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憶往昔 尤覺昨是而今非 文 / 還君珠
「朵兒姑娘,有請!」留香站在「永晝」的門口,早有小丫頭候著,打開門簾招呼留香進去。
「不尋師父可在?」留香環顧四周。
「我師父是什麼人,怎麼是隨便能見就能見的?」留香聽著聲音,知道潮汐姑娘,並不回頭只是調侃說著:「怎麼『不曉』生意不景氣?潮汐姑娘成日裡在這裡閒逛,也不怕老闆責罰?」
「呵呵,朵兒姑娘不也一樣?皇甫公子整日為你鞍前馬後的,也不見你抽空陪陪人家啊?」潮汐故意扭著身子笑著說。
「皇甫公子身邊佳人多了,即便是少了朵兒,也自有花兒草兒潮兒汐兒的陪伴吶!」留香笑得越發放肆了,眼睛一眨一眨的對著潮汐。
「皇甫旗喜歡你,到底是幸還是劫呢?」
「你都說了,他身邊不乏溫婉女子,扯我做什麼呢?」
「你倒真的在意了?」潮汐看著留香的緋紅臉色,繼續調侃。
「我在意的是我無法報答!」留香陷入了深思,神色慢慢黯淡了下來。
「好啦!我不說你了,不尋師父今日不在,你要是找他,怕是要改日了。」潮汐握著她的手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笑著說。
「嗯!」留香收拾著思緒,想打開一個話題。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了留香的側臉,潮汐看著留香長長的睫毛將她的眼睛深深埋了起來,她的皮膚蒼白,有絲絲的風吹動著她的劉海,髮髻上淡藍色的不搖隨著微風搖擺,偶爾泛著墨綠色的光。
「朵兒,你認識不尋是嗎?」潮汐不知如何,突然問道。
「嗯?此話怎講?」如今的留香怎麼會動不動表現出自己的錯愕呢?她心下焦灼的如同翻滾的江河,但是她的神色堅定,微微笑著面對潮汐。
「那日你看著他,哭的莫名其妙呢?你叫他哥哥,在你昏迷的時候……」原來她聽到了的,那麼另外的人呢?
「哈哈,香香兒,我來接你嘍!」門外皇甫旗的腳已經跨了進來,對著潮汐說:「我女人出門就愛叫我哥哥,還不是怕你們這些喜歡我的人朝她撒氣啊?!」說完拉起留香的手溫柔的笑著。
「我倒不認識不尋,不過我喜歡他的古琴,還有你的歌聲……」留香挑著回復潮汐,暗暗掐著皇甫旗的手心,面上波瀾不驚。
潮汐看到了他們的情形,自然猜出了十之**,這樣的皇甫旗已經不是她起初認識的那一個大家公子了。他曾經是那麼的跋扈,大笑著談論一切,身邊時時刻刻都有美人相伴,那些阿諛奉承的女子總是圍繞著他。那時候的他自信、勇敢、驕傲甚至帶著一些壞。只有這個女子不一樣,她幾乎不在乎皇甫旗的,他們的交流與以往的那些女子不同,可是潮汐卻覺得,這一次看見的皇甫旗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皇甫旗,他有喜怒,有偏好,他眉眼中間的那一絲絲剛毅連帶著他的聲線,如同一堵堅實的牆壁,牢牢地將這位女子護在其中。
他上次來到「不曉」的時候,左擁右抱著五六個女子,她們有來自雀飛城官宦家的小姐,有來自「富貴鄉」的名角兒娼妓,甚至有來自已為人婦的年輕媳婦,她們在他眼裡一樣的地位,一樣的庸俗,一樣的平凡。大家閨秀也罷,小家碧玉也罷,乞丐娼妓也罷,他統統要,統統不負責!卑微的女人們願意為他奉獻一切,他甘之受之,酒桌之上他豪邁通透,床第之間他幽默風趣,生意之中他睿智專橫。潮汐最初是看不上他的,甚至有些厭惡,一個集紈褲子弟所有壞毛病的男人實在讓她反感。他從來不會主動解救那些弱勢群體,看見年幼女童被欺被賣的,他不動聲色;看見子女不孝雙親流落街頭的,他不動聲色;看見情場官場失意意欲自殺解脫的,他不動聲色。潮汐甚至覺得他是一個冷漠狠毒、囂張跋扈、尖酸刻薄的人,直到有一天,潮汐才發現原來他只是穿著冷漠的外衣罷了。
