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反問句
最後這場戲還是換掉了,臨時重新佈置場景,拍了另外一部戲。
片場的氣壓很低,大家都是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事,所有戲都是一條過,一點拖延都沒有,上午還蠻有興致八卦的新人們此時也都不敢說話了。
晚上還有夜戲,本來大家都有中場休息的時間,現在一個個都在片場裝忙扮認真,連主演也不敢去問導演能不能回去休息一下,認認真真地碰頭對起了台詞。
祝決晚上沒有戲,本來是打算回去練習的,但是看現場的形勢,自然也不會蠢到去當這個出頭鳥,吃完便當,他就找了一個偏僻宮室鑽了進去。
這個房間不大,是大殿旁邊的一個小耳室,離大殿有些距離,但是也沒什麼人關注,裡面也只堆了一些雜物而已,他在房間裡轉了轉,把一旁的窗簾又扯了一點過來。
本來光線就比較微弱的室內,頓時顯得更加昏暗。
祝決站在地板上,環顧四周,還挺滿意的。
藍容清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往偏僻處走。
片場氣氛太壓抑,她也不好意思在那邊打工作電話,只能盡量避開人。
經紀人正在跟她報最近的工作計劃:「前段時間說的那個廣告談下來了,合同近期就簽,後天有個雜誌封面要拍,記得請假,最好提前一天騰出時間過來做下護理。」
藍容清就有點猶豫:「最近請假可能不大好請。」
經紀人嗯了一聲,有點驚訝:「我記得你那天沒戲吧?最近在趕進度?」也沒聽說啊。
藍容清就把今天這事兒跟自己的經紀人說了一遍。經紀人聽了也有點咋舌,「怪不得最近老易跟我說何銘有點難帶,沒事,你別擔心,我幫你跟導演說下,葉導演人挺好的,應該不會卡你的行程。」
藍容清鬆了一口氣,她想了幾秒,又往偏僻處走了幾步:「——他最近怎麼這麼大膽?角色選定了居然敢不來拍。」
「我是聽說他要拍另外一個戲的。」經紀人有點含糊地說。
藍容清秒懂。
何銘之前就不是很滿意公司給他的角色份量,他又有了外援,自己再找角色也很正常。
不過這些就不是她的事兒了。
藍容清收斂注意力,跟自己的經紀人又說了幾句工作上的事,估摸著等下劇組就要收工回去了,藍容清也就掛斷了電話。
正要走,她又站住了。
旁邊那房間裡有動靜。
一點點低低回回的人聲,還有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
藍容清四周看了眼,才發現自己走到了正殿後面,前面熱鬧的片場像是隔了一個世界,只有影影錯錯的聲音傳了過來,而這裡人跡罕至,連木頭窗戶都在陰影中顯得有些破敗。
恐怖片拍攝的好場景。出於職業本能,藍容清迅速為這個地方擇定了一個適合的劇本,然後她小心地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她膽子很大,更何況她跟大多數人一樣,都是無神論者,她現在更擔心的是,是不是自己撞上了別人地下戀情的現場,那就有點尷尬了。
窗戶不大,還被窗簾蓋了大半,剩下那點空當也被雜物堆的滿滿的,藍容清並不是要偷窺,只打算看一眼就走。
誰知這一眼看完,她就走不了了。
「當然,我甚至無法掩飾我見到您時的激動之情。」窗台裡,有人跪了下來,向虛空矜持地獻上了一個吻手禮。
「請原諒我出身粗陋,」他的腔調優而又高貴,虛偽地就像他的言辭:「希望您今天玩的愉快。」
他紳士地推開門,彎腰行禮。
然後他笑了起來。
低低的,愉悅的,難以壓抑地從他的胸腔裡慢慢地滿溢了出來。
他抬起頭,眼角甚至泛著水光,然而他的唇角弧度卻依然完美,他第一次拋棄了他的紳士風度,走了進去。
他的腳步顯得格外風度翩翩,他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如教科書一般的標準。
然而他的半張臉卻溶入了黑暗裡。
黑暗裡有什麼正在蠢蠢欲動,沿著縫隙迅速地擴張了自己的領土。
藍容清覺得自己脖子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掀了掀眼皮,像是親吻自己的指尖,微笑了起來。
「還滿意我為您準備的這一切嗎?」
直到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藍容清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到底什麼是演技好呢?這個答案足以寫成一本厚厚的著作,但對很多人來說,最直觀的就是他的表演能不能讓你感受他他想讓你感受到的。
藍容清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她甚至不知道他在演什麼。
但是那種暗潮洶湧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卻一直尾隨著她直到現在。
如果這還不算演技,那什麼還算演技?
這人到底是誰啊?出現在片場是劇組裡的人吧?可是她真的沒在平時共事的演員裡看到過這張臉。
難道是誰準備的秘密武器?
藍容清洗完澡,做完日常護理程序,躺在床上的時候都還在輾轉反側,那個人在
黑暗中微笑的樣子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睜眼閉眼都是那種如芒在背的眼神逼刺,讓她整個人都很不安穩。
第二天見到她的人都震驚了。
導演都難得過來問了一句:「怎麼了?有什麼事兒嗎?我看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藍容清尷尬極了,含糊幾句應付過去,回頭就讓化妝師給自己臉多上一層遮瑕。
她的作息一直以來都很健康,偶爾不健康一次,第二天就掛上了黑眼圈,別提多明顯了,根本就是沒法做見不得人的事的體質。
上完妝,她對著鏡子看了又看,確定自己臉色毫無瑕疵,才鬆了口氣。
今天拍戲依然不順,她看過進度表,這兩天的很多戲都跟大師兄有關,前面先排一些簡單的,把難的往後放一放,方便演員溶入劇情,這也是葉正志導演的習慣。
但現在大師兄不在,戲也沒法拍,只能臨時把後面的往前提,演員檔期也好,道具佈置也好,一切都被打的一團亂。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現在能說話插手的,不用想,她就拿了劇本到旁邊背了起來。
但背了幾句,藍容清發現自己的眼睛總是忍不住往旁邊走來走去的人臉上瞥。
——昨天晚上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們劇組的呢?
