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臣認為,西境空饒虎視眈眈,南境修國更是狼子野心,故而當務之急自然是充實兵力兵器,否則,國不安,自然會致民不聊生。」
「微臣反對!啟奏皇上,何太傅所言未免太過危言聳聽,西南兩境固然重要,但這些年我們未曾放鬆過一切邊境駐兵的配給,現適逢先皇賓天,國喪未過,江南又遇水災,若不充盈國庫,放梁賑災,恐怕,不用等到國不安的一刻,我雲國子民就已經身陷水深火熱中了!所以,微臣認為,當務之急自是將今年的稅收充盈國庫,同時撥款賑災!」
「臣等認為葉太師所言甚是。」
「臣等贊同何太傅的觀點!」
…………
這太傅何麟是三皇子沈風睿的外公,其子何照然乃輔國大將軍,長孫女何凌瑤乃沈風睿的正妃。
至於太師葉恆,算是二皇子沈風宸的半個舅舅,之所以說算半個,是因為沈風宸並非葉嵐親生,而是嫻妃所生。
當年葉嵐眼看著沈風逸雖為皇子但一切待遇儼然與太子無二,所以後宮再有所出時便不再下手,多枝多葉總好過沈風逸一枝獨秀。
而嫻妃於靜嫻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才能在其父於環朗的保護下,安然產下一子,只是,嫻妃福薄,產下皇子後便大出血,當場就撒手人寰了。
葉嵐見此,當即向皇帝提出將孩子養在自己膝下,一來孩子剛出生,對自己的親母沒有執念,自己養了不會擔心有二心,這二來嘛,以嫻妃的娘家勢力加之自己的勢力,將來由誰繼承大統還未可知。
所以,此時這二人一個提出要充實軍力,一個提出要充盈國庫,其真正的目的,不言而喻。
這些關係厲害,沈風逸自然知曉,所以,眼前的情形便成了堂下的群臣分兩派爭吵開來,龍椅上的沈風逸則不發一語地看著,不制止亦不參與。
兩方人馬各執一詞,誰都不肯讓誰,沈風逸由著他們吵,靜待兩邊的人吵夠了,自己停了下來,才緩緩開口:「諸位愛卿繼續啊,朕也覺得,這個問題很值得一辯。」
結果,底下眾人異口同聲:「微臣惶恐!」
沈風逸也不為難他們,施施然問道:「不知周相作何看法?」
一直冷眼旁觀的周秦,上前一步:「臣以為,邊境駐軍的糧草必須跟上,至於添置兵器,年前剛更新過一批,暫緩未嘗不可;而江南水災卻為事實,皇上仁心愛民,撥款賑災也是應該,只是這充盈國庫倒也暫可不必。」
沈風逸在心底腹誹:你個老狐狸,一邊各給一顆甜棗,一邊也各打一棒,兩邊都幫,又兩邊都貶,真真是哪頭都不得罪。
隨即看了一眼站在龍椅一旁的宋瑞,撇嘴暗思:老狐狸教出來的小狐狸,哪個都不省心!
宋瑞能夠察覺到沈風逸瞥向自己的眼神,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只得裝作不知,保持著自己威風凜凜的站姿。
沈風逸輕咳一聲:「諸位愛卿的為國之心,朕都看在眼裡,只是眼下正值稅收時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各級各部做好今年的稅收工作。吩咐下去,受災地區減免三年稅款,其餘一切照舊。至於今年的稅收用於何處,等稅收工作完成再做討論,退朝。」
眾臣跪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從含元殿下朝出來,沈風逸直奔御書房,腳下步伐飛快,讓身後的安如遠跟得都有些費勁。
一入殿,只留下安如遠和宋瑞,其餘人全被摒退。
當殿門關上,沈風逸立時怒不可揭地在殿內走來走去。
「他們這是想做什麼?沈風宸、沈風睿剛去封地,他們留在京城的就這麼迫不及待地開始要充實自己的實力了嗎?何麟以為朕不知道朝廷有一大半軍權都在他們父子手裡嗎?還要充實?怎麼?等不及要謀反不成?還有那個葉恆,他以為他說個什麼撥款賑災就大義凜然了嗎?朕還能不知道他需要賑災的地方,幾乎都在沈風宸的封地之內,他這是在用朕的錢替沈風宸收買人心!」
沈風逸一邊回來暴走,一邊發洩不滿,一抬眼看到一旁低頭而立的兩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宋瑞!還有你!你那個外公就是隻老狐狸!站在朕的立場替朕說句話有那麼難嗎?非要兩邊和稀泥,他倒成老好人了!」
宋瑞知道沈風逸只是一時氣急,絲毫不以為意,順著他的話連連稱是:「是是是!臣的外公就是隻老狐狸,臣也是只小狐狸!皇上說得是,皇上說得是。」
沈風逸看著宋瑞這樣,剛才沖天的怒氣頓時下了一半,語調也低了半成:「落不下你,從小就是小狐狸一隻!」似怪似嗔地說了這麼半句,心情又是平復不少,緩步走至龍案後坐下。
宋瑞沖安如遠使了個眼色,安如遠立刻狗腿地上前:「皇上請息怒,犯不著為了這些人氣壞了自己身子,奴才下去為皇上沏杯好茶來,讓皇上潤潤嗓子可好?」
閉目而坐的沈風逸連話都懶得說,只是揮了揮手,示意安如遠自便。安如遠應下離開,轉身之際跟宋瑞打了個手勢,意思他會將殿外的人趕得遠點,皇上就交給他了。