「潮汐是一個怎樣的人?」留香問皇甫旗。
「『富貴鄉』裡面的男女,誰又能相信這世界會有一份真情等待他們呢?他們從來到這裡,就開始學習如何討好、欺騙、爭奪甚至殺人。潮汐就是如此,進入「不曉」的第二個年頭,她就學會了怎麼利用男人的同情心和虛榮心殺人,來自雀舞城的周昆題在連續兩天留宿「不曉」之後,就決定打算帶著潮汐離開雀飛城,為她找一戶母家便於娶她過門,她當時欣喜若狂,一心一意為那個男人。然而事與願違,還沒有來得及離開的她被周昆題的結髮當街扒衣羞辱,即使她是「富貴鄉」的妓女,即使她從來就是酒色交易,那一刻她也感到了莫大的屈辱。而那個發誓要帶她遠走高飛的男人,早就離開了雀飛城回到了都城,還捲走了她所有的體己,僅僅留給她一段不堪的歷史。」
那日在街頭救她的,便是皇甫旗……
「後來的潮汐,利用不同的男人,讓那名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丟失貞潔,終於周昆題在一次暴怒之後忍無可忍,休棄了她。後來的周昆題,每娶一妻必遭玷污,那些女子不甘被羞辱,死的死走的走,留下那周昆題一人終日抑鬱,潮汐還不罷休,當著他的面告知他一切,狠狠甩了一句話:「周昆題我要笑著看你哭!」試問世間哪有什麼男子可以毫無所謂的承擔起這一切,何況那周昆題本就不是什麼男子漢,兩年之後他終於不勝折磨徹底發瘋……」
潮汐的經歷讓留香害怕,她弱弱的問皇甫旗,「那後來呢?」
「她說依舊愛他,所以要一直照顧他,即便是那個人已經瘋了……」
「……」聽到皇甫旗的回答,留香發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呢?她以為是潮汐恨毒了周昆題,時時刻刻想置他於死地的。
「你幫助她的時候,想過這些後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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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若是有,我大概不會幫助她吧。本來我就不想做一個好人,我相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皇甫旗出了一會神,斬釘截鐵道。看著留香富有深意的眼神,他又說:「我見慣了甘願被買賣,喜歡被奴役的孩子,所以但凡不是真心求死的被拐賣孩童,我一律不救;見慣了那些故意刁難兒女,倚老賣老並且毫無自律的老人,所以調查清楚之前,我一律不救;也見慣了那些為官不正於情不貞人,他們自殺贖罪,我一律不救。」
「我的可恨之處在哪裡?」上了馬車,留香突然說。
「你又不可憐!」
他好似是一個看不慣濫情的人,如何自己總是左擁右抱來者不拒呢?留香靠著轎子的窗沿上,玩弄著手中幾顆五彩石子,不再開口。而一旁的皇甫旗連忙奪過來一顆,說:「這是我的!」
「臭……」留香想一把奪過去,只是慢了些。
「臭男人??」皇甫旗眉飛色舞,拿著那顆石頭故意在留香眼前晃悠,留香著急,連忙撲上去一頓亂搶,皇甫旗伸開雙臂繼續顯擺,留香根本夠不著。一氣之下,留香拽住了皇甫旗手腕的瑪瑙珠子,滴答答散落一地……
兩人同時間慌了!
