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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6章 全完了 文 / 鳳殘

    宋遠慈在矮桌子和包廂之間轉了幾圈。有相熟的客人問起國慶假期後來幾天酒吧怎麼沒營業,宋遠慈以簡單的幾句話把被人鬧事那晚的事情帶過去,還說那只是意外不需要擔心,大可繼續暢飲。宋遠慈和客人齊聲笑笑,客人還拍了幾把他的大腿,但他們沒發現宋遠慈轉過身後倒吸冷氣。

    走過吧檯的時候宋遠慈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折回去一看,是寧小瓦。

    「又來了?」宋遠慈看著寧小瓦,有別於服務性的微笑。

    「嗯,對啊,在……呆久了無聊。」寧小瓦放下酒杯,看著宋遠慈的眼神是期待獲得解放的眼神。

    「在什麼?」宋遠慈稍微皺了皺眉頭。

    「沒什麼啦。那麼久沒見,是不是應該坐下請我喝上一杯呢?」寧小瓦笑了笑,細緻的肌膚上多了兩個酒窩。

    「兩杯晴天。」酒保和宋遠慈相視而笑。寧小瓦轉過頭,她的笑靨真的很美。

    「喜歡去旅行嗎?」

    「還好,偶爾出去散散心蠻不錯。」

    「我去過幾個地方,覺得海南的天涯海角好美哦!」

    「天涯海角?」

    兩人說說笑笑,時間在話語間愉快地度過著。談話本身是愉快的,至少對於宋遠慈而言,但是慢慢地宋遠慈感到不輕鬆。這天晚上的寧小瓦很健談,不是一般的健談。宋遠慈發覺在寧小瓦的言語間一種類似於壓迫感的性質慢慢浮現出來——她在迫切地訴說著,好像長久以來忍耐了一肚子的話,又好像是非今晚說完不可。起初宋遠慈還能附和幾句,但後來因為心裡越來越感到擔心就作罷了。寧小瓦大概也發現了自己的急促,有意地稍作停頓,但這掩飾不了她的急促之感也無減宋遠慈的擔憂。宋遠慈試圖整理出一些脈絡,發現如果把寧小瓦描述的話形容成一幅畫,那麼陽光是裡面必定的元素。此外宋遠慈還察覺出寧小瓦在避開一些話題。儘管不知曉這些被避開的話題是關於什麼事情,但是從事情的過渡上存在的不自然不難發現這一點。自打第一眼看到這個女生就是沉默寡言在一邊靜靜喝酒,別人來搭訕也都不予以理會,宋遠慈覺得還是聽任她說好了

    接近凌晨兩點,酒吧快要打烊了,店裡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但是這些並未引起寧小瓦的注意,又或者是像對待搭訕那樣的不予理會。宋遠慈注意到夥計在招呼他去處理點事情,但是寧小瓦的喋喋不休又讓他找不到起身離開的理由。可到底宋遠慈還是沉不住氣了,試著開口:「快打烊了,我要去處理一下事情。」好歹話是出口了,但是聽這話的人並沒有理解。寧小瓦只是像之前那樣稍作停頓,繼續。然而事情要處理的就必須去處理,這是工作。當宋遠慈再一次鼓起勇氣說道:「寧小瓦……」寧小瓦幾乎是與他開口的同時把持續了接近兩個小時的話突然中斷。宋遠慈心裡一驚,喊了個「寧小瓦」字之後也沒再說什麼,定定的留意著碼的神情。寧小瓦先前眼中那燦爛的陽光、撩人情懷的海風、綠意盈然的草原的氣息等等一下子了無蹤影,酒吧裡的黑暗一下子充斥在她的瞳孔裡。宋遠慈意識到因為自己的打斷而使什麼地方出錯了,可現在作任何形式的挽回又是那麼無力。「寧小瓦,對不起……」寧小瓦沒等宋遠慈把話說完就衝出了酒吧。

    宋遠慈覺得應該追出去,但是他的雙腿不聽使喚,僵僵地站在原地。寧小瓦的奮力逃脫的背影讓他遲疑,讓他不敢涉入太深,彷彿還在乞求讓她安靜一下。宋遠慈感覺到此刻自己不是自己,而是整個意識被鑲嵌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軀殼裡,不能作出絲毫的動彈,惟獨思緒以前所未有的速率在運轉著,但哪裡都去不了,什麼都做不成。「罷了……」過了好一會兒宋遠慈總算回過神來,身體一下子軟了,癱坐在高腳椅上。低下頭,他發現自己正坐在那天晚上寧小瓦坐過的與他相隔四個位子的高腳椅上。

