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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夫妻深談 文 / 華飛白

    雖說看起來確實已經成功地轉移了王玫的注意力,但崔淵仍覺得她眉眼間似籠罩著憂愁。他既不忍心她將事情壓在心底,也不願她因多思多想而傷神。於是,夕陽西下時分,當真定長公主的鹵簿要離開青龍坊時,他便以「一家人從未一同坐過車」為由,特地要了一輛馬車,帶著王玫、崔簡同坐。

    王玫頂著小鄭氏、李十三娘戲謔的目光,坐進了那輛看似樸實無華、內裡暗含錦繡乾坤的馬車中。崔淵將丹娘、青娘遣到了後頭的牛車上去,往外掃了一眼,便將車簾放下了。無聲無息間,公主府的部曲們都駕馬離得遠了些。

    「阿實,累了麼?來躺一躺?」王玫將面露疲憊之色的崔簡攬進懷裡,讓他枕在自己腿上。小傢伙許是昨晚太過興奮不曾睡好的緣故,有些懨懨的。聞言便安然閉上眼睛,不多時就睡熟了。

    見狀,崔淵問道:「方纔在靜室裡,你聽著什麼了?反應竟如此之大?」

    王玫原本正輕輕拍著崔簡,聽了此話,動作微微一頓,回道:「聽叔母提起皇后殿下病重,意欲舉薦名醫。又說皇后殿下賢德,若不幸崩逝,朝堂宮廷必然震動。我以前從未注意過這些事,如今仔細想想,阿家、叔母如此緊張,莫非與奪嫡有關?」

    崔淵靜靜地聽著,頷首道:「去年末,魏王進獻《括地誌》,聖人如獲至寶,賞賜無數,甚至於逾越太子之制。褚公等進諫,聖人不以為然,索性便不限太子使用內庫之物。聖人至情至性,皇后殿下所出的三位嫡子都甚為寵愛。不過,太子殿下是國之儲君,寵愛之餘也甚為嚴厲,經常命太子屬官嚴加勸諫。魏王聰敏絕倫,才學出眾,又是嫡次子,便格外受到寵愛與倚重。至於晉王,年紀尚小且又體弱多疾,亦是十分疼愛。」

    王玫略作思索,壓低聲音:「奪嫡之事,我們可會牽連其中?」如今歷史已經有了變化,她不知道李承乾這位太子還能不能長久,不敢輕易做出判斷。「先前你設計元十九得罪魏王,豈不是將他推向了太子?」如果這位作死的太子仍然像她記憶中那樣會謀反,那元十九投太子肯定沒有好下場。但如果他登得大位,元十九作為從龍之臣平步青雲——

    崔淵淺淺一笑:「太子身邊能人輩出,元十九不過區區校書郎而已,想出頭也不容易。而且,因魏王素有名的緣故,太子對成日吟詩作賦的人並沒有什麼好印象。」他逼元十九投太子,也考慮過後果。元十九雖然是少年成名的狀頭,但在任校書郎時卻表現平平。四年過去,官途名聲不過爾爾,只會吟詩作賦、赴會揚名,顯然很難為太子所喜。如此說來,此人當年得了狀頭之名,或許也不過是僥倖而已。

    王玫神情略鬆了松,忍不住又問:「四郎,以你來看,聖人、皇后殿下、太子、魏王、晉王是什麼樣的性情?我總覺得自己知道得實在是太少了些。但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卻不能不瞭解皇家之事。何況,叔母與阿家都不免思慮這些,總想為她們分憂一二。」

    崔淵瞇了瞇眼,忽然托起她的下頜,凝望了她半晌。

    他烏黑的眼中光芒閃爍,王玫定定地回視著他,掩下心中因隱瞞而生的歉疚感:「你覺得我問得太多了?杞人憂天?」

    「不。」崔淵勾起嘴角,俯身在她唇上輕輕一觸,「我曾以為你對這些事不感興趣。原來,你並非不感興趣,只是覺得那些事離我們很遠。忽然發現其實朝堂宮廷諸事與我們息息相關,自己卻一無所知,所以才緊張不安?」