「對不起!」異口同聲,繼而兩人臉紅不已。
好在本就在馬車上,空間不大,相互撞了幾次腦袋以後珠子已經被完全撿了起來,抬頭的一瞬間,留香的藍色不搖勾住了皇甫旗髮髻,兩人同時吃痛叫了出來。
車外的齊魯早已習慣了車內動靜,默默看著車伕趕車,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香香兒,這是著急和我結髮呢?」皇甫旗哈哈大笑,並不出手去解。
「滾……開!」留香還未喊出口,又著急叫了一聲:「別扯!好痛!」
「香香兒你這是什麼意思,又趕我走又叫我回來?難道是傳說中的欲迎還拒?」他此時已經放棄了打算解開的想法,而是享受著兩人之間的氣氛,雙手開始靈活的串起瑪瑙珠子來。
「停……停車!!」留香大喊,馬車跑得太快,她根本穩不住,胡亂繞了幾下不但沒解開皇甫旗那撮頭髮,愣是把自己的頭髮也繞進去了不少。
「齊大哥,請你打開轎簾幫我們解開。」留香對齊魯說著,臉憋得通紅。
「這……公子?公子?」齊魯有些為難,不知道該不該掀開轎簾,想從皇甫旗那裡得到一絲回應再作打算。
「……」皇甫旗沒有出聲。
「齊大哥,很快的,不會費事。要不讓安大哥來吧?」留香又求助於馬伕。
「姑娘,您是什麼人,我們是什麼人,怎麼敢碰您的身子呢?」馬伕急紅了臉,慌慌張張的說著。
「不過是頭髮,我恕你無罪!」留香繼續。
轎子外面沒聲音了,留香看著一臉奸笑的皇甫旗,氣不打一處來。她抓住自己的頭髮根兒和不搖,狠狠扥了幾次。
「啊啊啊!女人,你想謀殺親夫啊?」皇甫旗大叫,說:「低頭,我來!」
兩人你一下我一下繞來繞去,非但沒有解開,那個結倒是越發的結實了。
「算了算了,到了再說吧!」留香率先放棄,按住自己的頭生著悶氣。
皇甫旗害怕扥著留香的頭髮,一直往她那邊靠,留香雖然知道,但是還是氣不過,喊著:「你別過來!」皇甫旗被嚇一跳,往回一縮,倆人又痛的叫起來,反覆幾次,終於到了客棧。
「倩兒!快幫忙。」齊魯看見門口玩耍的倩兒,一把把她塞進了轎子,自己帶著馬伕進屋了。
「旗哥哥,香兒姐姐,你們在做什麼?」倩兒看著被纏在一起的頭髮,笑的前仰後合。「這是什麼遊戲,倩兒也要玩兒,也要也要!」留香登時羞的臉飛紅,嗔道:「你趕緊幫我解開,我好叫你彈琵琶。」倩兒哦了一聲,開始慢慢捋。
「倩兒,這個遊戲不能隨便玩的。」皇甫旗意欲逗逗倩兒,故意說的神秘莫測。
「為什麼啊?旗哥哥告訴我!」倩兒手下果然慢了下來,蹲下來瞪著大眼睛問皇甫旗。
「等你解開了,出門問問結髮是什麼意思,不就知道了?」皇甫旗一臉壞笑。
「哦哦哦,好的,下次我也玩兒!」倩兒天真的歡呼。
「哥哥不能陪你結髮了,你要找人陪你哦!」
「嗯!」
「還有哦,香兒以後只有我可以叫了哦,倩兒乖,要叫朵兒姐姐呢。」皇甫旗壞壞的說。
「哦,那你們是要成親了麼?」
「!」倩兒這一問,讓他們倆頓時定住了。
「解開了,嘻嘻,我玩兒去了!香兒……朵兒姐姐晚上叫我彈琵琶哦!」說完歡歡喜喜地挪下了車,朝著小夥伴兒們奔去了。
留香先下了車,低著腦袋上樓,兒時也信結髮,偷偷剪了鬢角的一撮頭髮與緇墨交換,說生生世世會在一起。而那後不久,他們便成為陌路之人,此生不知還有無交集。十五歲的留香連續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變故,過了這個冬天,她就十六了,十六是應該做新娘的年紀,只是她的新郎要娶妹妹了!那個男子,是否會在偶爾的一個瞬間想起她來,看到那個大紅穗子的時刻,看到那個荷包的時刻,或者看到金絲線編製的蝴蝶花的時刻,或者看到留璃的時刻!他會不會哪怕一個時光交錯的縫隙裡忽然想起來自己呢?
那些鮮艷的過去,時時刻刻在否定她如今的一切,找到了哥哥,只是不能相認!除了哥哥身處那樣的環境之外,她感覺還有另外的東西在阻礙著她們,哥哥為什麼讓她離開呢?她想不通,又不敢貿然去問,哥哥身邊有知心人嗎?若是沒有,這一問,難免會威脅到他。可是眼看親人在面前有不能相認的痛楚時刻折磨著她,這半個月來,她幾乎天天去「永晝」,只是不尋卻不常出現,即便出現的那一兩次,他也只是表演彈琴,或者陪那些令人作嘔的官家夫人們消遣。在她們眼裡,哥哥不過是一個琴技高超的男妓,她們隨時可以召見他並且擁有他。留香不想用那兩個字形容哥哥,堂堂留家的大少爺,為何淪為娼妓?這十一年,父母不是還會關注他的一切麼?怎麼沒有發覺麼?
回憶那麼美好,今時今日一定是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