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狹路相逢 文 / 顧夕和
我受不了當下的難受,轉了身要往樓上走,只和他說:「你快回去照顧林歌吧。」
他見我這般,只能歎了口氣,目送我上樓,經過轉角的時候,我偷偷往下看,他還站在那裡,點了煙,忽明忽暗的星火,不知在思忖著什麼,模糊中我見到他似乎是皺著眉,我心裡亂得不行,想到他說的那些話,想到他最後悲哀而感慨地對我說:江嫣,你不要學我。
那天我早早地睡了,從沒有覺得這麼累,未梳洗,開了空調,倒床就沉沉睡去。
自然是會一夜亂夢,許多情節交替,我預料之中地夢到江秦,夢到他一直在對我說話,絮絮的,我卻聽不清,耳邊只有林歌低沉清冽的歌聲漸次傳來。
醒來的時候正是上午,對我而言,這實在是難得早起的一天,我心情突然舒暢起來,看到外面陽光大好,我開始整理已經髒亂了好幾個月的房間。
還放了些歌,就著調子搖晃,前所未有的舒心。
快要接近午飯的時候,公寓已經煥然一新,敞亮而整潔,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收拾出許多舊物,甚至見到些陳藍留下的東西,我也沒有陷入低迷。
拿起手機給林歌打電話,原來他們早已經起了,只是怕我睡得晚吵醒我,才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
我收拾了一下,換好衣服,要出門吃飯,打算帶他們去海邊逛逛。
林歌大概昨晚休息得很好,看上去已無大礙,我與江秦經過昨晚的交談,關係似乎有些許的拉近,那天他間斷地開著玩笑,我們清清淡淡地在海邊走了走,風很爽人,將夏末最後一絲炎熱也帶走,他拍了許多的照片,原本我是十分排斥照相,那一天我卻很放鬆,覺得那似乎不過是一雙眼睛,沒有閃躲的必要。
甚至在夕陽隕落之際,我與林歌像無數的女生夥伴一樣,對著海迎風自拍,以前我常常不解陳藍為何對自拍這件事如此熱衷,然而那一刻,我竟然也像個小女生,對著手機鏡頭咧嘴笑,一派天真。
林歌是少有的第一次就十分喜愛鷺島小吃的北方人,我們在海邊吃著海鮮,鹹腥味道十足,她十分開心,好幾次忘我,江秦一直默默看著她,用相機記錄一切。
晚上我們回到我的公寓,林歌開起玩笑,說:「為了迎接我們,你打掃了很久吧。」
我呵呵地笑,也不好意思反駁。
她走到陽台上,看到我堆在那裡許久沒用的鍋碗瓢盆,她有些吃驚,問我:「江嫣,你自己也會做飯嗎?」
我一時心酸,想到那是我和陳藍剛搬進來的時候買的廚具,然而後來幾乎沒有用過。
林歌見我沉默,一下便明白了什麼,馬上住了口,又響起什麼似地,說:「江嫣,我教你做飯吧。」
我愣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面臨如此女人氣的事情,半天不知應該怎麼回答,最後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開學之前,我去了一趟公司,主管見到我來,很是開心,要拉我進辦公室談話。
我有些莫名其妙,忐忑不安地跟著他進去。
他對我很客氣,翻了翻件,抽出一張報告,我看到是上學期末的時候我交的實習報告。主管看了幾眼,說:「江嫣,你表現不錯。」
我弄清來意,原來是實習期滿,公司只想留下部分的實習生,其餘的裁掉,因為我的工作表現突出,又是最早來的公司,於是主管便想單獨找我溝通,提升我為組長,順便問一下我關於其他實習生去留的意見。
我心裡又驚有喜,覺得人生柳暗花明,我最終也並不是一無是處。
主管問了我幾個人,我從未有過的頭腦清晰,跟他一個一個分析,從平時的工作態度到應變能力,說得頭頭是道,主管顯然是很滿意,微笑著看著我,在紙上劃掉一些名字,或者是在一些的附近做上標記。
末了,他突然問我:「你和陳藍,是不是同校?」
我臉刷地白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點頭。
「她之前的項目都完成得不錯,但是上學期末她交的這份實習報告,有點牽強,你覺得要不要把她留下?」
我心裡冷笑,她之前的每一個項目,幾乎都是我幫她完成的,唯獨分手之後那份報告,我聽到主管說的話,默默對她有些鄙夷,心裡又有一絲酸澀。
竟然就這樣晃了神,知道主管用筆敲了敲桌子我才反應過來。
「我……我覺得她挺好的,可能是上學期末她遇到些事情才影響了吧。」我說。
「那你平時跟她接觸的應該比較多,你覺得她能適應以後的工作嗎?」
我早已經亂了陣腳,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想到她傷我至此,我真的沒有幫她一把的必要,然而如果就這般實話實說,她必然是留不住的,那往後,我大抵連見她一面,都很難。