    王玫頷首,臉龐在他的掌心中蹭了蹭:「幸而還有你在,能為我解惑。」

    「我記得很清楚,方纔你還擔心我也未必知曉這些事。」崔淵摩挲著她柔嫩的臉頰,聲音低啞了些。不過,眼角餘光瞥見正睡得安然的崔簡,他便是再躁動不已,也只能強忍下去了。

    「確實是我低估你了。」王玫感覺到他視線中的熾火,臉上微微一熱。

    崔淵伸臂,從車廂角落裡取出一壺酪漿,仰頭飲了下去,勉強壓下渾身湧動的情熱,這才道:「方纔我也說了,聖人是至情至性之人,且心胸寬闊,有治世任人之才,擁躉無數,威望非凡。他平時不拘小節,也很護短,容易脾氣上衝,待冷靜之後又能做出合適的決斷,確實是難得的主君。於太子、魏王、晉王等子女,他是一位恨不得將所有東西都捧給他們的好耶耶;於宮廷諸后妃,他愛重皇后殿下,但也頗有些任性妄為。不過,他縱馬得天下,當斷則斷,亦有勇武狠辣的一面。」

    他性情狂恣瀟灑,似乎並不覺得如此評點當今聖人有何不敬之處。不過,王玫知道,這並非他隨意所言,也聽得格外認真。而他所說的這些都與她所知的唐太宗李世民確實很符合。

    「至於皇后殿下,則可稱得上是禮法所云的女子之典範了罷。性情雍容大度,嫻靜溫和,敏銳非常。於朝堂諸事,可勸諫君王、見解政事;於宮廷之中,可養育子女,安撫後宮。她所出的《女則》你應當也讀過,她便是照著這些條條框框約束言行舉止。因而,縱然偶有些徇私不當之處,但便是再挑剔的阿家,也挑不出她的短處。」

    王玫忍不住歎道:「或許,她活得很累。若讓我事事按著《女則》行事,我肯定做不到。」

    「未必如此。」崔淵道,「皇后殿下將自己的言行化為《女則》,又如何會覺得疲憊?」

    王玫想了想,道:「確實如此。《女則》便是她的所思所想所做,她視為理所當然。但並非每一位女子,都能做到如她那般克己。」

    「也沒有必要做到。」崔淵道,「人各有性情——若所有人都成了一般模樣,這世上之人便再無區別,又有何趣味可言?」

    「說得是。」王玫又問,「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魏王、晉王,我都甚少接觸,暫時不能回答你

    你。」崔淵道,「待過些日子,再與你說罷。不過,如今魏王確實步步緊逼,也早便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但是,聖人之心始終未改,太子殿下儲位暫且安穩,絕不會輕易行廢立之事。」

    「雖說太子殿下儲位安穩是件好事,但元十九——」王玫蹙起眉。

    「儘管放心。」崔淵安慰道,「我打算再仔細查一查他。」查一查他當初到底是如何當上狀頭的,做校書郎時又有何出彩之處。若是如此,便少不得將他省試時的卷子拿出來參詳一番了——之前他還特地挑出來扔了。「而且,鍾瑀馬上便要與他當同僚了,不但能試探於他,也能隨時關注他的動向。」

    鍾瑀?王玫記憶中並沒有這個名字。但崔淵既然提了起來,必定是熟識之人——提到『鍾』姓,她也只能想起鍾十四郎而已。「那我便放心了。」她只能如此回道,「只盼叔母舉薦的名醫能夠治好皇后殿下,使朝堂、宮廷徹底安穩下來。」

