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5章 步步為營 文 / 華飛白
長安城內外因齊王謀逆之事而陰雲密佈,受到牽連之人越來越多,大理寺獄中的人換了一群又一群。大多數人只是遭到攀咬,真正與齊王有來往的人也漸漸浮出水面,為昔日的輕舉妄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隨著平叛大軍趕赴齊州,傳回的好消息愈來愈多,聖人暴怒而又失落的情緒在賢妻愛子幼女的寬慰下似乎也有所好轉。再一次經歷風雲突變的人們彷彿依稀瞧見了暗夜之後的曙光,滿腔惴惴不安亦日漸平緩。這座巍峨龐大的城池,似乎慢慢恢復了舊日的夜夜笙歌、瑰麗繁華。
然而,這些風雲變幻,卻似乎與勝業坊崔府、公主府毫無干係。崔家的小郎君們自三月上巳節後便閉門不出,專心讀書;女眷們也婉拒了所有宴飲的帖子,只在家中靜靜欣賞暮春風光、打理家事庶務;郎君們則各自忙碌,小心謹慎地避開太子一派與魏王一派愈演愈烈的爭鬥。
作為「有女萬事足」的母親,王玫過得更加愜意。自從懷了身孕,她便覺得自己的地位似乎猛然上升了不少。不僅崔淵待她格外小心翼翼,唯恐力道重上一分便會傷了她,連崔簡都不捨得離開她半步,無論讀書騎射都讓她在一旁瞧著。長輩們亦格外和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不提,又挑了熟知生產之事的醫女與傅母照料她。小鄭氏還給她單獨設了小廚房,便於她按照自定的養胎食單安排每一日的飲食。
只是,這般的舒適日子過了幾天,她便覺得有些無趣了,心裡也掛念著甫開張的茶樓與兩座私宅。茶肆、茶樓與私宅如今都交由璃娘打理,但她□乏術,且從未見過茶樓與私宅的經營,也不知能不能安排妥當。因而,儘管每天看著崔簡讀書騎射也很有趣,但她仍免不了時不時分神。
於是,夜裡夫婦二人手捂著手,覆著小腹與女兒低聲說話的時候,她便輕聲向崔淵央求:「先前姑祖母也說了,我和孩子都好得很,出去走一走想來也無妨。茶肆且不說,茶樓和私宅到底從未見人經營過,璃娘恐是忙不過來,我須得照看一二才好。不然,若是好端端的棋差一著,反倒是讓人牽腸掛肚,心中不舒服……」
崔淵見她眼角眉梢都有些鬱鬱之色,也覺得成日拘著她反倒於她不宜:「茶樓不必擔心,我已經約人一同去提了幾回字,又使八郎出面辦了幾場小會,如今已經傳出了些名聲。至於私宅,作會之用的宅子取名『知己園』,作娘子小聚之用的宅子取名『天香園』,過兩日才正式迎客。屆時,知己園由我來招待新進士、新明經,天香園便由你約些好友聚一聚便是了。」他心裡很清楚,自家娘子這些想法都很是新奇,且她在經營之事中也尋得了不少樂趣。由得她去做這些事,讓她漸漸將夢中記憶與現實經歷融合,反倒是件好事。
聞言,王玫郁色皆消:「我正想著晉陽公主與衡山公主已經許久不曾出宮了,約她們散一散心呢。十七娘、十一娘這幾日也不知過得如何。蕙娘也有些日子不曾招待她那些好友了,很該一起聚一聚。」那天香園如今被改成了左中右三路四進的宅邸,光大大小小的院子就有七八個,還有個帶著小湖的花園。開業之日若只讓她招待親近友人和兩位小公主,能有多少廣而告之的效用?倒不如讓家中女眷們都出門瞧一瞧才好:「若是阿家、叔母有興致,也不妨去走一走。」
「隨你安排罷。」崔淵便道,「只是別太過勞累了。」
王玫微微一笑,眸光流轉:「你安心便是,定不讓咱們家的小心肝有什麼閃失。」
崔淵忍不住垂下首,嘴唇由她白嫩的額頭一路往下,落在柔軟的紅唇上,壓低聲音道:「你的身子比什麼都重要,千萬小心些……」私宅中的侍婢都是從崔府家生子中挑選而出的,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而且,私宅之事根本沒幾個人知曉,崔泌也不可能提前動什麼手腳。