    深圳的冬季不會太冷,但是這一年的冬季宋遠慈卻感到冷。那天晚上寧小瓦的逃脫帶走了什麼,可宋遠慈不明白這會是什麼。除了長成人所必需的物質,精神上他幾乎是一無所有。他也曾好奇過春節時候家家戶戶的燈火會有怎樣的質感,也曾猜想過情人節的夜晚裡花店中以金絲銀粉裝點的玫瑰會有如何的情懷,但他終歸什麼都沒有,什麼都體會不到,甚至悲哀都無從談起。「擁有過什麼都不知道,何來的失去,悲哀什麼。」長長地吁了口氣,宋遠慈望著和他的生命一樣空白的天花板半天沒動。

    這一年的春節宋遠慈申請了假期。賢覺得有點出奇,在他眼裡宋遠慈做事認真,也絕少和他要放假,他相信宋遠慈這麼做有自己的理由,也瞭解宋遠慈不願意別人過問他的事情,所以二話不說就批准了。宋遠慈也為自己想要放假覺得奇怪,但想放就放吧,反正假期也批准了,現在先別想太多。

    子夜一過,大年初一來臨了。宋遠慈躲在被窩裡,端詳著手機發光的屏幕,想按點什麼,但是想打電話傳短訊的人一個沒有,遂將手機的屏幕部分向上推出,向下拉回,沒有一點焦距的眼神徘徊在一亮一暗的屏幕上方的空氣中。在電話一張一合的期間,宋遠慈想起來的人只有寧小瓦和留給他的那個背影。傳個簡訊吧,但是沒有她的號碼,宋遠慈歎口氣。未讀短訊倒是有一個,是中國移動發來的,寫的一些新年賀語。沒滋沒味地讀罷,刪除,宋遠慈的收信箱裡又空空如也。

    刪罷信息,宋遠慈繼續想著寧小瓦的背影。距離那個晚上都一個多月了,但是宋遠慈思索不出一點線索。她為什麼急著向我訴說,為什麼雙眼裡會忽然朦朧起來,為什麼一個字不說轉頭就跑?宋遠慈想不懂,全然理解不好。漸漸浮出思緒這片混沌的泥潭的惟獨是自己在某個時刻已經對她生起了一絲倚賴。「倚賴?」宋遠慈身體驀然猛地一顫——他想逃!甚至有起身拚命跑的衝動!這一顫使他又目睹了寧小瓦的背影,那個奮力要逃脫的背影。

    花灑裡溫暖的水平緩地噴灑在宋遠慈的

    體膚上,流過他的發線,耳垂,流過他的臂膀,指間,順著腿最後淌在地面,流入下水口,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如果說一定要在這個漠然的世界選一個最喜歡的地方,宋遠慈會選擇浴室。那裡是一個可以多少洗去一些疲態的地方,也是一個給予他僅有的一點溫暖的地方。交付水費和煤氣費即可享用,不用擔心斷絕,更談不上倚賴即可zhan有,一切就如扭開開關那樣的簡單。但是他也明白,他所擁有的也就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淋浴罷坐在電腦前,宋遠慈燃著一跟煙。煙吸過兩口擱在煙灰缸上,走去廚房沖了杯泡麵。吃的是什麼味道全然沒有理會,為的不過是充飢。宋遠慈的兩餐——在他的生活進程裡沒有早上——一般都是吃外賣,有時會和朋友去餐館,但那是少數。網上的資訊依舊沒讓宋遠慈打起太大的興趣,在聊天室裡不發一言地觀看別人刷得無顏六色的屏幕倒是蠻有趣的事情。不時有陌生人會搭訕,一般不會聊多過五句話,十句話是少數,上二十個來回的印象中極少。窗外正閃耀著斑斕奪目的煙火,震撼的爆破聲不絕於耳,但宋遠慈感到親近的只有孤獨。本來只有孤獨的,但是現在多了寂寞。宋遠慈想起這樣一句話,孤單只表示身邊沒有別人,但寂寞是一種你無法將感覺跟別人溝通或分享的心理狀態,而真正的寂寞應該是連自己都忘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也許我真的忘了,可那點倚賴又算是什麼?」