剛開始她還有些掩飾,藉著劇本找人,後來乾脆放開了,就坐在位置上,直勾勾地盯著走來走去的人看。
一些跟她常照面的,對過戲的不用看了,都沒有。
藍容清就把目標放到那些剛進劇組沒多久的小角色演員身上,但是也沒找到,她不甘心,乾脆在那些群演裡一個個地對了起來。
這個工作量就大了,更別說最近他們拍的戲都是些兵荒馬亂的戲,那些群演或多或少臉上都抹了些東西,就算沒抹,群演那麼多,紮在一起人臉就被模糊了,廢好大功夫才能辨認。
「……你在找什麼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藍容清背上被人猛拍了一下,她一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的助理手裡拿著她常喝的養生湯,看她的表情跟看變態一樣。
藍容清抹了抹臉,把湯接過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喝了一口。
但她的助理跟了她好些年,私底下關係也不錯,才不會被她這點偽裝給騙到,擠了擠也在旁邊那把擺滿了雜物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你看什麼呢,那眼神,你沒見大家都繞著你走啊?」盯別人跟盯殺父仇人一樣,要不是知道今天拍什麼,她還以為藍容清今天拍那段中了心魔整個人喪心病狂的戲呢。
藍容清白了她一眼,口氣懨懨的:「我找個人。」
助理:「找誰?」
藍容清惆悵地歎了口氣:「不知道姓甚名誰啊……」
助理一臉「你玩我呢」地看她:「你連名字都不知道,怎麼找?」
藍容清又開始在人群裡搜索起來了,恨不得給這群人建一個搜索引擎,只要打上模糊標籤,就能回饋她結果,省得她在這裡大海撈針。
看她這副模樣,助理也有點不忍心,只能幫忙:「那你跟我說說,那人有什麼特徵?」
藍容清花了幾秒鐘想了想,又想了想,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長得挺好看的。」
這妥妥的是在玩她!助理簡直是要給跪了,忍了又忍,才把語氣變得和緩了一點:「你給我指一指,這裡哪個長的不好看?!」連群演大部分都是自個公司的新簽藝人,你要是說那人長的難看她還能分分鐘給剔出名單來,長的好看?!這裡長的好看壓根不稀奇!
「唉。」藍容清就歎了口氣,不理她了。
藍容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反正直到今天的戲拍完,她也沒找到那個人。
不止今天,之後連著幾天藍容清也沒看到過那個人,即使每天晚上去那個房間外守株待兔,也沒瞧見一點蛛絲馬跡。
如果不是她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幻視了。
※※※
半個多小時後,祝決腳步輕鬆地踏出了這間房間,忽然,有個聲音傳來:「你演的比白天好多了。」
祝決一僵,腳下一頓,差點卡在了門口。
此時天色比之前要更加昏暗,那人身背對遠處的燈光站在門口,一時間祝決只看到一個沉默的黑色剪影。
等看清他的臉之後,祝決鬆了口氣:「你怎麼會在這。」
不愧是屍體兄,裝神弄鬼的本領簡直是嚇得人心跳驟停。
「隨便走了走。」屍體兄很敷衍地解釋了下。
祝決無奈地笑了笑。
雖然只是跟他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祝決對他的性格卻多少已經知曉一二。說話言簡意賅,表情寧少不多,身高並不比大家高多少,但看人的感覺總像是在高高的山頂往下看一樣。
無趣的凡人——大概就是這樣的眼神。
這麼說的話,他現在的眼神已經平易近人多了。
屍體兄又道:「你比之前海選時表現的好多了。」
祝決驚訝萬分:「你看過我
海選?」雖然參加那場海選的選手很多,現場也有不少媒體,但to的保密性做的依然很好,他事後在網上找了下資料,涉及到選手貨真價實的表演的鏡頭很少,他自然不會是其中一個:「你也去參加了?」
屍體兄卻不理會他的追問,反而說:「你當時要是有這個表現,大概也不會在這裡當群演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海選失敗,他也不會破釜沉舟,反而現在摸到了突破的界限。
屍體兄沉默不語。
兩人僵持了一會,祝決已經聽到殿前傳來收拾東西集合劇組開拔離開的聲音了。
他猶豫了會,但是看屍體兄還是沒有離開的準備,不得不開口邀請:「一起走?大家都要走了。」既然都是群演,那回去的路線也是一樣的,實在不好意思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裡。
誰知屍體兄只是簡單地衝他揮了揮手。
「你不走?」
屍體兄了他一眼,再度擺了擺手。
祝決不是不識相的人,心想大概是他後面還有別的後續,更何況他們也並不是很熟,對方不想跟他說明行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這麼一想,也就釋然了。
只不過離開的時候,祝決總覺得自己後背發癢,忍不住回頭的話,就會看到屍體兄直勾勾看著他背影的雙眼。
如此往復幾次,饒是祝決也覺得有點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