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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2章 嫁妝 文 / 鳳亦柔

    余氏對龐如雲說道:「再不要惹你父親生氣,那是個絕情的,仔細他也把你趕出門去不認你了!」

    龐如雲撇嘴:「我又不是龐如雪,孤女一個無依無傍!不說我兒女雙全,夫家也是個體面人家,夫君五品京官……娘家有母親管著中饋,有兄弟頂著龐家香火,我有什麼好怕的?」

    余氏嗔笑:「你啊,從小就這般漫不經心,規矩也不肯好好學,女紅也不愛做,便是讀書彈琴也懶,倒是粗人有洪福,有娘的孩子才是寶貝,你父親表面上重看長女,不過是做個樣子,那幾年吳家老爺子還活著,不時地讓人來探望外孫女,吳老爺子一死,誰還顧得她?你父親心裡頭最疼的還是你,不然光是我說說也沒用,他只將前頭那位的嫁妝折賣了一萬兩銀子交給如雪,其餘的分給你,少說也值三五萬,光是那一堂紫檀木家俱就足夠有面子的吧?你弟弟想留著娶媳婦用我都不許,全給你了!不然你以為簡家那麼多妯娌,這些年來簡老太爺、老太太卻只看重你一個!」

    龐如雲靠在余氏身上撒嬌:「您女兒哪裡是粗人了?分明承接得母親的好處,生得細皮嫩肉,如此的明艷嬌美!」

    「好好好!是個美人兒,行了吧?」

    余氏笑完,愛撫著女兒的青絲道:「當年我也像你這般明艷照人,你父親看到我就再移不開眼去,被我拿捏了一輩子!如今我雖說年紀上來,你們也長大了,我掌管著整個家,他不能不聽我的!你啊,學著點,趁年輕把簡姑爺抓在手裡,莫讓他太隨意了,三四個妾室,一屋子庶子女,你是太柔弱了!」

    「我那是沒法子,他同僚送了兩個,這個推拒不得,老太太給兩個,長者賜不可辭,至少得留著三五個月吧?誰想就有孕了,老太太精得很,將各房懷孕的妾都召回她跟前去養著,你說我能怎麼辦?」

    龐如雲想起什麼來,問道:「母親,方才門口那女人,是您給父親的?未必太妖冶了罷?」

    余氏哼了一聲:「不給他一兩個好的放屋裡,他在外頭就會生亂!如今的官場稍有個應酬便召官妓作陪,再來就是戲院粉頭青樓姐兒,你父親是端方讀書人,雖然能把持得住,但時日久了也怕他給別人帶壞,不如我早做打算,給他,但不能生情,也不能有子嗣,若是讓我看出一星半點苗頭,尋個由頭將人打發了,再另換一個!」

    龐如雲連連點頭:「這法子好,以後我也要用一用!」

    余氏卻想起另一件事,皺眉道:「這兩年我身子不太好,京城裡各家喜宴酒席多數讓你弟媳去應對,倒是少了與那些名門貴婦親近的機會,你外祖父做官時余家也曾門庭興盛熱鬧一時,可他去世後,余家卻是冷落了,如今越發不像樣,你那三個舅父年輕時不思上進,如今只能憑你父親照應,做些不入流的差務,偏又不肯好好做,偌大個家總靠我接濟也不是辦法,咱們家因了你二弟的事,如今也有些難過……你兩個舅表妹眼看及笄了,你好生看著點,能為她們尋個高門大戶的婚事,對余家來說著實是個助力!照我說榮平侯府很不錯,你父親說得對:榮平侯雖然沒官職,但他身份極特別,你別忘了,他不僅是皇子伴讀,還是四皇子的親姨表弟!四皇子的生母徐淑妃雖不及皇后尊貴,但位階已極高的了,且徐淑妃年輕輕的因難產而死,當時皇帝可是為她傷心了好久!四皇子生性頑皮,可如今皇帝卻很器重他,他身邊的榮平侯自然前程不可限量!就算榮平侯是個福薄命短的,那榮平侯府家底深厚,榮華富貴幾輩子孫都享用不盡!若是余家的姑娘能嫁進他家,但生得出一兒半女,掌了家權,將侯府一個手指頭那般大的產業分回娘家,便足夠了!」

