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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中秋夜宴 文 / 華飛白

    當夜幕降臨之時,崔府後園中的幾棵桂樹上掛起了一排精緻的燈籠。月白色的帳幔繞著桂樹圍了起來,沉重而紋飾精美的烏檀食案依次擺成雁翅狀,中間則留出大片的空地,以備歌舞奏樂之用。身在帳幔之中,周圍的一切都被遮擋住了,只能望見頭頂那片深邃的夜空,與那一輪靜懸的圓月。

    崔簡提著一盞玉兔燈,從桂樹後探出身體,卻不由得被那一輪圓月吸引了注意力。崔韌在桂樹間跌跌撞撞地找了幾圈,終於看見他,喊著「阿兄」,便要去拿他手裡的那盞燈。他手裡本來也應該有一盞燈,眼下卻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裡去了,崔簡也便很大方地將自己的燈給了他。

    桂樹的陰影裡,崔澄的庶子,六歲的五郎崔會悄無聲息地站著。

    「五阿兄。」崔簡發現他之後,便衝著他燦爛的笑了起來。

    崔會挪了幾步,終於移到了燈籠的光暈下,有些拘謹地回了他一個笑容:「六郎。」他生得和父親崔澄很像,性子卻和生母一樣沉默寡言。在崔府當中,也常常是被忽略的存在。除了晨昏定省的時候偶爾能見到他之外,只要崔澄和嫡母小鄭氏沒有想起來,他便從來不在人前出現。

    「五阿兄知道月宮的故事麼?」崔簡問。關於嫦娥的故事,他也是前些日子才聽王玫說過。出處自然是語焉不詳,但故事的情節卻是跌宕起伏。所以,看到空中的圓月,聞著桂花的香氣,他便想起了月宮中那棵桂樹、砍樹的吳剛、搗藥的玉兔和鬱鬱的嫦娥。

    崔會搖了搖首,崔韌也跟著扭回了腦袋,好奇地看了崔會一眼:這位小兄長對他來說就是個陌生人。

    「那我給你們講講吧。」崔簡一手拉起一個,又轉回了桂樹中間,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他那略有些稚嫩的聲音時斷時續地傳出來,正盯著燈籠出神的崔淵勾了勾嘴角,神思不知不覺就越飄越遠。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剛將四處遊蕩的心神收回來,便聽見身後響起了眾多腳步聲,有輕有重,有快有慢。他回首看去,便見裊裊婷婷行來的女眷們身邊,一行或氣宇軒昂或優瀟灑的男子也緩步走了過來。

    為首的男子年約五十來歲,鬚髮皆已經斑白,卻毫無半分老態。他雙目精光湛湛,看似和悅的笑容中隱藏著鋒芒,既不過分張揚亦不低調含蓄。這樣的氣質與脾性,在那些才華橫溢的當世名臣之中,既不特立獨行亦不平庸失色。然而,在某些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時刻,他卻足以令任何一個人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會對他高大結實的身量、鬼斧刀削般的臉孔產生深刻的印象。他,便是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家主,時任兵部尚書的崔敦。

    在崔敦身側走著的,是一位氣質飄逸出眾、皮膚白皙、容貌也十分賞心悅目的美髯公。他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格外和煦的笑容,性情看起來也十分和緩,甚至連說話時都不緊不慢。他便是駙馬都尉崔斂,目前也有職官在身,為光祿寺少卿。光祿寺執掌酒醴膳羞之政,總太官、珍羞、良醞、掌醢四署,算得上是個悠閒職位,卻也是四品高官。

    他們身後,便是剛剛將襴袍換下的崔澄、崔澹,以及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出的崔滔。

    「阿爺,叔父。」崔淵向兩位長輩行禮,又對後頭的幾位兄長示意,「大兄,二兄,子由兄。」

    崔敦掃了他一眼,又瞥向從桂樹後頭走出來規規矩矩行禮的三個小傢伙,似笑非笑道:「子竟,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他公務繁忙,自從幼子歸家之後,只趕上過一次晨昏定省,便再也不曾見過了。

    「從今日起,我和阿實便搬回家中住。阿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崔淵彬彬有禮地回道。

    崔敦便道:「宴席之後,你們幾兄弟都隨著我去書房。」說罷,他眼角餘光看向崔斂、崔滔父子:「二郎、子由,你們也一起過來。」而後,他望向了一旁正在笑吟吟和鄭夫人低語的真定長公主,笑道:「貴主,請入席。」

