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尖芒 文 / 故國別舊
箜篌聲戛然而止,蒙面女子箜篌盈盈站起,向著還站著的幾個人行了個禮,若無其事的拍了三下手掌。
幾名一色水墨丹青白綾長裙的俏麗侍女含笑走了上來,行步之間如行雲流水凌波仙子一般,她們各自走到一具屍體邊,纖纖玉臂一拖一拉,旁若無人的將幾具中毒身亡的客人的屍身拖了下去。步履那樣輕盈,笑容那樣柔婉,彷彿在與心愛的翩翩佳公子琴瑟和鳴——雖然她們此時手裡握著不是什麼古琴,而是人屍。
沒有任何躁動,沒有任何騷亂,在這裡的人,沒有普通人,所以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不會引起一點波瀾,他們死了,是因為他們還是太普通,太普通的人不應該也沒資格坐在這裡——所以他們死了。
本來空曠的大堂更是空曠了,箜篌雲淡風輕的重新坐回花台,繼續奏起那昆山玉碎,鳳凰清鳴之聲。
唐西齡、紅衣女子,折扇公子三人的臉色均是有所變化,而小苗女清純的臉上的笑容卻是更甜了,如同一朵楚楚動人的含笑花。
唯一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動靜的,大約只有那倚在北側長廊上的小男孩,無論是唐西齡和小苗女的口角,還是突然暴斃的其餘幾名客人,還是箜篌擊掌招來侍女拖走屍體,彷彿都是從未所聞。
「這位阿哥真是大方,」小苗女彷彿變戲法似的從手心裡摸出一條三寸長黑白斑紋的大白蟲,無數小足抖動如篩糠,「真是很厲害的毒呢,不曉得要費了多少銀錢,效用還和我們苗家的不一樣。要不是奧瑪,我當真也要著你的道了呢。」
「小妹妹童言無忌,這位唐門道友又何必以『青絲引』與她計較?殃及了幾個無辜。」
紅衣女子輕掩朱唇,嫣然一笑,妖艷的教人目眩神迷,塗著明亮朱漆的指甲紅艷艷的如同沾滿鮮血,在那虎皮貓黃澄澄的絨毛間穿梭顯得詭異無比。
「咳咳咳……」
又是一串沙啞的乾咳,唐西齡只有一條縫的小眼裡迸出渾濁的光,將剩下的包括箜篌在內的四人掃視了一遍。
琴女箜篌不必多說,她沒有倒在自己的奇毒下,唐西齡一點都不驚訝,如果這點手段就讓三清閣的人栽了跟頭,那麼明日閣主就可以關了這閣樓的大門回家種田帶孫子去了。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來,光是箜篌身上披著的輕紗都是極北之地冰魄蛛絲織就,普通刀槍水火毒霧不能侵害分毫。
小苗女出身苗家,本來擅長飼養蠱蟲和製作奇毒。「奧瑪」指的正是她托於掌心的那條玉蠶,本事通體潔白如玉,只是吸了唐西齡所施的青絲引,變成了黑白相間的模樣。
憑著那只靈獸幻瞳貓,還有那溝通獸類的銀鈴,那紅衣女子毫無疑問是位馭獸高手,她的修為也比唐西齡和小苗女高出不少,築基初期聚氣階段的唐西齡完全看不出來她功力幾何。
至於那個白衣折扇男子,手上的折扇輕輕扇動之間,自帶起道道白光將任何靠近的異常靈息氣體無聲的吞噬的一乾二淨,卻一時看不出是來自何方的能人異士了。
至於那個小孩……
練氣二層。
唐西齡毫不費力得出了結論,但是他並沒有覺得奇怪,也不會去鄙夷,因為他活下來了,而不像那幾個死屍一樣被拖出去。
這就是實力的證明。
而且唐西齡完全沒有看出來那個小男孩是如何破解掉他的青絲引,他就一直在那裡站著,不想打擾任何人,但看起來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練氣二層的靈息波動是沒有錯,可是好像多了一點很奇怪的,他唐西齡完全看不出來的東西。
突然,他大腦一滯,接著眼前一黑,再也來不及作任何思考!最後一點感知,便是全身都如同一包鼓脹了酸水的袋子一樣摔在了地上。
