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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46章 微醺 文 / 意遲遲

    酒水滑過喉嚨,火燒火燎一般

    他不擅喝酒,旁人是千杯不醉,他是一杯就已醺然。跟著師父在重陽谷裡的時候,每逢月夜,師父就會支使他搬了搖椅去前庭擱在那棵桂花樹下。老頭懶洋洋躺下後,就讓他在邊上斟酒。

    有時是竹葉青,有時是女兒紅,有時又是他自個兒釀的果酒。

    老頭常說,神仙也不過如此。

    他那會尚且年幼,提著酒壺聽到這話就不由得艷羨起來。好容易等到年歲稍大了些,老頭便就著月色指指邊上的酒,對他說:「嘗嘗?」

    他聞言,立即手腳麻利地給自己斟了一杯,也不知要細飲,舉起酒杯就灌下去一大口。

    這下可好,喉嚨裡燒了起來,鼻腔裡似乎也有火,整個腦袋都彷彿*辣的被籠在烈火中。他一張小臉脹得通紅,丟開了酒杯,連聲咳嗽。可老頭倒好,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也不知給他倒杯水漱漱口。後來,還是他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衝進了屋裡,好歹將這股火給消了下去。

    結果,就這麼一回,他便怕了吃酒這件事。

    偏他酒量也不佳,當日分明只喝下去一口,是夜便暈頭轉向,連房門在哪都鬧不明白了。

    但他不喜歡吃酒,老頭卻很喜歡,又說能喝多少暫且不論,這酒卻不能不懂。於是,老頭就每日裡追著他要他酒。一陣風起,重陽谷裡便漫天酒味,活像是只大酒缸。

    滄酒清,潯酒冽。川酒鮮,金罈酒色若松花,清冽徹骨……

    他嘗過的酒,數不勝數。

    待到他終於能淺嘗一口便輕易分辯出杯中是何種酒時,老頭這才作罷了。嘴上猶自感慨著,費了他這許多的銀買酒,總算沒有白白浪費。

    他抱著酒罈蹲在門口曬日頭,聞言仰起頭來看了一眼老頭,卻只看到他下巴上花白的胡顫巍巍的,像叢枯了的草。

    老頭低頭看他。逆著光面容模糊,嘀嘀咕咕說道:「怎麼喝來喝去,這酒量也不見長進呢……」

    但何止老頭想不明白,就連他自己也想不通,這麼多年浸淫下來。他雖然不再一口就醉,可始終不見千杯不倒。

    而且旁人醉了面上通紅,他喝來喝去,也不知是不是被老頭給折騰的,如今明明醉得意識都糊塗了,面上也不見大動靜,只是越喝臉色就越發白了下去。

    蘇彧盯著自己杯裡的燒刀,長長歎了一口氣。

    宣明十二年時。坐在一處吃酒的人還有六個。

    時至如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形單隻影。寂寥冷落。

    哥孤身獨在邊庭,四哥在離家十里地外的軍營裡,非逢年過節,不常露面。

    偌大的府裡,只餘下他。

    早些年,母親想見他一面。最難。如今,見他倒是容易了。想見其餘幾個卻難了,至於父親跟大哥、二哥。她也就只能祈求在夢中一會。那年,蘇家一口氣少了個人,母親沒了丈夫跟兒,雙重的痛有如山巒重重落下,將她壓得難以喘息。

    自那以後,母親就開始茹素了。

    成日裡,抄經念佛,一天裡頭有泰半的時間都呆在佛堂裡。

    他每每晨起去向她請安,還未進門就先嗅到了空氣裡瀰漫的檀香味,一天比一天濃郁,終於到最後連香也不必點。這味道已經繞樑盤旋,風吹都不散。

    漫漫紅塵,皆成了青燈古佛。

    一杯飲盡,他背過身去咳了兩聲,杯中殘酒低落於桌,蜿蜒流下。

    趴在桌底下的元寶正巧昂著腦袋往上看,這幾滴酒水就順勢落進了它口中。

    「喵嗚」一聲,元寶胖乎乎的身猛地繃緊,弓著背往前竄了竄,身上的毛炸開了去。它吐著舌頭往另一頭的桌腿爬去,卻不妨頭頂上突然落下一隻手打橫將它撈了起來,撲通一下摔在了蘇彧的腿上。

    蘇彧也不說話,只一手抓著不讓它動彈,另一手提起筷慢慢吃起了桌上的菜。

    元寶掙扎了兩下沒溜走,只得閉上眼睛假寐起來,安安分分地蜷在他腿上不動了。

    但蘇彧自個兒,卻沒能安靜久。

    他心不在焉地撈了塊筍送進嘴裡,嚼了幾下嚥了下去,忽然道:「你就那麼喜歡連家那姑娘?」

    元寶閉著眼,動了動尾巴。

    「她有什麼好的?」蘇彧用筷的另一頭輕輕點了點它的脖,「連字都寫得那般丑……」

    元寶「喵」了聲,雙眼睜開一條縫,瞥了他一眼,面上似有鄙夷,轉過了頭去。

    蘇彧也不理,只自言自語般地絮叨起來:「吃了我的蜜果,也不說聲好吃,只寫句多謝,也不知是用來敷衍誰的……」他小聲嘟囔著,手裡的筷戳著瓷盤裡的拌菜心,「早知如此,還是應當聽問之的話,胡亂送幅字畫去就是了。」