    龐如雲道:「可惜了,昨天榮平侯府的鄭老太太倒是讓人過來賠不是,又送了兩份厚禮給兩位姑娘,我卻為了要打探如雪的情況,匆匆忙忙離開,沒顧得上過去和老太太說話……要不,等哪天我親自上門去回個話?順便再探探口風?那榮平侯也不是不滿意我帶去的姑娘,他都沒見著人,是身子不適趕緊回家吃藥了!」

    余氏沉吟了一下道:「還等哪天?事不宜遲,明天就去看看!像榮平侯這樣身子骨,也不知哪天就捱不過去了的,他家如今也顧不著什麼門當戶對的了,最著急的定是趕緊為他尋得合適的女子,成家立室,留下子嗣!」

    「好!那明天就讓無憂的三嬸陪我們老太太去吃金家老太太的壽辰宴,我自帶了表妹往榮平侯府去拜謝鄭老太太的厚禮!」

    「昨天是帶佩珠上山了吧?那明天帶秀珠去榮平侯府試試!哎呀,你們家大姑娘可怎麼辦?」

    「嗨,甭管那木頭人,整天冷冷冰冰不言不語,如今也只有我們老太太看著她些,連她爹都不待見她!」

    龐如雲臨走,又咬著余氏耳朵道:「我回來就是要提醒母親:可看好了別讓父親把她認回來!都問清楚了,沒什麼行李,只隨手挽著兩三個小包袱,拖兒帶女還懷著身孕,布巾包頭跟流民也差不多!又沒丈夫陪在身邊,分明就是鄉下窮日子過怕了要進城打秋風來的,若是讓她們娘幾個住進咱們家,好吃好住養著,就再也攆不走了!」

    余氏點頭:「知道了,放心去吧!咱們家只有你一位姑奶奶,再無別人,有為娘在,她休想進得來!」

    送走龐如雲,余氏走到軟榻上去斜靠著,讓丫頭用美人錘輕敲小腿鬆鬆筋骨,一閉目腦子裡卻是浮現出龐如雪那嫻靜雅麗的面容。()

    那樣一個膽小怕事懦弱綿軟的性子,她也敢走回頭路,真是教人刮目相看啊!

    余氏嫁入龐府時,龐如雪才只有一歲,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麵團般雪白嬌嫩的小女娃,穿著粉紅小衫,眉心一點紅印,倒是十分的漂亮可愛,當時龐老太爺、老太太還在世,全家人都愛極了那孩子,就是人前時時端著張臉的龐適之,見了他女兒也露出笑容。

    她自然是順應著大家的,也十分疼愛小女娃,一年後她自己的女兒出世,長女次女相差兩歲,最得寵的卻永遠是長女!

    即便自己接二連三生育子嗣,老太爺、老太太依然只將如雪捧在手心,極盡疼寵,下邊的如雲和兩個弟弟根本不及她一半金貴。

    余氏也很疼寵如雪,咬著牙委屈自己的骨肉,也不能委屈了如雪。

    如雪六七歲上,老太太去世了,余氏人前仍然很疼如雪,但是人後冷起臉立規矩,稍錯即罰,不打不罵,但她的方式能讓如雪哭到昏厥!

    不到半年,那溫馴如綿羊的女孩子就變得膽小如鼠,從不敢違背她的意願,不會頂撞她一句半句話!

    而她還要讓如雪感激她,因為後母難為啊,光慈愛是不行的,還得嚴厲訓教才能幫助她學得好規矩,日後嫁得好人家!