「我覺得可以。」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著。
主管點了點頭,在紙上做上一個標記,然後說:「到時候正式名單出來了我通知你,以後就是你帶他們。」
「江嫣,好好幹,畢業了之後說不定可以直接升主管。」他對我笑笑,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出了公司我高興異常,好幾個月以來終於有一件好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人分享,本來想叫楊禕他們出來喝酒,卻想到林歌與江秦還在酒店,又覺得不好,於是打電話給林歌,說想請他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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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他們聽我說了大概,便很欣喜地出來,說一定要好好吃一頓。其實說是請他們吃飯,實際上我也是用著江秦的錢,想到這裡我突然想起爸媽,因為降級的事情,他們已經許久沒有與我聯繫。
吃飯的時候,江秦也向我問起,我落寞地說:「我這麼久沒回家,他們連電話也沒有打給過我,還真是狠得下心。」
江秦輕笑了一聲:「他們一向都是如此。」
說完他又意識到自己不得當,尷尬地起身,說要去廁所。
等他走後,林歌有些緊張地問我:「江嫣,你是不是問了他什麼。」
我這才想起她之前曾經對我的叮囑,心裡慌了一下,正想矇混過去,林歌卻已經從我的表情看出了答案,她歎了口氣,說:「他對你父母怨恨太深,你知道了那些事,他只會更肆無忌憚地在你面前埋怨他們。」
「過去那麼久的事了,江嫣,你也就不要再追問,也算是,幫幫江秦,他始終還是……哎,放不下。」
我聽得有些糊塗,又不知所措,看著林歌傷神的模樣,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只好說:「我以後不會提了,其實江秦也沒和我說什麼。」
「你不要太擔心。」
她笑了笑,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小題大做,看到江秦回來了,便堆起笑臉,有點撒嬌地問他:「我們吃什麼呢?」
他鮮有地舒開眉頭,看了看菜單,又將它遞給我,說:「你請客,你點菜。」
我們都笑起來,想來那些時日,真的大概是最欣喜的日子。
林歌與江秦清早起床,去菜市場買回一些菜,等到我起床上課,她們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偶爾遇見我沒有課,我便帶他們去一些遊客稀少的地方拍照,我注意到江秦幾乎每一張畫面裡,都會有林歌的存在,彷彿是在用另一雙眼睛在看她。
也是在那些時候,我生平第一次,親手下廚做了晚餐。
從小到大,我從沒有想過,如我這般,會有朝一日能面對廚房的滿目琳琅做一頓豐盛的佳餚,林歌與江秦窩在床上,對著電腦整理這些日子拍的各種照片。
我想他們大抵是歸期將至了。
算下來,他們已然在鷺島停留了半個月之久,我的生活在這種毫無間隙的陪伴下,似乎走上了正軌,至少我已經許久可以不用想起她。
在荒涼而明亮的記憶裡,我迅速忘記陳藍的臉。
然而後來,我終於知道,原來世上並沒有忘卻這一事,所謂的忘記,不過是一種暫時性的、短暫的想不起,而這種想不起,從來都經不起反覆推敲。
林歌與江秦走後不久,我收到公司通知我去上班的郵件,連著通知一起發來的,還有一份名單,我仍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名字,原來這麼久,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她。
上班的前一天,我去理了發,原本就極短的頭髮變得更短,已經快要接近男生的寸頭,我就這樣頂著輕飄飄的頭髮站在車水馬龍的街口,恍惚中又記起了陳藍的臉。
那天我去得很早,一進門就看到她一身職業裝,正在飲水機前彎下腰接水,一時恍然,竟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抬起頭看到了我,眼神卻是有些閃躲的。
我發覺她似乎是變憔悴了,眼窩有些凹陷,臉色也蒼白著,我心裡反覆猜疑著,靜靜看著她,彷彿走過了浮生,其實不過是短暫的幾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