    崔淵將她攬入懷中,安慰道:「人各有天命,我們只需步步小心也便是了。」

    一個時辰後,真定長公主的鹵簿終於一路北行,回到勝業坊中。金頂朱輪車在崔府內院前緩緩停下,真定長公主一面送鄭夫人下車,一面叮囑道:「阿嫂,這兩日須得煩勞你四處走一走了。」

    「貴主安心罷。」鄭夫人道,「幾場飲宴下來,大半個長安城的女眷都能見著。若有什麼佛醫、道醫的消息,都應該不會藏私。倒是尋訪藥王之事,須得子由四處打探一番。可惜子竟近來也不得空,不然,兄弟兩個也能有商有量。」

    「這倒是無妨。他想讓阿兄給他一個閒官做做,總得表一表孝心。」真定長公主道,「將這樣的大事交給他,他才願意安安生生地去盡力。」說罷,她又看向後頭剛下馬車的王玫,命侍婢將她喚了過來,笑道:「九娘實在機敏,出了個好主意,阿嫂可得好好賞她。我家去後也讓十三娘去庫房裡好生找些壓箱底的東西。」

    「兒不過是靈機一動,搶著說得快了些。」王玫忙道,「便是兒不說,姑祖母、阿家、叔母遲早都會想到。」

    「有什麼好推辭的?」真定長公主輕嗔道,「長輩想賞,你便受著就是了。」

    「也是你該得的。」鄭夫人接著道。

    王玫便只得應下了,跟在鄭夫人身後,目送真定長公主的鹵簿遠去。而後,她又與小鄭氏一左一右,扶著鄭夫人緩步穿過正院。鄭夫人問了幾句曲江池之事,小鄭氏形容得很是熱鬧,崔蕙娘也在旁邊補充了幾句,直教依偎在清平郡主身邊的崔英娘聽得滿臉艷羨。崔簡瞧了瞧她,悄悄地從袖子裡取出個小面人塞在她掌心裡。崔英娘捧著小面人,甜甜地笑了起來,看得清平郡主與王玫俱是心中一暖。

    「郡主與九娘都未去,倒是可惜了。」鄭夫人將兩個孩子的互動看在眼中,慈愛地笑道,「幸得今日英娘得了觀主開的方子,若是將身子調養好了,過些時日我便帶著你們去貴主的別院裡住幾天。」

    崔英娘聽得,笑得更甜了:「兒會乖乖地喝藥、散步,多吃多動!」她倒是將觀主的提點都記在了心裡,又眼巴巴地看向王玫,拉著她的袖子道:「我喜歡叔母做的吃食,好吃。」

    王玫想了想,對清平郡主道:「二嫂,明日我便要歸寧,在娘家住一段時日再家來。不如今晚我先列出一份食單,讓廚下先做著?」觀主診治崔英娘時,她也在一旁,知道這孩子在吃食上應該注意些什麼。因而,寫一份食單也不必費太多心思。

    「有勞九娘了。」清平郡主笑著致謝。

    小鄭氏接著一歎:「我們可是沒口福了。不過,光是讓廚下做九娘先前弄出的吃食,也夠我們新鮮一陣了。九娘可不能在娘家待得太久,否則,我會親自上門將你們領回來。」

    「大嫂只管放心罷。」王玫知道她是頑笑話,也便笑著接了。

    到得內堂後,大家便向鄭夫人跪拜告退。鄭夫人微微頷首,道:「四郎、九娘和阿實且留下。」

    小鄭氏與清平郡主瞧了瞧他們一家三口,默默地帶著孩子退下了。崔淵和王玫則都想到了什麼,對視了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貞觀十六年、十七年應該算是奪嫡最有波折的兩年,嗯,我把歷史事件稍微順了順,但不會完全按照準確的時間來呈現。另外,這裡的歷史人物應該都是我眼中的他們,或者說本需要的角色,所以有失真的地方,大家也不必太在意了~~~

    從關注奪嫡,到捲入奪嫡,有時候就是一個契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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