    春節期間店裡的生意很紅火,賢忙得夠嗆的,還在宋遠慈回來後開玩笑說要宋遠慈也獨自支撐大局幾天,他也放個假。宋遠慈想了想也沒多說就答應了,這倒讓賢有點不知所措。大概也是出於同個原因吧,反正假期批准了,不放白不放,賢決定休息幾天。

    「這個年過得怎樣?你精神不大好啊,是不是和女生廝混得太厲害了?」賢伸出拳頭作勢要攻擊宋遠慈的重要部位。

    宋遠慈靈巧的一擋:「哪有,都是在睡覺。」

    「一個人?」

    「對啊,」宋遠慈的表情不無奈何,「再說工資不能白領啊,還有在家也有夠無聊的。」

    工資不能白領是一個原因,在家都呆得快發霉了也是一個原因,至於一個他逃避承認的原因是想見寧小瓦。

    事與願違。接下來近兩個月的時間裡,宋遠慈沒能在酒吧裡見到寧小瓦。在這段時間裡,他記不清楚自己多少次往門口投去期待的目光,也記不清楚自己失望過多少次;沒計算過自己點了幾杯晴天,也沒計算過喝下去的會有多少;不瞭解自己坐上寧小瓦坐過的高腳椅多少次,也不瞭解被夥計提醒過多少次有客人在叫他。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逃避,又莫如說逃避承認自己在逃避。

    宋遠慈的家裡掛了沙包,這段日子打沙包的頻率明顯多了。把音響的音量調到足以覆蓋所有其他的聲音,將雙手纏上緊繃的紗布,整個世界裡能看到就只剩下眼前的沙包,除了音響能聽到的就是拳頭擊在沙包發出的悶響和腿勁揮在沙包上的響亮的「啪啪」聲。戒不掉的壞習慣,宋遠慈一有事情想不通拿沙包發洩的時候就完全忘記自己是血肉之軀,總要打到指骨的位置出血,手腕明顯作痛,又或者腳背浮現出一塊塊淤血才會罷休,才會醒過來眼前晃動得厲害的是沙包而不是纏mian的什麼,才會意識到自己在痛。

    兩個月後的一天晚上。宋遠慈第一次發覺,酒吧裡的光線和他的心情一樣的黯然,酒是從未有過的苦澀。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沒想到失去的勇氣我還留著

    好想再問一遍

    你會等待還是離開

    颳風這天

    我試過握著你手

    但偏偏

    雨漸漸

    大到我看你不見

    還要多久

    我才能在你身邊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初次見面,一個喝得爛醉的女生,沒有人陪著她,哪怕一個扶她上洗手間的人都沒有。再次見面,自斟自飲,沒有焦距的眼神迷離在燈紅酒綠之間。端上為她特別製造的晴天,與他相接的幽幽的眼神。側耳傾聽他傾訴的神情,專注而使他坦然。神采飛揚的訴說,黯然,逃離……「沒想到失去的勇氣我還留著……」宋遠慈決定找回寧小瓦,他不逃避了。

    鑽滿每個醫院每個角落的藥水味使宋遠慈近乎憎惡的抗拒,一色鋪開的白色讓宋遠慈聯想到的只有死亡。像是敷衍了事的光管忽閃幾下就徹底闇弱,人們焦急的步伐從此側移往彼側,又從彼側移往此側。醫生也好病人也好,目光都是那麼的空洞。偶爾半夜在醫護車的長鳴中送進來須要急救的人,那些人或是眼神迷離得如同鬼魅一般,或是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又或是渾身血淋淋讓人毛骨悚然。萬般無奈,但宋遠慈覺得只能呆在這樣一個讓他極為不自在的場所去等待,等待那晚在這裡看到的那個和寧小瓦長得很像的女生。和寧小瓦之間能能稱得上線索的只此一個,捨此別無他法。

    宋遠慈中午掙扎著起來隨便吃點東西就往醫院跑,有時晚上不用工作也在醫院呆著,凌晨時分失眠也去醫院,如此累積起來的是對醫院逐漸加深的憎惡,無法自拔的憎惡。「除非我昏迷了,不然我病得再厲害也不去醫院。」宋遠慈不知道這算是病態,還是付出。如果是病態的話,那麼他已經病入膏肓,如果是付出,那麼他體會到「付出」二字的沉重。

