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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8章 文 / 一片茶葉

    梁熙一向給人的感覺都是熱情和開朗的,很少有人見過他現在的這個樣子,身上彷彿突然間冒出比萬年寒冰還要冷的冷風,尤其是體內的真氣被這話一激,立刻沖湧而出,連周圍的空氣都被他凍結了一般。不過即便是這樣,位於最中心地帶的藺秋,依舊被他用最輕柔的動作環在懷裡,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賀驊被梁熙的氣勢一阻,因為看到梁喆被綁而瘋狂的頭腦也冷靜了下來,他幾步衝到梁熙馬前,跪下就磕頭,說:「太子殿下,求您放了……放了他吧,他病了,頭腦都不清楚了,只要您能放了他,草民願把自己所有的私產來為他贖命。」他的頭磕在滿是雪水的泥濘土地上,竟然也撞出了「砰砰」的聲音,可想而知有多用力。

    梁熙依然寒著一張臉,心中卻很是疑惑,他想不到此人會是前朝末帝梁喆,因為按年齡推算,梁喆已經五十多歲了,此人外表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所以梁熙剛開始以為賀驊是弄了個傀儡皇帝,意圖謀反篡位。

    可是現在看到賀驊的表現,梁熙推翻了之前的判斷,賀驊分明是將此人看得極重,甚至超過了自身。

    在這裡就要說一下大梁國的刑律。在大梁國,被判處死刑的人,如果不想死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就是以錢贖命。這還是之前不知道哪個皇帝定下的,用來補貼那空蕩蕩的國庫。

    梁洪烈登基之後曾經想廢除這一條刑律,可是大梁國最有錢的人就是世家,而梁洪烈剛登基時,世家幾乎控制了朝堂,他們誰敢保證自己不犯罪,或者犯罪了不被發現,所以堅決反對廢除「以錢贖命」這一條刑律,好為自己留下一條後路,最後梁洪烈只好保留了這條刑律。

    賀驊說用錢來為梁喆贖命,雖然只是他個人的私產,而不是賀家的家產,也大大的超過了刑律上所要求的數量,要知道,他可是賀家的嫡長子,又經營海外貿易多年,他的私產幾乎比得上賀家所有產業的一半了。

    可是賀驊越是如此,梁熙心裡對此人的身份也越發的疑惑。

    藺秋雖然知道梁喆的身份,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相信梁熙會自己做一個選擇,而不是因為自己的提示去選擇。而且,他現在正為梁熙眼睛裡的紅筋而擔憂,還有眼睛下面的青色,梁熙到底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可是藺秋不說,不等於沒人說,秦幕天就跳了出來。他瘸著腳上前行禮道:「太子殿下,此人不能放,他就是前朝末帝梁喆。」

    梁熙的突然出現,雖然打亂了秦幕天的計劃,讓他很氣憤,可是更多的是害怕,尤其是看到那些突襲營的士兵用烏光蹭亮的箭頭對著自己,秦幕天感覺自己沒受傷的那條腿也有點無力。不過他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很快就冷靜下來暗暗盤算。

    打是肯定打不過的,就算能打的過也不能打,真要和太子動了手,可就是謀反了,秦家雖然有錢有勢力,可是沒有兵力啊,動了手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現在唯一能化解危機的,就是好在他之前一直只說要迎回太子妃,至於最後一句關於太子妃是否合賀驊口味的話,被秦幕天選擇性的遺忘了。那麼,他大可以來個死不認賬,就說有消息太子妃被賀驊劫持到了這裡,他想立功才跑到這裡,企圖救出太子妃,等回到京城好好運作一番,不僅無罪,還有功。

    那麼,秦幕天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賀驊狠狠的踩在腳底,利用他從這個泥潭裡爬起來。

    梁熙先是被這話弄得吃了一驚,前朝末帝梁喆不是早就死了嗎?可是當他看到周圍人同樣吃驚的臉色,立刻對秦幕天產生了不滿和憤怒。

    秦幕天如果私下告訴梁熙,此人是前朝末帝梁喆,無論是否真的,梁熙都可以從容的處理此事,可是秦幕天卻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了出來,人多口雜的必然會被傳揚出去?