    「今日只敘家禮,不敘國禮。」真定長公主笑道,「阿兄、阿嫂先入席罷。」

    崔敦與鄭夫人也便不再推辭,率先在主位上坐了。真定長公主與崔斂隨後也在主位上就座。晚輩們分成子輩與孫輩,以年齡排行順次坐在左右兩邊。左邊共設七席:崔澄、小鄭氏、崔澹、清平郡主、崔滔、李十三娘、崔淵;右邊共設八席:崔篤、崔敏、崔蕙娘、崔慎、崔芝娘、崔會、崔簡、崔韌。崔英娘始終跟在清平郡主身邊。

    崔敦撫了撫斑白的長鬚,滿意地看著底下的眾兒孫們。除了他的庶子崔游因在外為縣令的緣故並未歸家之外,博陵崔氏二房嫡支便都已經到齊了。他頗有些感慨地望向崔斂,歎道:「我們這一代只得你我兄弟兩個,未免太過單薄了些。如今且看下頭,你我皆是兒孫滿堂,也算能對得起父母祖先了。」

    崔斂微笑著舉起夜光杯:「阿兄怎麼突地便感傷起來了?兒孫滿堂不是大喜之事麼?當浮一大白才是。」

    崔敦失笑,頷首道:「飲勝!」

    鄭夫人、真定長公主皆接道:「飲勝!」

    待長輩們飲完後,崔澄幾兄弟便帶著自家娘子皆飲盡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而另一頭崔篤、崔敏、崔蕙娘、崔慎也跟著飲了一杯,從九歲的崔芝娘往下,便都只能喝酪漿或者葡萄漿了。崔會、崔簡與崔韌對酒並不好奇,只顧著將酪漿換成葡萄漿,又將葡萄漿換成甜瓜漿。這種酸酸甜甜的口味,也讓他們食慾大開。

    「今日既是家宴,便不須守什麼規矩,隨意一些便是。」崔敦道,瞥向崔淵,隨口吩咐,「子竟,去舞一曲胡旋來助興!」

    崔淵早便有了心理準備,自是毫不意外他是第一個被自家阿爺挑中叫起來的。於是,他很乾脆地起身,淺淺彎起嘴角道:「不如讓子由敲羯鼓罷,合著鼓點也跳得更盡

    盡興些。」為家人起舞助興是應該的,但他幾乎已經一天未曾進食了,肚腹空空地怎麼也提不起勁來。若能再拉上一人,自然便平衡許多。

    崔滔磨了磨牙,笑道:「既是子竟相邀,自然不敢不從。」

    「好!」崔敦與崔斂都頷了頷首。

    話音剛落,立刻便有僕從抬上一面羯鼓,崔滔掄起鼓槌便敲了起來。先時鼓點緩慢,但隨後越來越急,竟彷彿夏日午後的疾風暴雨一般。崔淵在空地上的旋舞也愈來愈快,與鼓點絲毫不差。立著飛旋、半蹲著飛旋、蹲下來飛旋,身姿變幻的時候,只留下一道道殘影。胡旋舞看的便是旋的速度與持續的時間,他從頭到尾就不曾停下過,反而越旋越快。

    「好!!」崔澄與崔澹大聲喝彩,崔篤、崔敏與崔慎也很是捧場。崔會、崔簡、崔韌更是看得雙眼亮閃閃,滿臉都是崇拜之色。

    終於,鼓點由疾而緩、由重而輕,崔淵的動作也跟著慢下來,旋舞的舉手抬足漸漸看得越發清楚。崔簡和崔韌都不自禁地跟著手舞足蹈起來。兩人一不小心,便摔成了一團,趁著沒幾個人發現,立即裝作若無其事地爬起來,端端正正地坐好。坐在對面的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見了,都露出了笑容。

    一曲胡旋舞結束,崔淵在原地立了片刻,緩了緩頭昏目眩之狀,這才走回食案邊。他已經餓得狠了,也不拘食案上究竟有些什麼,便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吃了個乾淨。旁邊的僕從不動聲色地又給他上了些吃食,他端起葡萄酒飲了一杯,接著慢條斯理地吃起了駝峰炙、光明蝦炙等現烤的肉食。

    不多時,崔篤、崔敏、崔慎三人便又主動起身,為長輩們獻上群舞。這種群舞十分簡單,時下不論老少都會,無非是拍拍胸口、拍拍大腿、拍拍手臂、跺跺腳之類的動作。但凡是大型飲宴上,便少不了一群人這樣載歌載舞(群魔亂舞)的景象。不過,堂兄弟三人勝在動作整齊,而且均十分認真,看起來竟有幾分憨態可掬之感。他們這般賣力的表現,逗得真定長公主笑個不停,輕聲與鄭夫人一起評他們跳得如何。

    「比起四郎,你們三個可差得遠了!好好地向他學一學!咱們家的兒郎,不光是武出眾,可是什麼都不能輸的!」一舞畢後,真定長公主如此評道,還含笑看了看旁邊的崔斂、崔敦,意有所指道,「你們祖父、阿爺、叔父們,跳得可都不差。阿兄還曾讚過你們祖父跳舞的姿態優美得很呢!逢宴飲時便要讓他去舞一場!」她所說的阿兄,自然便是當今聖人。