    說著,他已經有些迷濛起來的眼神裡流露出了兩分懊惱。

    「早在段家時,他就該提了,偏等到今兒個白天才說……晚了吧……」他丟開了筷,抱著元寶的那隻手繞到了它身下,一把將它給舉了起來,雙手抓著它,湊近了盯著它的臉道,「你說是不是晚了?」

    他認認真真問了兩句。

    可元寶哪裡會說人話,只「喵嗚喵嗚」亂叫了兩聲。

    蘇彧

    彧卻微微頷,像是聽明白了般道:「就知你也是這般想的。」

    元寶皺著臉打個哈欠,傻愣愣地望著他。

    「那蜜果攏共只得一小罐,下回再漬,可就要等到來年了……」說了兩句,他嘴裡的話又繞回了蜜果上。端的是念念不忘。

    蘇家的大老爺們,都意外的中意甜食。

    他自然也不例外。

    那果是他自己醃漬的,世間獨一份,外頭可嘗不到。

    那原是重陽谷裡才有的果,他離谷時帶了些種回來。栽在了小院邊上,精心伺候著,最終也只活了幾株。果一年才結一次,好歹盡數加在一起也不過兩罐。等到漬過,兩罐也就並成了一罐,少得可憐。

    師父去世後。他就沒有再回過重陽谷,但總算還能嘗到谷裡才有的果。

    若不是賀鹹番五次在他耳邊念叨要給人賠禮,這賠禮也不必講究,最要緊的是心意,他也不會想到要分了自己的蜜果給人。

    吃了酒。迷迷糊糊的蘇彧摟著元寶,心心唸唸連若生不曾讚自己的蜜果味道好。

    元寶豎著耳朵,聽了一會搖頭晃腦要溜。

    蘇彧卻纏著不讓它跑。

    過了一會,他又把它給丟下了,自己跑到小院一角,抬頭看天,望著那輪彎彎的下弦月,嘟嘟囔囔作起詩來。

    作的什麼詩?

    打油詩。

    還是惦記著他的蜜果被人吃了。卻沒得個好字。

    趴在門檻上的元寶齜牙咧嘴,哈欠連天,頓了頓也樂顛顛地跟了上去。湊在邊上「喵喵」叫喚。

    月色下,青衣少年毫不講究地席地而坐,眉眼似水墨渲染的遠山般清雋溫柔。

    他低低的,絮絮叨叨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良久終於安靜了下來。他扭頭淡淡瞥了元寶一眼,說:「困了。」

    元寶「喵」一聲。從青磚地面上爬了起來。

    他亦站起身來,一人一貓就一塊腳步虛浮地往臥房走去。

    進了屋。蘇彧倒頭往床上躺了下去。元寶也迫不及待地跳上床,佔據了床角。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南面的窗未關,半開著,有風不斷從外頭吹進來,吹得臨窗書案上的一卷書嘩嘩作響。銀白的月光亦悄悄透過窗照了進來,將書卷旁邊的塊骨牌照得熠熠生輝。

    去段家赴宴的那一天清晨,蘇彧就用它們卜了一卦。

    上卦為離,下卦為坎。

    六爻,是為陰爻,未濟卦。

    離上坎下,火水未濟,異卦相疊。離為火,坎為水。火上水下,火勢壓倒水勢,救火大功未成,故稱未濟。

    卦象徵兆為凶。

    得此爻者,宜見機行事,不宜妄動,妄動則凶。

    然而冥冥中,似乎又在暗示他,此番出門定不虛行一趟。

    所以,他難得應了段家的帖,同賀鹹一道去了段家。

    他師父重陽老人,為前朝紫衣一脈,精通梅花易數,隨時隨地皆可起卦,取卦方式靈活多變。老頭用的是枚銅錢,他慣用的則是骨牌。但他們不是街頭擺攤的神棍,亦不靠這些吃飯,是以禍福吉凶,仍是看天意為佳。是以,一日一卦,再不可多。

    蘇彧牢記卦象所示,事到臨頭卻似乎還是妄動了。

    先是海棠林裡,他鬼使神差地出言幫人洗清了疑點;後是賠禮一事,未同賀鹹商議,便自行讓元寶送了蜜果去。

    半寐半醒間,蘇彧皺了皺眉,翻身面向了床沿一側。

    風將窗吹得更開了些,月光自然而然傾瀉而下,恍若溫潤流水,屋裡也愈加涼了下去。

    元寶一點點朝前拱著,拱到了他身邊,緊緊貼著不動,胡戳在蘇彧露在袖外的手腕上,毛烘烘的扎人。蘇彧的眉頭皺得越發緊,緩緩睜開了眼。

    最先入目的,就是臨窗書案上的那塊骨牌。

    他看著,突然想起了連若生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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