    到時候梁熙如果殺了梁喆,會被人說成殘暴弒親,畢竟梁洪烈起義的時候說自己是皇族血脈,他和梁喆供奉的是同一塊梁氏神牌。所以當年攻入皇宮的時候,梁洪烈故意落在後面,讓宋子胥去逼死了梁喆,免得自己名聲受污。

    可是不殺梁喆也不行,別看梁喆是個暴君,並不等於人人都厭棄他,賀家保護了他這麼多年,還有豐家以前也是梁喆的肱骨,除了四大家族,誰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豪門世家,還有多少是支持梁喆的,到時候這些人聽了風聲聚集而來,再弄個「起義復國」,就算最後失敗,也必然會給大梁國造成極大的破壞。

    還是那句話,無論此人是否真的是梁喆,這些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因為權利是個帶了魔咒的東西,足能讓人瘋狂。

    梁熙沒有再看賀驊和梁喆,而是盯著秦幕天,冷聲說:「秦公說笑了,前朝末帝梁喆早就死了,他現在正在皇陵裡面躺著呢,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梁熙都能想到的事情,秦幕天這個老狐狸又怎麼可能想不到,事實上他說完就有些後悔了,梁喆這件事如果運作得好,說不定能成為他登上皇位的一個助力,可惜他因為受到梁熙突然爆發的氣勢所影響,心中害怕之下只想到了自保。想到這裡,秦幕天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也不說話了。

    沒想到梁喆卻是冷笑了一聲,朗聲說:「秦幕天,過了二十多年,你還是沒有任何精進,依舊是個貪生怕死的牆頭草,就你這種豬狗不如的傢伙還想覬覦我們梁家的江山,這才真是個笑話。沒錯,朕就是梁孝帝梁喆,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大可以殺了朕,朕早就死過一次了,又怎麼會懼怕你這等黃口小兒。」

    用現代的話來說,梁喆絕對是個狠角色,他對家人狠,對大臣狠,對天下狠,他對自己也狠。當年宋子胥攻入皇宮,他能帶著寵姬在高台上**,並不是他懦弱,而是為了不讓自己被俘受辱,他寧願接受死亡,也不接受敵人的侮辱,這是他作為一個天子的自尊。

    現在也是這樣,即使瘋病折磨了他二十多年,可是那刻在骨子裡的自尊和自傲不允許他向敵人低頭,所以他故意刺激梁熙,只求速死。

    「皇上……」賀驊猛的抬起頭來,額頭上的血污和泥水也無法掩蓋他煞白的臉色,只要梁喆承認了身份,他即使用金山銀山也救不回梁喆的性命了。

    梁熙狠狠的盯著梁喆,過了好一會兒才叫來林誠,說:「你帶一千士兵秘押此人回京交給我父皇。」想了想,又說了一句:「既然是已經死了的人,那麼就該呆在死人應該呆的地方。」

    一直跪在梁熙馬前的賀驊聽了這話,頓時全身顫抖,他咬緊牙關,重重的再次磕了個頭,說:「太子殿下,草民依舊願交出所有私產,只求太子殿下讓草民與……與此人一起。」

    梁熙垂眼看了他一眼,說:「准了。」

    這邊林誠壓著梁喆和賀驊去京城,那邊梁熙抬頭看了看那美輪美奐的行宮,突然對秦幕天笑了一下,說:「秦公,你看這裡如何?」

    秦幕天正在震驚於梁熙對梁喆的處理,以及賀驊自請陪伴梁喆赴死,聽到梁熙的問話,很自然的說:「這裡的山清水秀世間難得,否則當年也不會選此處修建行宮了。」

    梁熙笑著點點頭,說:「孤也是這個意思,如果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想必會更加美麗。不如秦公就在此處陪伴孤,等春暖花開時,咱們一同賞這美景如何?」

    這裡要等到春暖花開,起碼還要再等一個月,到時候十個梁喆都死了,秦幕天就算再回京也鬧不出什麼ど蛾子了。秦幕天到是想反對,可是看了看那些對著自己的弓|弩和刀劍,他一點反對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只好無奈的答應了。