在唐西齡倒地的一瞬間,紅衣女子臉色大變,將手中的貓兒猛的投向對面的白衣男人身上,自己卻像是一株紅艷艷的玉樹般筆直的摔倒在地,一連串銀鈴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嗚——!吼——!」一聲穿透力極強的大吼從虎皮貓的喉嚨裡迸發而出,那番氣勢,真好似呼嘯山林的虎王!虎皮貓在空中一個翻騰精確無誤的撲到了白衣公子的身上,第一爪揮開了他不離手的無字折扇,第二爪,直接向著那張俊秀陰柔的臉面抓去,一道血光劃過,白衣公子的頭顱幾乎被抓去半個,那具頗具仙風道骨裹著白色長衫的身體也悶聲砸在了三清閣價值千金的金絲楠木地板上。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眨眼之間,還不夠喝一口茶的功夫,剛剛在青絲引下活下來的六個人,數量一下子再次降到了三個。
連箜篌撥弄絲絃的玉指都微微一頓,琴音出現一個不易察覺的間隙。
紅衣女子已經身死,虎皮貓卻像瘋了的老虎般大吼起來,全身鋼毛乍豎,幾撇白鬚硬如鐵刺,黃晶瞳孔淹沒在濃漿般粘稠的絳紅裡,眸光一閃,立刻棄了白衣公子的死屍撲向那邊安坐在位置上的小苗女。
小苗女依舊不慌不亂,笑嘻嘻的一伸手,好像是要接住這貓兒似的,但是箜篌眼裡卻看得分明,苗女右手指間一枚極細小的灰色米粒,輕輕一彈,精確的落在了貓耳之中。
「吼——!!!!」
身子在撲向小苗女面門的半空生生跌落,虎皮貓像是一個毛茸茸的暖水袋,落在地面的時候,已經雙目翻白只剩下蹬後腿的力氣,而且叫聲逐漸不再氣勢十足,而是類似人慘叫的尖銳叫聲,極為刺耳難聽,將箜篌的美妙樂音遮了個乾乾淨淨。
好在這尖叫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很快,虎皮貓便從頭到腳的酥軟成一團,彷彿沒了骨頭的一灘黃油流在地面。一隻灰色帶翅的小蟲從癟下去的貓耳裡鑽了出來,抖抖濡濕的翅膀,嗡嗡叫了幾聲。
小苗女笑嘻嘻的走到虎皮貓的跟前,雙指一捻將灰蟲夾到手裡,變戲法一般往手臂上一按,那蟲兒便無形無蹤的消失了。
小苗女美目流轉,目光在送風堂中掃了一圈,掠過還在奏樂的箜篌,最後落在了倚靠在北側長廊的小男孩身上,眼神變幻間,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極其好玩的玩具,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齒,幾條細細密密的小辮子從銀器頭飾間漏了下來,一甩一甩的很是招人喜愛。
「小弟弟生的好看又有趣,我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先是那個長得像老頭子的阿哥放毒藥,然後那個白衣服的男人扇扇子化人功力,卻被那個紅衣姐姐的貓兒抓死了,不過那貓兒卻被我的銀翅鈴蟲卵吸收了精華,反而把蟲生出來……倒是你,怎麼就不動一動呀?你叫什麼名字?」
小苗女笑嘻嘻的走到青衣男童身邊,手上的一串十幾個鐲子在一起碰撞發出叮叮聲響,稚嫩的笑臉上愈發笑的甜美如花,那笑容明朗乾淨的像是苗家最清澈透亮的山泉,實在讓人勾不起半分敵意。
男童轉過頭定定的看向小苗女,似乎是被小苗女的笑容感染了,嘴角也牽出一絲笑意,「苗家的巫蠱之術確實厲害,老頭子說的沒錯。」
「那是自然的,寨子裡的阿哥阿姐們都說我蠱蟲養得好,比大人都強不少呢,我叫阿簡,你可還沒說你叫什麼名。」
「袁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