又幾日,知己園、天香園終於同時開門迎客。知己園迎來的是與崔淵交好的新進士、新明經,晉王李治以及一眾士好友也在邀請之列。原本吏部關試迫在眉睫,應該好生準備一番,但因這是甲第狀頭發出的帖子,新進士、新明經們經過權衡之後,便都欣然赴約。天香園則更是衣香鬢影、笑聲陣陣,崔家女眷們在不同的院子裡招待各自的客人。這既比尋常宴飲更私密,也無須主家費心打理安排,自然更令人身心愉悅。
雖說孕事未出三個月時不宜告知他人,但王玫行動間較之往常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到底讓友人們都瞧了出來。王十七娘、盧十一娘自是難掩喜色,晉陽公主、衡山公主也有些好奇。四人將她圍在中間,也顧不得敘舊或頑耍,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小腹瞧,倒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才不到兩個月,眼下還不及一粒花生大呢,能瞧出什麼?」
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到底嫁做人婦,多少知道些產育之事,聽了也只笑起來。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則對這些一無所知,臉上流露出驚訝來。衡山公主快言快語,問道:「都說十月懷胎,八個月後這粒小花生便能長成嬰孩?這可真是奇也妙哉!」晉陽公主伸出纖纖十指,輕輕地觸了觸,頷首道:「孕育之事,確實奇妙得很。」
她們身後的幾位宮婢面面相覷,有些欲言又止。王玫卻只當成沒瞧見,含笑道:「女媧造人,是神祇之舉。母親孕育何嘗不是造人呢?堪稱奇跡也不為過。我只要想到這粒花生會在腹中漸漸長大,生下後能呼吸、能哭泣,便覺得生命傳承果然無比神聖。幾乎每一位小娘子日後都要做母親,而每一位母親遭受一番苦難才能誕子——這般想來,便覺得自家阿娘真是不容易。」兩位小公主都要被許出去了,聽一聽這些又有何妨呢?何況,這也不是什麼婚前才能偷偷教授的事。
王十七娘也感慨道:「我阿娘也常說,只有我當了阿娘才能徹底明白她為我費的心思。我倒是想早些當上阿娘呢……」
盧十一娘忍不住笑起來,掐了一把她的細腰:「莫非你已經心急得很了?」
王玫也笑道:「急什麼?你們這才成婚多久?子
女皆是緣分,急不得。不過,你若是想調理身子,多去幾回青光觀,讓姑祖母瞧瞧也使得。有時人看著康健,其實身體卻未必妥當。說起來,咱們的女醫學如今可算是有弟子了,建立女醫院也指日可待。」
此事兩位小公主都很關心,便詢問起了細節。王玫便說了她們在莊子裡甄選人的事,二人皆聽得津津有味。
天香園中的小聚皆是和樂融融,知己園眾人吟詩作賦作畫揮毫亦十分盡興。會尚未結束,便有好幾人約了改日在園子中繼續會友。就連晉王李治也十分感興趣,嘗試著曲水流觴、垂釣、射箭、煎茶等活動,很是滿意。直到日落時分,大家仍然興致高昂,卻不得不散去。畢竟,知己園並不提供住處,仍需遵守宵禁的規矩。
待崔淵送李治出門時,正好見安平房的牛車在崔泳身前停下。他不由得微微瞇起眼,用隱約帶著寒意的目光,看著那個緩緩下車的男子。仍舊一臉笑容的崔泌與崔泳說了幾句話,便特地過來向李治問安,又似笑非笑地行了個叉手禮:「子竟,許久不見。」
與他相比,崔淵顯得十分冷淡,也並沒有向他回禮的意思:「澄瀾最近倒是空閒得很。」他話中有話,指的是前幾日崔泌派人送信給崔希之事。不過,崔泌當然想不到崔希轉身就將這封信交給了他,只當他是不想再見到他:「子竟倒是一直都空閒得很。」以前空閒,往後也會永遠空閒。他絕不會再給他任何驚才絕艷的機會。