    半個多月後,林誠押解著梁喆到了京城,秘奏當今天子梁洪烈此事,梁洪烈依照梁熙的意見,派人秘密打開了梁喆的陵墓,將梁喆關進去,重新封好了墓門,並派重兵把守。

    賀驊在交代了自己所有私產之後,與梁喆一起進墓,為梁喆殉葬。

    「這棺木之中睡的是何人?」梁喆站在自己陵墓的地宮,對著高台上的棺木問道。

    賀驊點亮了所有的長明燈,站到梁喆的身邊,說:「回皇上,那是一個草民家中的一個下僕。」

    「這個下僕到是好大的福氣,死了居然能睡到皇陵之中。」梁喆笑了一下,扭頭對賀驊說:「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也不要叫我皇上了。」

    「皇……這……」賀驊與梁喆相伴二十多年,即使是梁喆癡傻的時候,也都是以皇上稱呼,這猛然間讓他不許叫梁喆為皇上,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才好了。

    「我叫梁喆,不過你可以稱呼我阿吉。」梁喆抬手摸了一下賀驊的額頭,那上面還有當日賀驊向梁熙磕頭留下的一道疤痕。他說:「這個名字是我父皇為我取的,以前只有我父皇和母后兩個人這麼叫我,現在我允許你也叫我阿吉。」

    賀驊不知道現在自己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感覺,是受寵若驚,還是得償所願的歡欣,他只覺得喉頭彷彿被堵住了一般,那兩個字在口中轉了半天,卻無法說出來。

    梁喆的手指從賀驊的額頭滑倒他的嘴角,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正在椅子上吃絞絲糖,當時你的嘴角全是白色的糖粉,簡直就像一隻小髒貓一樣,等我走出來的時候,你嚇得手裡的糖都掉在地上了,羞得兩隻耳朵通紅。」

    賀驊沒有想到,梁喆竟然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事實上賀驊自己也記得,他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絞絲糖,可是他的母親怕他壞了牙齒,從來不許他多吃,那日祖父帶他去皇宮中,見到桌上的點心裡有絞絲糖,乘他祖父去拜見皇上,他吃了個不亦樂乎。正吃得高興,突然聽見架子後面有人輕笑,嚇得他立刻抬頭去看,誰知道只是因為抬頭看了一眼,他不經掉了手裡的糖,也遺落了一顆心,三十多年都沒有找回來。

    梁喆沒有告訴賀驊的是,當年他一見賀驊就非常喜歡,曾想過幾年,等賀驊長大一些就召他進宮伴駕,誰知道幾年後,他們再見面時,梁喆已經在濃煙四起的高台上,看到那個滿臉煙灰的少年跑到自己身邊,他心中的憤怒突然變成了欣慰,於是他安心的昏了過去。

    然而當時梁喆吸入了太多的濃煙,又因為當時梁洪烈在全城搜捕前朝餘孽,賀驊只能把梁喆藏在地窖裡,使得梁喆因為沒有足夠的新鮮空氣而腦部受損,他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等醒來後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

    雖然梁喆的意識的確不清晰,可是在他昏迷之前留下的印象卻還在,又因為腦海中各種記憶的交替,那個少年的形象與第一次見面時的形象重合了,導致梁喆一心去找那個只有十歲的,愛吃絞絲糖的小少年,他根本沒有認出每日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已經長大了的賀驊到底是誰。

    賀驊深愛著梁喆,又怎麼可能讓他失望,於是買來各色的美少年伺候梁喆,自己只能失落的躲在一邊,暗暗幻想與梁喆歡好的少年是自己,那時候的他又怎麼可能想到,在梁喆的心中,那些少年根本就是他。

    再後來梁喆終於清醒了,那段時間賀驊正好不在行宮,去為他尋藥了,於是梁喆用了一些時間瞭解了所有發生的事情,之後他大醉了一場,決定以後還是維持現狀,他雖然感激賀驊對自己的癡心,卻也不想他再為自己而糾纏,他希望賀驊有一天能心灰意冷的離開他。可是他忘了,他自己就是個執著的人,而賀驊也是如此。

    不過現在,一切都沒有關係了,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以後也只有他們兩個了。

    「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梁喆將賀驊輕輕的摟進懷裡,低聲的在他耳邊說:「其實,我一直喜歡年紀比較大一些的,尤其是那種,一害羞就耳朵

    朵紅的人。」

    長明燈的映照下,梁喆如願的看到,懷中那人的耳朵瞬間變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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