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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天命不違 文 / 華飛白

    夜色漸深,點睛堂的書房中卻依然燈火通明。{我們不寫小說,我們只是網絡字搬運工-

    崔淵坐在書案前,正注視著自己方才研漂出的顏料在鹿膠兌的水中緩緩沉降下去。良久,他回過神,起身將角落裡的幾盞燈都滅掉了,只餘書案上那盞燭火。燭芯漸長,垂落而下,本便搖晃不定的燭火越黯淡了幾分。幾度掙扎之後,燭火終於熄滅了,書房也籠罩在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崔淵微微垂首,有些習慣性地看向書案之上攤開的畫卷,彷彿能瞧見他新作的仕女圖。當然,即使他什麼都瞧不見,腦海中也依然能勾勒出那隨秋風而動的衣袂、一雙含著笑比秋波更動人的烏眸——還有,那不急不緩的聲音裡的淡然與執著。

    他依然記得,他們後來在曲江池邊漫步,談論的卻並不是風花雪月、延綿秋色,而是他正為之迷惘糾結的未來志向。

    「九娘想做一些非你不之事?」

    「你相信『命』麼?」她淺淺笑著,回答卻異常認真,「天命不違。我以為,人來到此世,總有些必須背負的命運。有些事,或許就在某個角落中悄悄等待著你去現、去解決。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很清楚,或者擁有邂逅命運的機遇。若是有朝一日找到了,全心全意投身其中,便能感覺到連內心都能充實無比的趣了。」

    「九娘的意思,便是天命與心中所願其實並不衝突?」

    「確實如此。命由天,運從己。聽天命,盡人事,方能稱之為命運。若是一時被好運道所惑,自我放縱享,便能錯失真正的天命,所得的愉悅也只是一時而已。若是一時被壞運道所迷,只顧著怨天尤人,反倒是隨波逐流,越淪落下去,也很難覺天命所在。不過,不同之人所追所求亦不盡相同,許多人並不在意自己背負的天命,也過得自在得很。」

    「九娘信奉道君,果然見解頗有不同。」

    「聽觀主論道,或者與觀主論道,總有所得。所以,我才一時捨不得離開青光觀。」

    「那九娘不妨為我算一算,我的命運究竟是什麼?」

    他語帶戲謔之意,她也甚為配合,細嫩白皙如削蔥般的手指掐算了一番,神色莊穆:「崔淵崔子竟的命運,自然是成為書畫大家,名留青史。如今就已經是名動四方了,想必往後亦能稱之為『畫聖』罷。」說到此,她似是想起了什麼人,紅唇輕輕彎了彎。

    「原來,我卻沒有出將入相之命麼?」他跟著長長一歎。

    她卻是一怔,輕輕喚道:「四郎,我阿兄是不是同你說了什麼?」而後,她不待他回答,便斬釘截鐵地道:「我阿兄說什麼,你阿爺說什麼,我說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想做什麼。若是覺得,出將入相、功名利祿都毫無干係,那便專心成為『畫聖』便是。若是覺得,除了成為書畫大家之外,還想報效大唐、造福萬民,那便是你的天命,是你想做也應當做之事。」

    想到此,崔淵不由自主地低聲喃喃道:「天命,命運。」

    他曾以為,他的天命便是縱情山水之中,繪盡天下美景。直到遇到她之後,他才終於能夠順應心意承認,他想繪的,其實是他眼中無數個尋常的、不尋常的甚至於奇妙的世界。他也曾以為,他不屑於功名利祿,更不願投身官場汲汲營營。但得未來舅兄當頭棒喝,他也不得不承認,他佩服自家阿爺,也佩服那些個匯聚一堂的濟世名臣。年少時閒遊天下,他又何嘗不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又何嘗不曾快意恩仇劫富濟貧?他又何嘗不曾想過泱泱大唐能成大同世界?