    酒吧的工作再累,也未嘗使宋遠慈感到過這樣的疲憊。也許他並不很睏,身體也不是那麼勞累,但就是眼皮抬不大起來,伸手可觸的東西變沉重了,地面恍如泥潭。宋遠慈

    的兩頰開始往下陷,眼神變得黯淡,隔著劉海,他是否在看著在他面前相隔不過三四十公分的人都無從知曉,當然這是少數,宋遠慈對於工作仍是認真的,但酒吧裡的每一個同事都察覺出他的變化,甚至連一些相熟的客人都感覺到宋遠慈不愉快。

    「打起精神來,沒什麼事解決不了的,再說我可不喜歡這樣的夥計,客人看著會不舒服的。」賢雙手用力握著宋遠慈的肩膀,試圖從手心裡傳達信心給宋遠慈。

    「嗯。」宋遠慈盡力擺出微笑的表情,但未如願。

    這天晚上下班後宋遠慈又來到了醫院。和以往一樣一無所獲。步出醫院的時候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沒有止步的意思,宋遠慈繼續走著,放棄打車打算走著回去。

    整個城市像累垮了似的在霧氣和雨水的掩蓋中沉沉睡去,儀態什麼的全然不顧。樓房外牆粘著一灘灘長久以來形成的髒物,和著水分顯得潮呼呼的,在霧氣虛掩中竟有錯覺那是一處處的頹垣斷壁,伸手就可使其在頃刻間土崩瓦解。道路兩旁的樹木微微打著寒戰般搖搖欲墜,樹冠將投射下來的燈光反射成慘白的影像,葉子之間滑出的冰冷的水滴落在宋遠慈的髮梢,衣襟,墜落到地面。車輛行屍走肉般急馳而過,只留下幾點微弱的尾燈,此外一無所有。宋遠慈從口袋裡掏出煙盒,燃上一根煙。煙氣陰差陽錯地熏到宋遠慈的雙眼,淚水忍不住往下掉。

    「原來她之前去的是你工作的酒吧。」

    「嗯……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對不起……」

    「用不著道歉,你不知情嘛。」

    「對不起……」

    莎和宋遠慈剛好轉回到病房前。莎從門口上的玻璃窗口往房間裡看了眼熟睡中的寧小瓦,然後轉向宋遠慈示意再走一段。

    隔著碩大的窗戶得以看見的天空已經顯出暗紫的一片地帶,前夜的濃霧消散得七零八落,風還透著些須的冷,幾點寒星發出依稀可見的光。宋遠慈束起衣領以阻擋寒風的入侵,呼出的氣成了白色的霧狀。從莎的語氣中宋遠慈窺度著寧小瓦的病情。

    心灰意冷的宋遠慈意識已經頻臨放棄的邊沿。又是一個滿載著失望而歸的凌晨,宋遠慈從未感到過的累,眼前所見的一切,腳下踏過的每一寸,所有一切都是那麼沉重,就像寧小瓦的背影,壓在宋遠慈的胸口猶如有千斤重。收回最後一線搜尋的目光,宋遠慈絕望地等待著快要來到他面前的計程車。閉上眼,宋遠慈在心裡默禱:「別了,寧小瓦。希望你會過得好。」

    重新張開眼,宋遠慈意外地發現車沒有停在他面前,而是停在距離他稍為遠一點點的地方。原來除了他還有人在攔車。宋遠慈一心只想盡快離開,但是當他抬頭看離他不遠的這個人時心裡卻沒有一點抱怨——應該說是被巨大的分不清是驚愕還是喜幸的情緒完全掩蓋過去——是那個女生!樣子和寧小瓦長得很像的女生!大得出奇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從宋遠慈的嘴裡吐出:「小姐!」

    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從醫院裡逃出來的腦袋有問題的傢伙,宋遠慈盡可能地調整呼吸以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更平緩一些。詳細表明來意後,宋遠慈懇求對方告知是否有一個樣子和她長得極為相似的姐妹。

    「我叫莎,跟我來吧。」眼前的女生花了好幾分鐘才從宋遠慈口中有如殘存的霧氣般七零八落的話語裡理解出事情的大概緣由,還不忘報以微笑。宋遠慈不由詫異她們的笑容怎麼都會這麼讓人為之動容。莎的笑顏裡透出更多年輕跳動的氣息,相比起來寧小瓦的微笑裡則不由分說的負載著壓抑之感。但宋遠慈很快就覺出莎的面孔裡少了點什麼,至關重要的什麼。但宋遠慈無暇去細想這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的是什麼,腦袋裡唯一清楚只有莎的那句「跟我來吧。」此刻他只想做的事也只有這一件,跟著莎去,不能有任何閃失。莎低頭跟司機道一聲抱歉關上車門,開始往回走,宋遠慈急忙跟上去。