    余氏只有三十六抬嫁妝,因是續絃,沒人挑剔她這個,但她要為如雲做打算,老太太去世後,如雪娘親吳氏的嫁妝歸她照管,余氏一樣樣檢視,完全驚呆了——吳老爺子是京中名儒,不求官不貪財,卻原來富不外露,吳氏嫁妝之豐厚,出人意料之外!

    從此後她越發善待如雪,只要如雪活著,吳氏那些嫁妝就總留在龐家,余氏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祈求吳老爺子快死掉!最好在如雪出嫁之前死掉!

    天遂人願,如雪十二歲那年,吳老爺子終於死了,而自家終日板著個臉的老太爺也隨之去世!

    余氏便放心大膽地去做安排,一切盡在她掌控之中,只是龐適之死活要交給如雪一萬兩銀票,若是她做主的話,一兩銀子都不會給!

    違背父親意願,被逐出家門的女兒,沒有資格得到嫁妝!

    余氏在內院安閒地閉目養神,龐適之在外書房卻是心緒不寧,他來回踱著方步,書案上金石鎮紙壓著一張兩尺寬長及地面的條幅,紙質已泛黃,但上邊的字跡卻是清晰如新,金鉤鐵劃筆筆蒼勁硬朗,初看只道那是副名家書法,細閱才知,那其實是一份記錄貴重物品的嫁妝單子!

    名家大儒親筆抄寫的嫁妝單子,可不就是現成的法帖,如此名家大作卻不只有龐適之得以珍藏,當年他老岳丈吳大儒一共寫了兩份,一份隨嫁妝進入龐家,另一份留存吳家。

    現在,龐適之唯願留存吳家那份早已灰飛煙滅了才好。

    京城吳氏書香門庭,詩禮傳家,真正的清貴世家,幾代不出仕,卻代代出名儒大家,著書立說,坐院傳學,兩京兩大著名的書院俱為吳姓奠基建立,如今雖已易姓,但裡邊學堂上供的名師賢人畫像,仍為吳家歷代祖先。

    龐適之的老岳丈是吳家最後一位大儒,膝下唯生有兩個女兒,過繼的族侄資質不佳,書念不好官也做不成,只能做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之用,吳大儒極疼愛兩個女兒,把田地房產留給過繼來的嗣子,卻將歷代祖先傳承而來的無數名貴物品都放進女兒的嫁妝裡,人們只覺得吳家女兒那一百二十台嫁妝沒什麼看頭,連塊代表田地莊園的土坷垃都沒有,事實上,真正識貨的人才懂,那些嫁妝折算成銀子的話,遠遠超過十萬兩!公侯府嫁女,也不過如此了!

    所以龐如雪之母龐夫人難產去世之後,吳大儒十分不放心小女兒的那份嫁妝,那可是他吳家幾輩人的心血啊!他時常過來探看,老友龐老太爺安慰他:有我在,你放心吧,這些將來全都交給孫女如雪!

    兩位老人都沒活到如雪及笄之年,他們自然不知道,這些嫁妝最後去往何方!

    龐適之停住腳步,定定盯著那張單子,亡妻吳氏的音容他早已遺忘,卻神差鬼使地一直記得自己在亡妻臨終之時的保證:「我會善待女兒,把她當眼珠子般疼愛!將來為她尋一門好親事,讓她攜佳婿嬌兒來給你看!」

    最後他做到的,卻是在如雪及笄之年,逼著她跪在吳氏的靈牌前發誓:從此後再不是龐家的女兒,再不踏入龐府一步!

    女兒在亡妻牌位前哭得昏厥過去,龐適之不是不心軟,他再三要如雪認錯並改變心意,並追著如雪到門口,喊著她的名字,如雪卻只是回頭朝他再次磕了一個頭,攜著夏修平的手絕然離去!

    龐適之回憶往事,長長吐出一口氣:非是做父親的無情,是如雪不聽訓教,太任性妄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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