    「九娘所說的『機遇』,確實很有意思。」他輕輕地笑出了聲,眸光微轉,不再迷茫散漫,而是銳利如刀刃:「她大概也很清楚,『機遇』,既有善緣,也有惡緣罷。」所謂善緣,便是他遇到了她,領悟了他的繪畫之道;便是他因她而結識了未來舅兄,得到他的啟與提醒。所謂惡緣,便是她再遇元十九,領悟了她的行善志向。而他,自然也少不了惡緣——許是最近順遂了不少,他竟然將那個在暗中虎視眈眈的毒辣傢伙暫時忘記了。

    有善緣,必當珍之重之;有惡緣,必當斬之斷之。

    他不能等到任人宰割之時,再後悔不迭。眼下,也該更冷靜些,好好籌劃一番了。他素來是睚眥必報之人,復仇也必定不是輕輕抬起緩緩放下,而是必須徹底將那人碾壓成泥方。如此陰狠毒辣之人,也是博陵崔氏之恥,就算是他清理門戶罷。

    窗外,報時的梆子聲響了起來,遠遠有燈光閃爍,照亮了暗夜。

    崔淵起身,步伐輕快地走出了書房,快步朝著正院內堂而去。既然一夜未眠,索性將阿爺阿兄都送出門去,再倒頭睡下也不遲。而且,如今見到他們,多少也有些淡淡的愧疚之感。畢竟,若沒有他們的放縱,他也不能隨心所欲那麼些年。換了在旁人家,恐怕早便被逼著擔起應負的責任了。

    仔細想想,他想通之後,最快活的恐怕便是他家阿爺了罷。想到他明裡暗裡皆無比贊同他與未來舅兄走得更近一些,心思真是昭然若揭。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是他影響了未來舅兄,就是舅兄影響了他。這大概便是自家阿爺從這樁婚事中最想見到的「益處」了。

    那麼,究竟是否需要告知他們,他方才做出的決定?

    或者,乾脆給他們一個驚喜?

    他一向更喜歡驚喜——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罷。

    送了自家阿爺阿兄出門後,崔淵便到自家的酒窖裡,挑了一壇富平石凍春。抱著美酒,腋下夾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崔簡,他翻身上馬,催馬徑直去了不遠的公主府。公主府上下也才剛剛送了駙馬崔斂出門上朝,連忙將他迎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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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子由在?」他問道,將那罈酒丟給僕從抱住,解□上的披風裹緊了崔簡,摟在懷裡,便往他常住的院落行去。因他在公主府常來常往,這裡也有專供他長居的院落,佈置擺設皆與他的點睛堂毫無二致。

    「郎君尚未歸家。」同樣出身於崔家的老管事崔從接道,「四郎君且稍候片刻,某這便喚人去將郎君叫回來。」

    「他是去了平康坊?罷了,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之事,不必特地再去將坊門叫開。等坊門開後,再去喚他回來,就說我有要事尋他。另外,還自家裡帶了一壇上好的石凍春,打算與他同飲。」崔淵略作思索,道。說話間便已經到了院落裡,他親自將崔簡送到床上,蓋好錦被。崔簡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了過去,絲毫不曾察覺自己已經換了睡覺的地方。

    「四郎君需用些吃食?」

    「不必了。我一夜未睡,也實在睏倦得很了。待子由回來,再來喚我罷。」

    許是確實累了,崔淵這一睡,便安然無夢睡到了午時。他醒來的時候,崔滔正斜倚在旁邊的長榻上,拈著棋子隨意地在棋盤上擺了幾個圖案。見他睜開眼,他嘴角微抽,抱怨道:「好不容易尋著個絕色胡姬,還沒親香幾日呢,便讓你給攪合了。」

    「還以為你平日只混跡於平康坊,沒想到連義寧坊、居德坊的胡姬也不放過,口味真是越奇特了。」崔淵嘲諷道。起身洗漱乾淨後,他便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了。守在外面的僕從聽見兩人的動靜,也很知機地將食案擺放在了外間,好酒好菜,樣樣不缺。

    「我的口味哪有你奇特。」崔滔回擊道,「前兩天原本也想去找個女冠、比丘尼什麼的嘗嘗鮮。但左右尋訪了一番,瞧起來竟是連平康坊那些尋常□□還不如,簡直倒胃口。無趣之下,便在西市附近逛了逛,那些胡姬歌舞也確實頗有風味——嘖,你那是什麼眼神?真是沒見識的傢伙,嘗過了胡姬的滋味,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實是虛了。」

    「沒有興趣。」崔淵回道。他知道崔滔說話隨意慣了,提起女冠也並沒有惡意,便懶得理會他,自己拍開酒罈的封泥,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美酒出來,一飲而下。

