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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6章 走投無路 文 / 華飛白

    博陵崔氏乃延續數百年的世家大族,常年在長安城中生活的便有四房——安平房、大房、二房與三房,族人共計數千有餘。招供者只說是博陵崔氏,卻並未指出究竟是哪個房頭,自然每一房都須得嚴查。於是,金吾衛拿出了當日滿城搜查刺客的本領,將四個房頭的嫡脈旁支宅邸都圍了起來,查了個底朝天。

    清早,勝業坊坊門甫開啟,便湧進一群手持橫刀、身穿鎧甲的金吾衛,將崔府與真定長公主府團團圍住。兩座府邸皆是大門緊閉,金吾衛們森然而立,一雙雙冷幽幽的眼睛無不透著寒光,足以令街道上匆匆而過的行人們心生懼意。

    不多時,府邸裡頭便隱約傳來吆喝之聲,雖然並未聽見哭喊哀嚎,卻令明裡暗裡的旁觀者們無不心思浮動、浮想聯翩。

    與那些不敢多留的人們不同,一輛牛車靜靜地停在崔府對面的巷道中,許久都不曾挪動半分。車內之人自斟自飲,勾起嘴角笑得異常愉悅。二房嫡脈,從今往後便是博陵崔氏之恥。從天之驕子打落塵埃,想必某個人的神情一定十分精彩。誰又能想到,區區一個孩童的執念也能毀掉整個家族?他們未免對自家人也太過信任了些。流著同樣的血脈又如何?若換了他,早便將那些個吃裡扒外的都斬盡殺絕了。

    嘖,不夠心狠,如何能做得了大事?

    此時,崔府之內卻不似外人所想的那般慌亂。

    崔敦、崔斂早已與鄭夫人、真定長公主說了此事,各自都有了妥當的安排。王玫昨夜也聽崔淵說起了今日之事,自是明白必定安然無事。崔淵見她神色如常,低聲道:「或許比上元次日的搜查還更仔細些,不過無妨,你跟著阿娘、叔母便是了。好好顧著身子,莫多思多想。」

    「我省得。」王玫道,牽起了崔簡。眼角餘光瞥見崔希,她又向他伸出手。這孩子略有些羞澀,握住她的手時,手心仍有些潮濕。王玫很清楚他正擔負著的沉重壓力,恐怕免不了會多想,便寬慰道:「清者自清,阿希安心罷。」

    崔希抿了抿嘴唇:若是他踏錯了一步,如今又該是何等情狀?舉族傾覆的罪,世間有幾人能背負得起?幸而他仍維持著本心,幸而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於是,以崔敦為首的郎君們皆默然坐在外院正堂內,等候金吾衛徹查書房的結果。女眷們則齊聚園子內的水閣當中,好教金吾衛搜查院落的每一個角落。除了貼身侍婢之外,僕婢小廝部曲們都靜靜地立在正堂前。偌大的府邸一時間竟似空了一般,全然敞開任人查看。

    金吾衛與大理寺司直、評事見狀,心裡自是暗歎崔家的世家氣度。一家人都這般坦然無畏,又怎麼可能想不開與齊王勾連?雖說已經有些偏向,但他們仍是細細搜檢,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不過,將崔家書房中的信件書籍皆翻找出來,他們也沒能尋得出任何與齊王謀逆有關的物品。於是,金吾衛中郎將、大理寺司直、評事都向崔敦、崔斂行禮,說了好些場面話之後,這才離開。

    崔府大門猛然洞開,令牛車中的人倏地精神起來。他飲了許多酒,已然有些微醺了,掀開車簾一角,含笑的眼睛望了過去——數隊金吾衛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金吾衛中郎將、大理寺司直、評事與相送的崔澄、崔澹寒暄幾句,便微笑著告辭離去。

    牛車中的人十分震驚,幾乎要將擋住他身形的車簾扯下來:不可能!!那不過十歲的孩童居然膽敢騙他已經得手?!不!他絕不會算錯!此子眼睜睜見爺娘與妹妹都被送走,生死不知,怎麼可能維護這個令人心寒的陌生家族?