    宋遠慈記不清多少天走過這條熟悉但絕無半點親切感的走廊,沒有一次讓他懷上過如此的期待。隨著走廊稍有曲折的往裡推移,燈光愈發變得暗了,宋遠慈逐漸恢復思維的條理性,開始思索更為切實存在的問題。眼前的女生和寧小瓦有著怎樣的關係,她要帶我去哪裡,在那裡我真的會見到寧小瓦嗎,寧小瓦見到我會有怎樣的舉動?是再逃一次,還是對我微笑?好不容易平服下來的心緒又被接踵而來的疑慮攪得忐忑不安。但是宋遠慈也非常明白,這些日子以來找尋的正是眼前的這個人,而這個人好像會帶他到他想去的地方,所以能做的就只有尾隨了。在另一頭等待著他的是否是寧小瓦這點當然重要,十分重要,但是又不得不先把這個撇開不想,一旦現在停下腳步可能就什麼都沒有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宋遠慈點上一根煙,眼見莎正要往電梯裡進遂猛吸兩口就把煙頭踩熄在走廊地板上。

    莎進得電梯就在儀表板前站定,宋遠慈緊隨著站到莎的身後。莎抬手按了關門,又按了「6」,電梯開始緩慢上升。兩個人的密閉空間裡一股莫名的氣壓讓宋遠慈喘氣都覺得有點困難,試圖咽口唾液使呼吸順暢一點,但無濟於事,空氣中縈繞著他的什麼正一點點析出,猶如大晴天裡兆示著暴風雨的微弱氣息滲進他的耳膜,形成塊狀物堵塞在喉嚨裡,「沙啦沙啦」地發出大得不自然的響聲。晃了幾下腦袋,盡量不想太多。一樓和六樓之間的位移花掉的光陰不過十秒,宋遠慈的意識裡竟恍如好幾個小時。就在宋遠慈詫異身處的到底是電梯還是別的什麼場所時,門打開了。

    宋遠慈低頭跟著莎的鞋跟步出電梯,一抬頭整個人怔住了--一片幾乎不見底的黑暗如突襲前的猛獸屏氣斂息地潛伏在角落裡,身上的毛孔隱隱感覺到一雙甚至好幾雙不懷好意的目光徘徊在全身上下,恐懼牽動著他後腦勺的每一跟發線。宋遠慈站住腳,定睛細看。只能透過別處的光源傳來的亮度大概分辨出那是一處樓梯,或是極類似於樓梯的某處——裡邊實在暗得過分。電梯裡,窗外望見的病

    房,前方不遠處的走廊等等都裝有電燈,或是白色的日光燈或是蛋黃色的燈泡,惟獨這一角一盞燈都沒有安裝——也許本來安裝了但碰巧全都碰巧壞掉了——本身又處於樓宇結構中向裡凹陷的位置,致使周圍的光亮能夠進入其中的極為稀少。於是這裡就極其不和諧地發出死一般濃重的黑暗。簡直就如同印刻著恐懼的場所,宋遠慈一下子都無法將視線和肢體自行移開。

    莎拉起宋遠慈的手往病房那邊移步,他這才得以勉強抽身離開那個讓他感到懼怕的場所。

    「你太累了。」莎停下步子後,抬起的臉有一點關心的意味。

    「啊……」宋遠慈的鼻音延長了好一會,但沒有下。

    現在要做的事只此一件,就是實實在在的見上一面。但是宋遠慈覺得還要做點什麼。對,太累了,腦子都有點混沌了,需要清醒一下,這樣稍後的見面才會更真實一點。「有洗手間嗎,這裡?」宋遠慈雙手揉了揉臉面。這才感到眼窩裡深深的裝滿了疲頓。

    「嗯?」莎有點不解。

    「我想洗個臉,很累。」宋遠慈轉過臉對著莎,讓一臉的疲態表露無遺。

    莎仔細地審視了宋遠慈的臉,明白了什麼似的微微點了幾下頭,指向前方:「走到盡頭右拐就是了。」

    銹跡如前夜的夢囈般殘存在水龍頭上,「吱呀」一聲擰開開關,水聲潺潺地流出。宋遠慈伸出手,冰一樣的冷,甚至可以感覺到手背上的毛孔忽地一下收緊縮小極力抵擋低溫。接了把水往臉上貼,宋遠慈混沌不堪的意識頓時被衝開大大的一道裂痕,再敷上幾把,裂痕迅速擴張,倦意被驅趕到意識裡不為重視的角落。

