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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論劫生 文 / 故國別舊

    肅軒是個很不起眼的人。

    所謂不起眼,就是隨便丟到人堆裡就找不著的那種,無論是長相,才華,性格,都是不功不過,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但也說不上來有幾個好處。雖然放在常人眼裡,能到仙山上當神仙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擺脫了那個「常人」的世界,肅軒就是個千百修士之間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員。

    但是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吃喝不愁,也不用幹什麼重活,也不用念什麼晦澀難懂的典籍變成書獃子,雖然在醮壇祝禱的時候枯燥了點,但是只要把劉海往下捋一點就能擋住眼睛,這樣就算偶爾打個瞌睡什麼大約也不會被發現,自己的寢捨也是靠著竹林子,幽靜亮敞,圖的就是一個舒坦。

    ……當然了,如果那些亂來的傢伙們不在自己想要好好睡覺的時候打起來製造噪音,那就更好。肅軒懶洋洋的從床上爬起來把木窗支起來隔著縫兒對外面瞅了一眼,果然,又鬧起來了,嘖嘖嘖,這齊雲宗真是沒一日的安穩。

    這麼想著肅軒把窗戶一扣,又倒回了床上,順便拿被子蒙住頭,一道土靈結界罩住了整個床,他仙術學的不錯,而且拿來運用在這方面特別熟稔。

    陳夜修站在屋子裡其實很久了,因為他喜歡竹子,這寢捨又靠近竹林,所以他就在這裡多呆了一會兒,心中正在權衡著這個人的資質夠不夠資格讓他放出一個冥心蝶的母體。但是很快他又放棄了這個打算,畢竟這麼懶的人就算做成魔蝶傀儡也是極不好用的那一種。

    陳夜修已經在齊雲宗呆了有些日子了。

    楚離涯和南宮君知在洞天福地無功而返不妨礙讓陳夜修對這個內亂的一塌糊塗的名門有了些興趣——或者說對在裡面找一具合適的身體有了興趣。

    陳夜修自從在洞天福地以絕死幽鬼陣困住則州之後,**凡胎也被那巨大的暗靈腐蝕負荷給折騰的很糟糕,加上陳年舊傷,這具身體幾乎要徹底不能再用了。

    舊的用不了,就得找來一個新的代替。多正常的事。

    陳夜修對這具軀殼還是挺有感情的,他偶爾會懷念一下十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滿天的大雪幾乎要把天和地連接起來,地面上的積雪能沒到人膝蓋以上,一踩下去就一塊塌陷。

    那個時候陳夜修的軀殼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算是用的比較久的一副皮囊,臉不怎麼好看,天資也是平平。但是收拾的卻乾淨利落,不是每一次換身體的時候都能夠找到最好的,緊急情況下什麼軀殼都得用。

    儘管才三十來歲,陳夜修也知道這具身體快要爛透到骨子裡了,冥心蝶馴養需要的暗靈那麼強大,從陛下賜予的東西裡汲取的力量侵蝕那麼強,這個天賦太過平庸的身體早就不堪重負。他需要再獲得一次新生。

    那個孩子一開始是坐在人家屋簷角下凍得直發抖。臉腮和雙手都凍得指尖通紅。但是一雙烏黑油亮的眸子還是那麼的有神,就像被夜色染過似的,頭髮也黑漆漆的,更是襯得臉色白淨透紅。

    陳夜修走了過去,儘管他的身子已經從內裡壞透了,但是一張皮到底還是好的,看上去可親可敬。他聽到自己有些乾啞的聲音對那個孩子說,「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搖搖頭,瞪著老大的眼睛,縮得更緊了,「我沒名字。」

    那就更好辦了,陳夜修笑了笑。

    奪舍很成功,畢竟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孩,魂魄之力十分弱小,幾乎沒什麼抵抗就被吞噬化作了養料,陳夜修看著被自己丟棄的那具中年人,壞的徹底的軀體在原地慢慢迅速腐化了一團灰燼,消散在風雪裡,調整了一下剛剛到手的新鮮**,驚喜的發現居然還是個天生的暗靈體質,罕見,而且和自己非常契合。

    不錯的運氣啊,陳夜修心想。

    這確實是個理想的宿體,皮相好,天賦高,而且還沒什麼身前身後事的牽扯,自己要去的地方又正好需要這樣年輕的人。黑眼睛的小孩子低低的笑了幾聲,從屋簷下站了起來,黑色的短髮零零碎碎的蓋滿了潔白的大雪,他卻好像感覺不到冷似的。

    後來他去了天下四大名門之一的青城,一帆風順,平步青雲,輕而易舉的過掉入門三關,得到授業師父的賞識,風雲榜上牢牢佔據前列名次,天青會上一往無前的殺到最終對決,打下擂台,最終變成了青城新人中最閃亮的一個。