    不錯!這金吾衛中郎將、大理寺司直與評事一定都收了他們的賄賂!他必須立即找監察御史,狠狠地彈劾他們!那孩童既然如此在乎親人,能利用一次,便能利用第二次!這一回決不能讓他們輕易逃過去!

    「澄瀾,你很驚訝?很失望?」倏然,車廂外傳來一個含著笑意而又無比熟悉的聲音。

    車中之人微微一怔,雙目猛然紅了起來,咬牙切齒:「你都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麼?」崔淵跳上牛車,拉開車簾,斜睨著他,「你如何誘騙阿希?讓他栽贓陷害於我?亦或是,你如何勸服他舅家,騙得芙娘上元夜出走,好教我追過去遇上那些喪心病狂的刺客?又或是,你如何以高官厚祿誘惑我那庶兄,令他們不知不覺成了馬前卒?借用他們挑撥我們二房嫡庶之間的關係?」

    崔泌額頭上青筋畢露:「原來……你早就已經知道了。」所以將計就計?哄騙於他?在一旁嘲弄地看他兀自得意洋洋,看他毫不自知?!可惡,實在是可惡之極!!

    「你做得並不算隱秘,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崔淵勾起嘴角,低聲笑道,「而我做了什麼,你卻未必知道了。」他笑得格外意味深長,崔泌不由得雙眼圓睜,似是聯想到了什麼,只恨不得能手刃眼前之人:「我的車伕呢?!」他必須趕緊趕回家去!家中……家中不知道已經出了什麼事!!

    「你的車伕方才冒犯我,已經被我的部曲拿下了。我們族兄弟之間還好說,若是冒犯了旁人,可不是如此輕易便能了結的。不如,我替你管教些時日,再讓他回去侍奉你罷。」崔淵避過他奮力擊出的拳頭,往後退兩步,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念在你我終究血脈相連,我將部曲暫時借給你充作車伕便是了。」

    他的話音方落,帶著斗笠的張二便跳上牛車,衝著崔泌齜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眼見著這孔武有力的虯髯大漢佔據了車轅,揮起了鞭子,崔泌便是想跳車也已然來不及了。他左思右想,覺得崔淵的部曲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他殺死,便勉強鎮定下來。如今當務之急是趕回家去,其餘之事只能留待往後再清算。只是,立在路邊的崔淵臉上的笑容,卻讓他心中又妒又急,心中的不祥預感愈來愈沉重。

    安平房的老宅

    位於長安城東北角落的永福坊,離勝業坊並不遠。

    崔泌心急如焚,張二卻不慌不忙地趕著車,任他如何急催、如何辱罵亦毫不動搖。

    待他趕到老宅前時,所見的便是金吾衛將家人押解而出的場景。不待他上前詢問,便有大理寺司直認出了他:「崔泌崔澄瀾!將他帶走!」他正欲質問反抗,抬首見垂頭喪氣的父親、惶惑無比的崔泳,忽然便再也說不出任何詞句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定然是崔淵的手筆!!這居然是那位魏晉名士風度崔淵崔子竟的手筆!!

    不!他不可能輸給他!他絕不能就這麼輸給他!他曾經布了那麼多局,他曾經殫精竭慮地做下那麼多事,絕不會被他一擊即潰!