    宋遠慈從洗手間出來時發現沒了莎的蹤影。像要甩掉冰冷的感覺似的用力甩甩手,再往褲子後袋上印了印,宋遠慈在走廊裡踱起步來。天開始破曉了。雲層終於變得輕逸了,顯出程度恰好能夠與黑色區別開的暗藍色。風依舊透著寒冷,一陣陣地往宋遠慈束起的衣領子裡扎。喉嚨裡怪癢的,從兜裡掏出煙盒。風不大但對撲滅火機口裡的火苗還是綽綽有餘的。幾經努力把煙點著,抬頭宋遠慈就瞧見莎正轉身從病房裡悄聲而出。

    宋遠慈用力吸一口煙,隨著手自然下擺煙被置於身體左側,迎了上去。莎擋住了宋遠慈的胸口,指了指他身後的金屬製的長椅。

    「終於睡了。」莎無不釋然。

    「……寧小瓦?……」宋遠慈試探著問道。

    「嗯。睡得不好啊。一般凌晨才能勉強入睡,十二點那樣能睡就很好了。碰上神經痛的夜晚根本就不用旨意能睡覺,痛得連話都說不好,我在旁邊看都好心痛,恨不得能替我姐痛。」莎深深吸了口氣,再用力全盤呼出,瞇起的雙眼彷彿此刻寧小瓦就在她面前痛得動彈不得而且無法入眠,不忍直視。

    「……神經痛?……」宋遠慈理解不好這是怎麼一回事。

    「嗯……」莎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投往地上某一點,靜默了許久。

    看著莎的無語,宋遠慈還想問點什麼,努力但腦海中委實搜尋不找隻字片語,張嘴只吐出不著痕跡的一口氣,悵悵地合上嘴。

    良久,莎再度開口。

    「我姐,她病了很久了。」一句讓宋遠慈的心忽然下墜的話。

    莎沒有讓宋遠慈進去見碼,只是讓他在窗口看看。宋遠慈也很有默契的沒有要進到房間的意欲。從窗戶進入的光幽暗幽暗的,給寧小瓦的睡臉輕輕覆上一層安詳的陰翳。雖然相隔著一扇門,但距離已不再顯得那麼遙不可及了,甚至讓宋遠慈感覺到了親近,親近得足以讓他失魂落魄了好些天的心終於塌實起來。幸福,宋遠慈在默念著。他沒有逃開,面對了久違的幸福感,全盤承認了這份感覺的存在。只是,還有些事情要確認一遍,就好像在一扇通往未知的門前面反覆搜查上面可能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當然這種搜查幾乎毫無用處,再怎麼樣門後面的狀況終歸是未知的,可能花繁似錦,異香四溢,也可能屍骸遍野,觸目驚心。

    「深圳:寒冷天氣仍將持續,明天太陽偶露笑臉。今晚到明天,多雲間小雲,東北風3級,氣溫10到15度。濕度減小可適時晾曬……」

    燙得很舒適的熱水確認每一寸膚體似的緊貼著宋遠慈的身體流過,宋遠慈深深抹了把臉,用力的程度彷彿是要把這些天來的倦容抹個一乾二淨。宋遠慈在偌大的鏡子上來回擦出一片清晰的視野,打量著自己的面容。委實消耗掉了一些精神,雙眼在霧氣的虛掩中更是顯得無神,眼窩下陷了點深度,這點深度在宋遠慈原本就消瘦的臉頰上明明白白地放大。不太硬的鬍鬚伸展開,儘是邋遢之感。洗完澡後要剃鬚,宋遠慈盯著鬍鬚很認真的確認道。

    宋遠慈把積了幾天的衣服用洗衣機洗了曬上陽台。兩個多星期的濕度都比較大,曬上的衣物不見得會幹,甚至還有增濕的跡象,情形就像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物體麻木不仁地懸乎在半空中,水分半點都放不走,還要麻木不仁地遮擋著本來就不太充足的日光,搞得屋子裡顯得暗暗沉沉的。難得遇到好一點的天氣,是該把衣服處理了。