    很多人都說他脾性好,人緣也好,總是笑著教人喜歡,雖然沒人知道那些笑容下面流淌了多少歲月積累打磨出來的圓潤無角,卻又像是無數光滑單薄的刀刃疊加,光是望著,都能扎的人眼睛疼。

    第一個發現他不對的人是風衣澈,陳夜修自然也關注到了這個人,對於一個人族來說,風衣澈已經強大到匪夷所思——對於當時還沒能把這具新的軀殼打磨成長起來的陳夜修也是,所以他當時提起全身的氣力迎了過去,剎那間目光的觸碰,到底還是他暫時逃過一劫。

    去青城不是沒有目的,沒目的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做。

    很快他等到了他在等的東西,但是卻有了一個讓他更加瞠目結舌,幾乎呼吸停止的發現——袁深雨。

    陳夜修是一個不斷死去,不斷重生,無數次反覆輪迴的人,他的情感和記憶在茫茫時光洪流裡不斷沖刷消磨,到最後幾乎沒有什麼能給他留下什麼印記,但是總有些東西是讓他永遠都忘不了,每天晚上合上眼睛,第一幕就能看到的。

    比方說那張冷峻的臉,蒼白的短髮,金黃的瞳孔,威嚴的像是天穹塌陷也能獨立支起,墮天河,他的陛下,恆冥鎮芒劍的劍光包裹著那個高大的身影,鋒利的連歷史都可以割斷。

    還有那個人。

    袁深雨第一次出現的時候,陳夜修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氣,心想,該來的,總會來的。

    陳夜修知道那個時候的袁深雨還什麼都不知道——或許出於本能有那麼點感應,但是還是差的太遠了,袁深雨是個和記憶裡差別太大的人,從表情都能看得出來。

    很多年前,自己的陛下身邊曾經有一個總是喜歡笑著的人,笑起來又那麼好看,浸滿了暖光似的,他的手上握著一把纖長出白的杖,名字也有意思,叫過眼雲煙。華麗繁重的長袍上翠綠和素白相互交織,銀光閃閃,美好的像是畫兒一般。

    望川天穹和蘇冥雨,恆冥鎮芒和過眼雲煙,劍和光影。

    但是袁深雨是個孤僻過了頭的人,不怎麼喜歡笑,也失去了影,零零落落的,像是一個在風雨裡飄搖的渺小燭火,連散發出來的光都是冷冰冰。或許在很多人眼裡他是那樣的優秀,頂著明純子之名,天賦超卓,但是陳夜修知道,蘇冥雨,真的是完全褪色了。

    褪色的像是一片枯葉,和記憶裡的光芒萬丈,黑影重重完全沾不上邊兒,除了那張顯得格外憔悴但是幾乎沒變的臉,陳夜修幾乎要認不出他來,哦,或許還有那雙眼睛——就算時間變了,身份變得,連命也變得,眼睛倒還真的沒變。

    想到這裡陳夜修甩了甩頭,似乎想把一些又翻騰上來的東西給甩出思緒,自己回歸之日大約……也不遠了吧,在這之前居然還以奧再換一次身體,也很有些麻煩啊……

    現在用的身體是紅塵極其罕見的暗靈體質,可遇不可求,而且奪舍的時候這孩子還小,幾乎沒遇到什麼有效的精神抵抗,現在再想重新遇到一個類似的基本是想當然,陳夜修不在乎將就,之前也不是沒將就過,真的急了,糙漢子,女人,老頭子甚至是動物也不是沒有奪舍過,但是想到自己到底還有些時候,還是挑個好的,免得用不了幾天又損壞了。

    齊雲宗的弟子也很多,畢竟名門的底子擺在這裡,但是在這裡找了幾天不要說暗靈體質了,也沒找到個和自己命格特別合的,靈力底子好的一般都是百歲以上的老修士了,這樣的人對付起來有些麻煩,而且仙術體格都已經定型,自己再去慢慢擰成合自己意思的就太費事了。

    「嗖!!」

    一支箭突然竄了進來,直直的釘在了陳夜修身邊的牆壁上。

    陳夜修倒沒有太多緊張,差點跳起來的是肅軒,雖然這個傢伙懶了點,但是功力還是擺在那裡的,感知能力也是相當的強,如果這麼明顯要人命的玩意兒射進了房間裡還感覺不到,那真是幾十年仙都白修了。

    但是一支箭進來之後便沒了下文,肅軒懊惱的揉了揉滿頭亂髮,罵了一口「媽的,今天是哪些人搞的這麼瘋,自己鬧騰就算了搞到我頭上來了?」說罷一把披起衣衫下床,氣勢洶洶的向門外趕去。

    陳夜修對齊雲宗人之間的鬥爭不感興趣,但是要是能找到個合適的新身體,他還是有點興趣的,足一點地,便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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