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0章 文 / 一片茶葉
陳繁的父親有一妻二妾,兩個妾都是他祖母選的良家女,可是他父親卻不許她二人懷孕,說自己不需要庶子。為此陳繁的祖母大發雷霆,甚至多次說他是不孝子。
大梁國講究多子多福,子嗣傳承比什麼都重要,平民甚至會因為兒子不多,而收養|孩子來豐盈自己的家族,所以許多人都認為陳繁的父親是個怪人,庶子也是自家的血脈,況且他的兩個妾都是良家女,生下來的孩子地位也是有保障的,他竟然一個都不要。
陳繁第一次聽到有人讚揚自己的父親,還是用「慈悲」這個詞。
不過秦瑜似乎並不願多說,像是沒有看見陳繁那疑惑的眼神一樣,仰頭看了看陰雲密佈的天空,說:「今晚可能要下雪雨。」
陳繁一聽立刻皺起了眉頭,行軍在外最怕的就是下雨,而雪雨更是麻煩,冰冷的雨水鑽進衣服的感覺,只有嘗試過的人才知道,那真的是寒入骨髓。
「得搭行軍帳篷了。」秦瑜站起來,去通知所有的士兵,盡快把帳篷搭起來,並拿出一些乾薑片熬水,提前先喝上一碗預防感冒。
陳繁坐在火堆旁邊,看著一頂頂的帳篷聳立起來,嘴角不由的勾了起來。
這種三角形的帳篷是藺秋設計出來的,厚實的土布上刷上了多層桐油,輕便又能防水。而且,底部還是密封的,有大約一寸高的擋布,只要地上的積水不超過一寸,就可以在裡面安然入睡。這樣一個帳篷能睡兩個人,與帳篷配套的還有像蠶繭一樣的「睡袋」,這種睡袋只是一層薄皮製成,捲起來不過腿粗,可是裹上披風再鑽到裡面去睡,卻是極為暖和。
那個小人兒可以把每一樣東西考慮到最細緻、最體貼,只要那東西與太子殿下有關。
「你是在想太子妃嗎?」秦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的旁邊,搖晃的火光讓他的臉色晦暗莫名。
陳繁吃了一驚,立刻冷著臉說:「你在說什麼?」
秦瑜坐下來,盯著陳繁的眼睛,說:「你沒注意嗎?你每次看到太子妃的時候,你的眼神都是這樣的。」
陳繁的臉色更加寒冷,連語氣都變得陰沉起來,說:「管好你的嘴,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心裡應該清楚。」
「那什麼人可以想,什麼人不能想,你又清楚嗎?」秦瑜有些嘲弄的笑了一下,他本來就生得俊美非常,這一笑更添了一抹不羈的豪氣。
可惜陳繁只是冷冷的扭過頭去,並沒有看他,心中已經被他的話弄得隱隱作痛。
是啊,那個人是自己不該想的,即使自己比太子更早遇見他。
記得那一年他才只有十六歲,武藝剛剛小有所成,只等去北疆大營歷練。為了送他去歷練,他的兄長陳簡不僅托了兵部的人關照,還帶他去藺大將軍府裡拜見蘇紅衣,希望蘇紅衣能寫一封引薦信,好讓陳繁這個新人可以不受那些老兵痞子的欺負。
陳繁雖然知道這是兄長對自己的關愛,可是他對於這些送禮、托關係的事情很反感,原本就不想去,進了大將軍府之後乾脆找借口溜了,正好當時大將軍府上的幾棵異種桃花盛開,他就決定去後花園看看這幾棵桃花是否真如傳聞中的那般美麗。
後花園裡到處是人,原來是藺家長媳孫氏的家人前來賞花,那孫尚書年輕的時候頗為好色,納了好幾房妾,嫡子女、庶子女加起來十幾個,又有孫子孫女七八個,後院裡一時間人來人往,比那市集還要熱鬧。
陳繁因為自幼好武,長期以來與家中其他子弟的關係都不好,所以並不喜歡熱鬧的環境,他只是站在門外的角落裡靜靜的看著那幾株異種桃花。
關於這幾株異種桃花,陳繁聽自己的兄長說過,它們是藺斂大將軍的授業恩師從海外仙山上移植的,傳聞藺斂大將軍的恩師就是來自海外,九十多歲時遇到了流浪兒藺斂,收他做了自己的弟子,傳授給藺斂一身的武藝,等他學成之後,留下這幾棵桃花樹,獨自駕船回海外自己的家鄉去了。後來藺斂跟隨梁洪烈起義成功,被賜下這座府邸,才把這幾株桃花樹給移種了過來。
現在陳繁看著這幾棵異種桃花,真是花開燦若雲霞,心中不由的想著,不知道花落時又是如何一般的美景。
過了不知道多久,等陳繁回過神來的時候,後院中已經沒人了,孫氏的那些兄弟子侄都離開了,陳繁慢慢的走到樹下,想近距離的再看清楚那桃花。
走到樹下,才發現一棵樹下蹲著一個小孩,正用一把小小的鋤頭在挖坑,旁邊還放了一個精美的小盒子。
「你在做什麼?」陳繁不由的好奇問道。
那小孩似乎吃了一驚,連忙站起來,有些驚慌的看著陳繁,說:「你……你是誰?」