也難怪安如遠自作主張,自他跟著沈風逸開始,不管什麼情況,暴怒也罷,狂喜也好,只有宋瑞能壓住他的脾氣。眼下這樣子,留宋瑞一人,皇上才會比較放鬆地發洩出心中不快。
宋瑞看著沈風逸閉目仰靠著身後的座椅,小心問道:「皇上,好久沒練過拳了,要不要微臣陪你比劃比劃?」
沈風逸睜眼而視:「我只跟瑞師父練拳,不跟臣子對打!」
宋瑞一愣,隨即挑眉,笑得吊兒郎當:「逸兒太久不練,恐怕不是你瑞師父的對手了!」
沈風逸眼睛一亮,笑答:「那你可瞧仔細了!」
說著話便已飛身越過龍案,毫不客氣對著宋瑞便出了手,宋瑞也是見招拆招,一絲謙讓也無,二人誰也不說話,就那麼在空曠的殿裡打了起來,抬腳、擋拆每一下都是使上十成的功力。
直至兩人都打得筋疲力盡,不管三七二十一,仰躺於地,又同時側過臉,看著對方佈滿汗珠的臉,開懷大笑。
宋瑞轉過頭看著頭頂的屋樑:「你還記得你第一次揍我的情景嗎?」
沈風逸也回過頭看著上方,噗嗤一笑:「當然記得,這輩子都忘不了!」
宋瑞自從那次誤打誤撞進了地窖,之後,但凡進宮必定會溜去地窖找沈風逸,劉直很高興能有這麼一個同齡人陪陪沈風逸,所以,對宋瑞的到來也是歡迎之極,於是,宋瑞更是從一開始偷偷摸摸來找沈風逸,到後來大搖大擺地先跟劉直聊上幾句隨後才入地窖。
而對於宋瑞的出現,最開心的莫過於沈風逸了。他覺得自己的世界不再是黑漆漆的四方之地,而是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宋瑞每次來都不會空手,有時是他娘做的點心,有時是書本紙筆。一開始,沈風逸特別期待宋瑞帶吃的過來,因為他怕極了挨餓的感覺,而後來,沈風逸卻希望宋瑞帶來的是書本紙筆,因為他發現,若宋瑞帶的是吃的就表示今天不能久待,看著沈風逸吃完東西就得離開,而如果帶的是書本紙筆,則意味著可以多呆些時間,教他認字,寫字。
沈風逸最先認識並學會寫的就是宋瑞的名字,那是宋瑞第一次心血來潮想要教他認字,便直接在地窖的方桌上抹上灰塵,用手指寫了宋瑞兩個字,並且告訴沈風逸這就是他的名字,以後,只要看到有這兩個字的東西就知道是屬於他宋瑞的了。
宋瑞的一時心血來潮,卻讓沈風逸上了心,他在宋瑞離開之後,對照著宋瑞留下的兩個字,一邊念一邊模仿著寫,一遍又一遍,甚至連筆畫長短,都力求跟宋瑞留下的字一樣,怎麼都不嫌煩。
所以宋瑞之後一次來的時候,便看到自己的那兩個字還留著,而旁邊密密麻麻佈滿了各種字體扭曲的「宋瑞」二字。
這若換成其他人,早感動得不知成什麼樣了,偏偏宋瑞不是其他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皮猴子,於是看到那些扭曲的字體,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哈哈……夫子還總說我的字像狗爬的,真該讓他見見你的字,這樣他就能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狗爬字……哈哈……笑死我了……」
沈風逸被宋瑞笑得無地自容,站在「床」邊羞得滿臉通紅,卻只會結結巴巴地說著「別,別,笑……」
可他越這樣說,宋瑞越止不住笑,這要換做平時,沈風逸一準會閉上嘴巴,不願意再說話,可那次不知怎的,沈風逸卻越說越急,看著宋瑞笑得越來越收不住,也不知怎麼想的,一腦袋就撞在宋瑞的肚子上,把沒有絲毫防備的宋瑞直接撞倒在地,這還不算,整個人騎在宋瑞肚子上,舉著小拳頭,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別笑。」同時,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宋瑞畢竟打小習武,所以在沈風逸撞倒他的時候,本能反應就要還擊,可是,看著自己上方弱不禁風的小孩兒,總覺得自己真要一拳下去,這個小孩兒能被自己打殘了,於是生生挨了幾拳。
雖說沈風逸那瘦瘦弱弱的身子,揍幾拳根本不痛不癢的,可對宋瑞來說,這簡直是對自己的挑戰,向來只有他揍人的份,哪有挨揍的份?正想著要不要掀翻小孩兒,就被一滴一滴砸在臉上的眼淚嚇到了。
從他跟沈風逸相處以來,慢慢發現小孩兒雖然看著弱不禁風,可性格卻不柔弱,儘管窩在四方黑屋的日子過得沒有盡頭一般地絕望,可小孩兒從來都不會哭,只會笑著面對自己,笑著聽自己說所有的話,笑著跟自己說他的心裡話。
所以,從沒見過小孩兒哭的宋瑞,被這關不住的眼淚嚇得不知所措,想起平時自己跟娘親撒嬌的情景,便有樣學樣地伸手摟過小孩兒的脖子,讓他趴在自己身上,一邊笨手笨腳地給他擦眼淚,一邊輕輕地拍著小孩兒的後背,嘴裡則一遍一遍地叨叨著:「逸兒乖,不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