    「這便是你從家中帶來的石凍春?」崔滔聞著味道,瞇起眼,「嘖,這香氣確實清冽得很!來!來!給我倒上一杯!」

    兩人飲了幾杯酒,又用了些吃食墊了墊之後,這才一邊吃著牛肉炙、西江料(精製西*肉丸)與暖寒花釀驢蒸(黃酒蒸驢肉),一邊漸漸說到了正題。

    「你急匆匆將我叫回來,所為何事?」崔滔問道,「若是想讓我給你的婚事說情便罷了。世父一向固執,我替你說話只會讓他越厭憎你那樁婚事。」他夾了塊驢肉吃了,想了想,又道:「若他們實在不許,你便將那王娘子帶出去,找個由頭在外面成親,等有了孩兒再回來。按律而言,他們也只能認了。到時候又多了個大孫子,說不定便轉怒為喜了。」

    「這種餿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得出來。」崔淵嗤笑道,「就算我願意,我岳父岳母怕也是恨不得直接將我趕出門去罷。」以王家對九娘的珍愛,以他對她的珍惜,又哪裡願意讓她受這般委屈。他從來不曾想過要鑽這個空子,只想著光明正大地將她娶回家來。

    「罷,罷,罷。瞧你這模樣,上回便是胸有成竹,如今更是面露□□,想必這事也成了。」崔滔道,一臉興味闌珊之狀,「還有什麼事?能讓你想起我來?」

    「中秋那一天,不是說起過我遇襲之事?」崔淵回道,「查了這麼些時日,沒拿到證據,我險些將此事忘了。仔細一想,便是我願意放過他,他恐怕也不意放過我。我知道,即使沒有任何證據,你們也都會相信我。但此事卻不宜鬧得太大,便是復仇,也只能私下行事。大兄、二兄一向藏不住心事,我也不好與他們說,便只能找你了。」

    崔滔瞇了瞇眼睛,將酒杯放下:「我之前猜是咱們家的親戚,猜中了?」

    崔淵勾了勾嘴角,一字一字地道:「安平房的大郎,崔泌。」

    聽見這個名字,崔滔雙目微張,驚訝無比:「竟然是他?!」說罷,他又嘿然笑了起來:「嘖,這小子陰險得緊,確實做得出來!想不到,趁著崔相剛去世後家中混亂,他便鬧了這麼一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便能將你除掉?去刺殺的,怕也是他們家的部曲罷?嘖,也只有那個時候,他才能指使得動了。說起來,你何時與他結了仇怨?」

    「我也想知道。」崔淵道,「左思右想,我十來歲就出京遊歷,以前也不常與他接觸,何曾有機會與他結下生死大仇?」

    安平房所出的宰相崔仁道,按輩分是他們的從叔祖,待己嚴謹自持,待人寬容厚道。雖在禮法上,安平房、大房、二房、三房四個房頭之間早便出了五服,但博陵崔氏上下皆對他頗為敬服。他於數月前病逝,聖人賜下正二品「特進」散官之位,以示恩榮。崔淵在外得知消息後,還特地帶著崔簡茹素十日,以寄哀思。卻未曾想隨後便遭崔泌遣人襲擊。若不是他曾偶然見過其中一人,知道他是安平房的部曲,恐怕也猜不到他身上。

    「罷了,咱們怎麼猜也猜不著他那種人的想法。」崔滔道,「如今沒有證據,你打算如何報復他?需要我做些什麼?」

    「暫時只需要你用公主府的人手去盯住他。公主府部曲眾多,總有些旁人沒見過的生面孔。」崔淵笑哼了一聲,「他不是去年考了進士,當上了校書郎麼?國子學出身,考上進士也不值當得意什麼罷。不如我也下場去考上一考,府試得個解頭,省試博個狀頭,穩穩壓著他,看他還能不能裝得下去。」既然回到長安之後,崔泌便佯裝若無其事。那他便大張旗鼓好好刺激他一番,或許就能從他的言行舉止中窺得些許端倪罷。而且,同為博陵崔氏子,他想要碾碎他,也必須從官場中借勢而為方能實現。

    崔滔

    一呆,有些艱難張了張口:「此話當真?我莫不是聽錯了罷?今天的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不成?!你崔子竟崔四郎,居然要去考進士?!」

    崔淵朝他微微一笑,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崔淵:隨便下場去拿個解頭再拿個狀頭,刺激刺激別人,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崔簡:隨便就精通楷書、篆書、草書、行書、隸書,刺激刺激別人,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眾人:……求給條活路……

    唐朝木有殿試,省試之後直接點狀頭了,所以頂多也只能拿兩個榮譽→→……

    崔仁道、崔泌都有原型==……不過人家不是在這個時候去世,也不是這個時候出頭的……都被我安排提前了~~既然名字都換了,原型神馬的就浮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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