陳繁見那小孩看著只有四五歲的樣子,臉色蒼白如雪,面頰瘦得幾乎凹下去,身體更是瘦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一般,只有一雙漆黑的大眼睛份外漂亮,不由的溫聲道:「我是來訪的客人,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小孩垂下頭,低聲說:「小環病死了,我要把它埋了。」
「小環?」陳繁指著小孩身邊的盒子說:「那裡面就是小環嗎?」
小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陳繁看著他,心中有些難受,又見他似乎手腳無力,鋤頭在地上只敲出了淺淺的痕跡,於是說:「讓我來幫你吧。」
有了陳繁的幫忙,那坑很快就挖好了,小孩把盒子小心的放到坑底,雙手合十的說:「小環,如果你以後回來了,就到桃花樹上唱首歌,我一定給你準備你最喜歡的小米。」」
陳繁聽得笑了起來,說:「萬一你沒聽到它唱歌怎麼辦?」
小孩抬頭看著他,雖然臉上什麼神情也沒有,可是那雙漂亮的眸子裡似乎蒙上了一層哀愁,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下頭說:「如果我沒聽到,那一定是我也死了。」
陳繁覺得心中更是難受,強笑著說:「你一個小孩子,怎麼會死呢?」
「我也病了,和小環一樣,很快就會死了。」小孩依舊低著頭,聲音很小,陳繁卻聽得很清楚。
陳繁本來想安慰一下這個小孩,可是一個嬤嬤來把小孩帶走了,臨走前那嬤嬤用眼光狠狠的把陳繁從頭到腳的刮了一遍,彷彿他是個別有用心的兇徒一般,就和四年後再見到他時一樣。
那之後沒多久陳繁就去了北疆,他在藺柏和藺岳帳下都呆過,這兩位藺少將軍只要一收到家書就能欣喜若狂的弄得全營都知道。他們最常提起的就是自己的幼弟,那個病弱的孩子又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他們的營房裡掛滿了那個孩子的字畫,雖然每一副都很幼稚,可是陳繁每次看到就會想起那個在桃花樹下,對著死去的小鳥說「如果你以後回來了,就到桃花樹上唱首歌」的孩子。
陳繁是在一次擊退鬍子騷擾的戰鬥後,知道那個孩子就要嫁入天家的,當時他微微有些吃驚,但也僅此而已。
沒想到只過了幾個月,陳家來信讓他回京相親結婚,他這才發現,自己離開京城已經四年了。然而他回京沒多久,太子就要離京去北陌縣歷練,而他的兄長為陳繁爭取到了太子身邊的師爺一職。
上路的第一天晚上,他們在一家客棧休息,陳繁記得他當時站在客棧門口,等幾個馬伕把馬車停好,正想離開的時候,再次看到了那個孩子。
月光下,那個長大了許多的孩子恍若仙童一般,用一雙冷漠的眼睛看著世間的萬物,包括他。
四年之後,那個孩子已經不認識他了。
然而沒多久,陳繁就發現那個孩子並不是對一切都冷漠,他的心裡有一個人,而且只有那一個人,就是太子梁熙。
那夜,那個孩子因為太子的慫恿,吃了幾塊鹹肉之後,竟然病得奄奄一息,陳繁想起他當初說的「我也病了,很快就會死去」,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心中難受得幾乎無法忍耐,他冒著大雨,騎馬奔跑在危險的山路上,連夜買來了藥。
第二天,他在馬車的窗外聽到,那孩子對服侍的嬤嬤說,要寫一封信給自己的父親藺大將軍,告訴他,自己的病與太子無關,如果自己出了什麼事,千萬不要怪太子。
那一刻,陳繁在馬背上捏緊了韁繩,第一次品嚐到了嫉妒的滋味。
太子梁熙到底有何德何能,讓那個孩子如此待他,那個被所有人疼愛,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的孩子,在病得起不來身的時候,還在想著他。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陳繁看到了那個孩子的聰慧,看到了他的博學,看到了他的機智,看到了他的勇氣……但是看得最多的,卻是那個孩子對太子的一片癡心。
陳繁知道自己徹底的陷進去了,他在再次回京相親之前,曾問過那個孩子,這樣對一個人付出,是否會感到疲累。那個孩子說,不會。再問他是否不悔?他說,不會。待問到為什麼的時候,那孩子說,因為那些都是太子希望做的。
原來答案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