他把話題轉移掉。

    另一方面,和暮的關係比之前好了起來。固然程度只限於朋友,但之間的氣氛確實要比以前好,也許是因為宋遠慈的心裡因為寧小瓦開朗了點,又或者暮願意說更多的話。同樣也是一個人說一個人聽,但宋遠慈現在會聽的比較多。聽的情況也有所差別,和寧小瓦的交談與傾聽是互通的,情感和感受上,面對著暮始終有一種隔閡的感覺。詳細的宋遠慈也說不上來,只依稀分辨出存在著這麼一個大約的感覺。當然聊話本身並不乏味,觀察暮表情的細微變化,揣度她情緒上的波動,是一個很有趣的活計。和美麗的女生交談怎麼著都不會是惹人生厭的事情,至少在宋遠慈沒遇到過。

    「輸了就要喝。」

    「你欺負我。」

    「願賭服輸。」

    「你欺負我。」

    「願賭服輸。」

    「你欺負我!」

    「願賭服輸!」

    倆人開懷笑了。每當這個時候都是宋遠慈把本來要罰暮的那份喝掉。畢竟還要工作宋遠慈會看著點,暮鬧歸鬧也不會太過火。

    「感覺你好像高興了點,遇到什麼事了呢?」暮有點迷離的眼神很嫵媚。

    「嗯……」宋遠慈低下頭,若有似無的眼神在笑。

    「哦……」暮領會他的意思般的笑了。

    「你哦什麼?」

    「哦你啊,看你那樣子肯定是交女朋友了吧。」

    「怎麼會,沒人要啊。」

    「你要別人就好了。」

    「又不是我想要就會是我的。」

    「你可以的。」

    暮鼓勵似地看著宋遠慈,還舉起了杯子,宋遠慈覺得盛意難卻就把杯子對上了,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喂?」暮有電話進,跟宋遠慈示意一下就出了酒吧,宋遠慈點點頭目送著她。

    暮回來後臉上罩了一層霧,宋遠慈擔心地打量著。

    「怎麼了?」

    「……」暮凝視著桌上的酒杯無語。

    「來杯茶吧。」宋遠慈希望暮是酒喝多了,揚起手準備叫侍應生。

    暮

    把宋遠慈的手按下,另一隻手舉起杯子把剩下不少的酒一口喝掉,鄭重其事地舒口氣,說:「陪我出去一下好嗎?」

    醫院的急診室外,走廊上站了好些暮的親人。偶爾從急診室裡走出來個護士,急忙忙地往藥劑室開步走去,又急忙忙地趕回急診室。儘管大家都很安靜,可是空氣裡有一股讓人無法逃避的——甚至是窒息的——沉重。大概是阿姨或是舅母的兩位婦女用力捂著嘴唇卻仍掩飾不了低泣的聲音。

    急診室內。醫生和護士無不忙碌地操作著,整個空間顯得那麼沉重,空氣凝固物壓在每個人肩膀上。醫生每看一眼架子上儀器的顯示屏幕,動作就加劇了一點程度,護士也隨著動作緊湊起來,似乎每個人的努力目標有且只有一個——阻擋似乎無法阻擋的數據和圖像降低的跡象。

    暮趴在宋遠慈身上一動不動,埋起來的臉頰傳來溫熱的潮濕感,宋遠慈的胸口莫名的抑鬱,全身動彈不得。兩個人就這麼站了好一會,沒有說話,沒有動作,有的只是暮像忽而想起的抽搐,宋遠慈又感到胸口一陣濕熱感。

    「怎麼會這樣……我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

    「不可能……不能……不能……」

    「爸好疼我,好疼好疼我,捨不得我受一點委屈。可我總是惹他生氣,總是讓他擔心,總是這麼不孝!……」

    「爸……」

    「爸……」

    「爸雖然年紀大了,可是眼睛還是那麼有神,那麼明亮,可怎麼就這樣合上了,怎麼就這樣合上了……怎麼就……」

    「記得小時侯爸爸牽著我的手過馬路,那時覺得爸的手好大好舒服,彷彿只要擁有著爸爸的這雙手,我就不會迷路,壞人也會被全部打跑,可是剛剛……剛剛……鬆開了……鬆開了……鬆開了……」

    「我想不懂,怎麼爸爸的身體就這麼不動了,怎麼會?……」

    「下個月就是爸的生日,我跑了好多家店才終於選好一條領帶做禮物……」

    ……

    待急診室裡的腳步聲往外移動,裡面的動靜越來越小,暮忽地掙開宋遠慈的懷抱往房間裡走。宋遠慈本不放心,但眼見她要往急診室走也不好尾隨,就透過觀察用的玻璃窗凝重地注視著她的舉動。

    暮方纔還在宋遠慈懷內抖得厲害的身體,現在如面臨巨大得怕人的暴風雨般顯得好不脆弱。好不容易走到床邊,幾乎是墜倒般坐在旁邊剛拉進來的拖動式的病床上。肩膀不其然地聳了幾下,又很用力地遏止下去,止住哭泣,拚命抹掉眼角的淚珠。淚沒擦乾淨,反倒讓淚濕的面積擴大,眼睛更紅了。忽而站起身來,移步到床邊,把手伸進被窩裡父親的手的位置,低下頭,怔怔看著。嘴唇若有似無地張合了幾下,應該是在說著什麼。正說著,伸出另一隻手,握起父親的手。輕輕放下,把手停留在父親的臉,極其緩慢地摩挲著留有餘溫的膚體,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指停止了移動,身體其他所有部位也隨之失去了動作,時間也彷彿停滯了,惟獨那目光一刻不停寸步不離地投在父親的臉龐。

    暮忽而抱緊了父親的頭,一頭長髮埋了下去,遮蔽住和父親最後的共同擁有的空間。

    葬禮辦得很隆重。靈堂裡很多人進進出出,暮的臉空無一絲表情。除了必要的話之外,無論是暮還是她的家人,都沒說什麼。禮堂裡的空氣一如灰濛濛的天沉沉地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焚燒場裡升起的濃煙翻騰著飄散開去,好一會才和天空融合到一起。雲層實在遮蔽得很嚴實,另一邊無能為力的陽光只能給人以昏暗的印象。

    離開的時候暮跟宋遠慈說要陪著母親,讓宋遠慈先回去。宋遠慈的眼神在暮帶著微弱淚痕的眼角上猶豫了一會。

    「噓……」暮豎起食指貼在唇上,「讓我靜靜,需要你的話我會找你的。」

    宋遠慈低頭眉頭皺了皺,再抬頭看著暮,伸出手輕輕擦了擦暮的眼角。

    宋遠慈趕回家裡沐浴和晚飯後,到酒吧已經是晚上的七點一刻了。宋遠慈不用忙的時候就在一旁低頭靜靜想著,以至於又被賢嚇。真的想入神了,宋遠慈沒被嚇到,只是輕輕「啊」了聲,無焦距的眼神好一會才聚攏起來,這反倒讓賢覺得很沒趣。

    「怎麼了,想得好入神。」

    「嗯……」宋遠慈的眼神又開始失去焦距。

    「喂喂,說說看吧。」

    「啊……」宋遠慈再一次把眼神集中,「沒什麼啦,今天暮的父親出殯。」

    賢瞪大了雙眼:「啊?」

    宋遠慈兀自點點頭:「嗯……陳年老疾,平時打理生意太操勞了。」

    「暮還好吧?」

    「能好嗎。她一整天都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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