    宋遠慈發覺天氣預報的準確性越來越高了。說太陽偶露笑臉,真的就只能偶爾幾次和太陽打個照面。雲層也一如預報的那樣由厚變薄。好天氣快來了,宋遠慈想著。

    酒吧裡好歹回來了點讓人願意在座位裡往下陷的放鬆感。往下陷的感覺其實應該一直存在的,只是在於喝酒的人能否把身上所有關節放開,又或者發生的事情是否把人纏得不能動彈。此時宋遠慈固然不再覺得空氣裡還有那麼多讓他感到不適的粒子,但他還是把步子止住了。

    「噗噗……」是賢在拍著宋遠慈的肩膀。力度一如以前剛好適中,讓宋遠慈切實的感覺到一隻大手

    手的質感,裡面甚至還帶有讓他的心少許安定下來的力量。

    「感覺好多了。」賢的雙眼向前方望著,語氣裡不像是在說自己。

    「嗯……」宋遠慈低頭看著杯裡。一杯晴天。

    「迷惘?」

    「嗯……」宋遠慈把杯中的液體晃了晃,又放回桌子上,看著打轉的液體漸漸恢復平靜。

    「覺得值得就去做吧,年輕只有一次啊。」賢笑了笑,彷彿在說自己已經很老了。

    「呵,你不也才剛25嘛。」宋遠慈抬頭看了看賢的側臉,賢剛好也轉過頭來,兩人相視著,淺淺的笑笑。於賢而言,宋遠慈的笑臉確實久違了。

    「會笑就好。」賢低頭掏出一根煙,宋遠慈隨手遞過桌面上自己的火機,幫賢點上。賢遞過煙盒,宋遠慈示意不需要,「剛吸過。」

    在宋遠慈似看非看的注視著晴天和賢靜靜地吸煙的時間裡,侍應生來過一次。宋遠慈阻止正要欠身離開的賢,跟侍應生去了,回來的時候發現賢的煙的長度竟然沒有變短,跟剛點的差不多。

    「吸得很密哦。」宋遠慈打量著賢唇間的煙。

    賢把煙夾在手指中看了看:「對啊,在想事情。」

    「說說?」

    「呵呵……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跟你現在這麼大吧。」煙霧伴隨著賢的思緒蔓延開。

    「我書讀得不怎麼樣,就對酒吧很有興趣,再三思量之下決定到酒吧裡做事看看。不過我可沒你這麼幸運,去是給人打雜的。」賢朝不遠處的侍應生努了努嘴,轉向宋遠慈帶點揶揄的笑笑。

    「謝謝。」宋遠慈有點不好意思。

    「雖說是打雜,但是我也有在一邊很認真的學,經營一方面的,進酒啊,招待客人啊,注意觀察客人的需要啊。」

    「想哪一天自己也開一間?」

    「你看得到的啊,現在。」賢的表情裡透出點自豪。

    「嗯,不簡單。」宋遠慈舉杯作乾杯狀,但賢沒有飲料,以眼神和手勢作回敬。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偷師,算是積累了一點的經驗,但手頭沒錢啊,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賢的煙吸到頭了,碾熄在煙灰缸裡。雙手合十貼在嘴唇上片刻。

    「對啊,錢。」宋遠慈想不出說什麼好,閉上嘴等待賢的下。

    「真正讓我一鼓作氣的是一個女生。」

    宋遠慈看了眼賢離開嘴唇的雙手,又看了眼賢的目光,那目光已分明的摻雜了複雜的情感。

    「是個富家女,樣子一般般,但溫柔,很溫柔。」很字有點用力,意憂未盡的感覺。

    「那天晚上喝得爛醉,還沒來得及進到洗手間就在門口吐了,吐得很凶。喝太多了。我剛好經過,看著她弓起的身子突然覺得怪可憐的。趕緊拿了條熱毛巾,看她好歹吐完了就遞過去。她很不容易站直了點身子後,看了眼我手裡的毛巾,又定定的看了我很久,那眼神……」賢思考了一會,但沒找到合適的字眼,「說不清楚,反正很複雜。」

    宋遠慈本想嗯一聲,但聲音沒能順利發出,作罷,繼續聽。

    「我指了指毛巾,又指了指額頭,然後把毛巾塞到她手裡,轉身想走,這時她拉住了我。我轉過身,她已經抱住我了。」賢的表情好像和當時一樣的不解。

    「那晚她到我家睡了。一男一女單獨在一間屋子裡難免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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