    崔篤、崔敏和崔慎臉微微一紅。他們平日都只顧著習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確實沒顧得上跳舞。年紀最小的崔慎大著膽子道:「孫兒們可從未見過祖父跳舞,不如也讓孫兒們開開眼界?阿爺、二叔父也不知跳得如何?」

    崔敦哈哈大笑,興致大發地站了起來:「二郎,子尚(崔澄)、子放(崔澹)、子由(崔滔)、子竟,都下場跳給他們好好瞧一瞧!」

    於是,祖父輩與父輩們都舞了起來。動作雖都是那些動作,看似沒有什麼變化,但他們舉手投足間便多了那麼幾分英武、幾分豪氣。於是,如此簡單的群舞,看起來便是賞心悅目多了。崔篤、崔敏、崔慎看得有些心癢,擠進去一同舞了起來,崔簡、崔韌也坐不住了,拉上崔會也悄悄地溜了進去。

    最終,崔家的女眷們便欣賞到了崔家老少三代兒郎們帶來的群舞。宴席中,歡聲笑語始終不斷,一直持續到深夜也不曾停歇。

    作為兵部尚書,崔敦的書房內外皆是防衛森嚴,足足有二十來個部曲專門守在附近。這些部曲都是曾隨著他闖過腥風血雨的屬下,無不對他忠心耿耿,家人也盡在崔氏門下。他們也只忠誠於崔敦一人。若無他的允許,家中的任何人,包括鄭夫人與郎君們在內,都不能進出這座書房。

    然而,此時,他卻浩浩蕩蕩地將自家的兒郎們都帶了進去。

    這座書房看起來與別的書房並沒有任何不同:書案上鋪著未寫完的書,書架上擺滿了各類牘卷軸,牆上則掛著一柄寒光四射的橫刀。除此之外,四處皆是光禿禿的,只剩下地上鋪著的茵褥等物了。

    崔敦與崔斂率先在茵褥上趺坐下來,崔澄、崔澹、崔滔、崔淵也依次坐下了。

    崔敦也不再繞彎,直接問道:「子竟,你怎麼不曾說過,在潼關遇襲之事?!若不是我的部曲發現你那些部曲的異動,你難不成打算一直隱瞞下去?這種事如何能瞞得?!」

    崔斂、崔澄、崔澹、崔滔皆悚然大驚,忙問道:「可曾受傷?」

    「阿爺、叔父、兄長們安心,我並未受傷。」崔淵回道,「阿實也沒發覺異狀。」

    「沒受傷你便不打算說?」崔斂擰起眉,一貫含笑的臉孔上佈滿了怒火,變得暴躁無比,「到底是何人下的手?!」他猛地跳了起來,猶如困獸般在原地走來走去:「你在外頭結了仇家?是那些遊俠兒干的?!不,若是遊俠兒,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那會是誰?子竟又不曾入仕,若是咱們家的仇家,又為何會衝著他去!!」

    「二郎,冷靜一些。」崔敦安撫了一句,不慌不忙地繼續道,「子竟,我若是想查,還查不出來麼?你,或者那人,想將這件事抹得一乾二淨,也不容易。」他手底下那群部曲,風裡來雨裡去,什麼事不曾見過,查出真相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四郎,你知道是誰?」崔澄滿臉擔憂,「那為何還要替那人隱瞞?」

    「說出來,好教我們知道,給你報仇。」崔澹握著拳頭冷笑道。

    「你不說,是因為我們認得?」崔滔撫著下頜上的短鬚,猜測道,「不方便……有多不方便?難不成,是我們的親戚?」

    「我確實懷疑一人。」崔淵道,不讓他們再繼

    續聯想下去,「待我查得證據之後,再給你們說罷。」倘若沒有證據,便是父親、叔父與兄長們,恐怕也難以相信。不,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相信他。然而,若要報復回去,集一家之力與他一人之力,帶來的後果絕對不可同日而語。同族之間的操戈,只會讓整個博陵崔氏聲名掃地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在唐朝的時候,載歌載舞是必備技能→→

    宴席上更是要跳舞助興的,會跳的上個劍器舞、胡旋舞或者胡騰舞,引來一大片叫好聲。不會跳的跟著大家跳群舞,群魔亂舞也沒有人注意。據說,在新年那種大朝會上,也是要跳舞的。李二陛下,不知道看著底下大臣們群魔亂舞,新年第一天的心情會不會好呢……otl

    昨天吐的血今天還沒恢復,萎靡不振……繼續休息去了……群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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