    經過金吾衛徹查,博陵崔氏大房、二房、三房皆安然無恙,旁支雖偶有些出格之事,但與齊王謀逆顯然並無干係。然而,安平房嫡脈卻查出了大量來歷不明的財物與十分可疑的書信。崔泌與崔泳之父好財貨的性情早已經傳開了,誰也無法替他掩飾,他也無法解釋這些財物的來源。大理寺獄尚未動刑,他便將丁憂之前任刺史時貪的錢財都招了出來。然而,許是收受的賄賂實在太多太雜,就連他也說不清為何會與齊王有了牽扯。

    至於崔泌,雖然與收受賄賂無關,但身為魏王門下的他竟與太子一派有書信來往,令眾人無不為之側目。崔泳則完全是無妄之災,受到父兄牽連,也被御史一連參了許多本。甚至有人認為他這回進士及第也未必完全憑真才實學。

    崔泌、崔泳很快便被放出了大理寺獄,其父卻深陷其中。兄弟二人不得不向魏王求救,卻連魏王府都進不去。李泰以為自己一直受到欺瞞,居然深信一個兩頭討好的小人,正在氣頭上,哪裡會聽他們的辯解?說不得他遇刺之事也有崔泌的干係,不將他們趕盡殺絕便已經是仁慈得很了!!

    崔泌自知遭人陷害,卻尋不著人為他出頭,也無法證明自己與太子一派毫無干係。且太子一派見魏王自斬臂膀,自是忙不迭地放出了更多流言,待他也真真假假、十分親熱。他便是再想與他們撕虜開,恐怕也已經無人會相信了。

    短短兩日,崔泌便經歷了天之驕子徹底跌落塵埃的苦痛。連嫡親的大房世父世母為了避免被他們牽連,都已經迅速地分了家,並將他們一脈出族。忍受著被出族的恥辱,輾轉求助卻無人理會之時,他亦曾想過徹底放棄父親。然而,若坐實了逆反之罪,作為成年男丁,他與崔泳都逃不過絞刑。他們一家也將徹底成為博陵崔氏之恥。崔淵此人果真狠辣,一擊即中!!

    「都是他……都是他……」

    他喃喃著,兩天兩夜不曾歇息,雙目中早便充滿了血絲,神情也越發猙獰。

    與他同樣狼狽不堪的崔泳猛然抬首:「阿兄……咱們去求大房、二房兩位族世父!!尤其是二房的族世父與真定長公主!!那位貴主深得聖人信任,只需她為咱們說話,聖人定不會輕易給阿爺定下謀反之罪!!」

    崔泌腦中繃緊的弦終於徹底斷了,他一巴掌抽了過去,失控地吼起來:「你別異想天開了!!咱們家落到如今這般地步,都是崔淵下手陷害所致!!見咱們家落難,他們都恨不得落井下石,怎可能會幫我們!!」

    崔泳怔怔地倒在地上,過了許久,才低聲問:「阿兄,你為何會滿懷惡意揣度子竟阿兄?他那般光風霽月的人物,又如何可能無緣無故對付咱們?莫非……莫非你瞞著我,做下了什麼事?」他說罷,輕輕地笑了起來,而後搖搖晃晃地起身,彷彿醉酒的人一般蹣跚地走遠了。

    崔泌似乎什麼也不曾聽見,只嘿然冷笑著,不斷重複:「休想……休想……崔子竟,我一定要取走你的性命!絕不能坐視你風風光光青雲直上,絕不能……」

    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猛然坐直了,吩咐道:「趕緊備水,讓我沐浴更衣!!」

    他永遠都不會走投無路。

    傍晚,一輛不起眼的牛車駛出了安平房老宅,向房陵長公主的別宅而去。崔淵得到消息之後,微微一笑:「竇駙馬先前尚且不信,他們瞞得倒是緊得很。如今得了這個消息,他總該信了罷。」張大心領神會,立即忙碌起來。

    翌日,房陵長公主與博陵崔氏安平房崔泌私會,教駙馬竇奉節捉住的艷聞傳遍了整座長安城。而脾氣暴烈的竇奉節當場削其鼻、耳,導致崔泌重傷瀕危,給這則艷聞多少增添了些恐怖的意味。

    「得以青史留名,澄瀾想必已經沒有遺憾了。」崔淵聽說此事後,飲下一盞濃稠的桂花酒,笑意粲然。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崔泌搞定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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