兩人不冷不熱地打著機鋒,崔泳完全聽不懂也沒有往別處想,李治卻格外莫測高深。待安平房的牛車走了,他忽然道:「這般小人,還是盡早處置為好。瞧他的神態,似乎欲對你不利,也不知使了什麼計策。」兩邊倒的牆頭草,比只忠實於太子或魏王者,更令人不齒。雖說此人或許是太子與魏王相爭愈演愈烈的關鍵,但他卻越發厭惡他。只因每每想起來,他便生出一種天朝貴胄竟被臣下戲弄的屈辱。
崔淵頷首,淡淡地道:「大王放心。急功近利之人,遲早都會露出破綻。」
沒兩日,崔淵果然一語成讖。
此事仍因關在大理寺獄中之人而起,有人耐不住嚴刑,招供說齊王曾拉攏博陵崔氏,一度過從甚密。博陵崔氏意味著什麼?大唐實際上最顯赫的門第,諸世族之首,名望聲譽遠非尋常世族可比。這些供詞自然令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又緊張又重視,立即上陳聖人。
聖人見到折子之後,便命宮人招來了崔敦與崔斂。這兄弟二人從來都是兢兢業業,毫不懈怠,待眾皇子也總是不偏不倚,他自然不可能因獄中攀咬之言,便對他們妄加懷疑。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保不準便是博陵崔氏族人行差踏錯,也需敲打一二才是。
「兩位愛卿素來勤勉,朕自然不會相信這等言論。」
「陛下明察秋毫,臣等必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崔敦回道,「不過,既然有人攀扯,便可能是博陵崔氏族人舉止有異,才教人鑽了空子。為證明臣等家族之清白,請陛下派出金吾衛嚴查,方可徹底排除嫌疑。如此,臣也好嚴加約束族人之舉止,對大理寺、刑部亦能有所交代。」
「陛下,博陵崔氏乃大族,便是繁茂之木亦總會有枯枝敗葉,也應趁此機會剪去。」崔斂說得更加直接,「臣等乃嫡脈宗主,若當真於旁支約束不利,亦有不查之失。」
聖人頗覺欣慰,又惆悵地想起了齊王祐,沉聲道:「兩位愛卿毫無私心,朕心甚慰。既是如此,便讓金吾衛徹底查證罷。若只是小節有失,交由宗族處置亦無妨。」
這一番話落在群臣耳中,自是覺得崔家正直坦誠,深為佩服。許多人都不認為能查證出什麼來:若當真心中有鬼,豈會如此坦率?此事之後續,也無非是費些功夫破除謠言而已。
至此,事情的發展都按著暗中佈置之人的安排,環環相扣、步步為營。有人在暗夜之中無聲冷笑,難掩興奮得異常扭曲的神色:終於等到了這一日,藉著至尊權勢之威,將那最礙眼之人打落塵埃!詩賦書畫策論四絕又如何?待到舉族成年男丁斬首,餘者流放,有誰還會想起什麼甲第狀頭來?!等他日後從容登上權勢之巔,必會將此人存在的所有痕跡全部抹消!青史之中,再無崔淵崔子竟!!
同一個夜晚,崔淵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繁星閃爍、銀河如帶,深邃而壯麗。
「四郎?」王玫半睡半醒地喚了一聲。
他回過首,微微一笑:「我將窗戶打開了,覺得有些涼?」說罷,他輕輕將窗戶合上,璀璨的星光皆留在了窗外。
孰勝孰負?
交鋒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mua
妹妹到帝都來轉一轉,全天候作陪
所以明天的更新說不定會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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