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歷史軍事 > 船幫老大

《》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43章 洗塵 文 / 一劍封喉

    「小時候,我覺得老子天下第一,誰不服,就來攻我……」高雄彪將飄揚的圍巾,一把攥住了,朝皮衣裡塞了塞,「我站在這兒,比皇帝還牛氣,好像我腳底下的小山包,比華山高,比泰山高,比天底下所有的山都高……我站這上頭,大吼一嗓子,好像天底下的人,都能聽得見……」

    高雄彪俯下身,撿起一小土塊,用力朝前方丟去,拍拍手套上的土,嘴裡呼著白汽,眉峰堆聚起來,眼睛瞇了一條縫,將皮衣領子裹了裹,歎著,「唉,現在我才懂得,什麼是年少輕狂,什麼叫夜郎自大……以前聽見別人叫我小山王,我腰桿挺得更直,光榮得很!現在呢,再聽小山王這三字,滋味兒就變了,不順耳得很!唉……名這東西,傳出去了,就不歸自己了,任人家叫去了……」

    陳叫山眼睛雖望著高家堡方向,耳朵聽著高雄彪的唏噓之言,亦是心潮滾湧是啊,就像小時候,爺爺曾教育自己說,所謂學無止境,止於何時?止於嚥氣入土之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不怕敗,不怕弱,不怕貧,不怕災,不怕氣,怕就怕胸膛小了,裝不下東西,怕就怕眼睛小了,看不了遠處人的胸懷有多大,眼界有多廣,就意味著能成多大的業。胸懷裝芝麻,眼界一寸廣,業便是芝麻業,一寸之業;胸懷裝天地,眼界無窮廣,業便是天地業,無窮之業……

    一個對世界地圖,珍視如寶的人,一個用鼠鬚小筆,悉心而細心,手繪世界地圖的人,一個創建了幼悟院,讓孩子們既學國文,又學洋文的人,一個為自己腳下的一方土地,傾注了太多心血,苦心孤詣地,制定了許許多多、條條框框規矩的人,一個日思夜想著,天下之出路,中國之出路,故土之出路在何方的人……如今,就站立在自己身旁!

    他的憂心,他的綢繆,他的構想,他的歡欣與痛苦,凝重和唏噓,怎又會滿足如今腳下的這高度,這小山包包的高度?

    他應該是登臨華山之巔,泰山之巔,蒼穹九天之巔麼?俯瞰故土,俯瞰中國,俯瞰天下,俯瞰芸芸眾生,眾生百相麼?

    然而現在,正如他所說「山包包再高些,恐怕連誰家院裡有狗,誰家院裡種花,都能看得清楚了……」山包包再高些,再高些,看見的不僅是狗與花,不僅是故土,不僅是樂州,興許是中國,興許是世界,天下……

    當然,他是不喜歡「小山王」這名號了,甚至恥於聽見,羞於耳聞了。

    他想站得更高,看得更遠,感受的氣象更大,臨身的境界更不凡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陳叫山正凝神之際,忽見眼前有一道黑影……卻是高雄彪揮臂朝自己面門攻來!

    陳叫山順勢一後仰,拉遠了自己面門與高雄彪手臂之距離,留待出空間,伸掌相迎,兩人的胳膊,各出一隻,絞纏於一起,拽、拉、扯、送、迎、掏、壓、揪、抓、晃、振、折只聞「噗噗」、「呼呼」、「啪啪」、「嗖嗖」、「嘎嘎」的袖管振衣聲、動劃而之風聲、臂膀硬對硬,柔制柔的搏擊聲、手指與手腕鉗制與反鉗制的搓插聲、胳膊骨節在高速運動中的迸發之聲……

    「好了好了,我輸了……」高雄彪一下將胳膊抽離出來,喘著氣,大笑著,嘴巴像個蒸汽機一般,一股一股地冒白汽,「兄弟,好身手啊!我就說嘛,天底下能將我高雄彪,從小山上攻下去的人,多了去了,人家沒來高家堡,人家不屑來高家堡罷了……」

    陳叫山微笑著,額頭此刻被太陽照得紅光道道,剛才一番操練切磋,身體也暖和多了,便對高雄彪說,「高兄,小山再矮,又如何?你心裡的山,夠高就成!你腳下踩的是高家堡,你心裡裝的是一張世界地圖……」

    高雄彪和陳叫山回到高家堡時,太陽已經老高了,兩人並排走著,地上的影子,短如一截。

    途徑一座小院時,高雄彪原本已經走過去了,卻忽地又折身回來,側著頭,將耳朵貼在院門上聽……

    這時,過來一位鄉勇,便問,「堡主,他們還沒醒酒呢,都睡著哩……」

    高雄彪一腳將院門踢開,騰騰幾步,走到房子跟前,用指頭在舌頭上一舔,蘸了口水,在窗紙上一點,趴小洞上朝裡看去張鐵拳和劉神腿,果真還包著被子,蒙頭大睡……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兒,沒有海斗量,敢接溝渠河?」高雄彪又幾步竄到院外,四下打量著。

    陳叫山自然不曉得,張鐵拳和劉神腿是住這院子裡的,見剛才高雄彪用腳踢門的架勢,疑惑出了什麼事兒,便問,「高兄,你尋啥呢?」

    「去挑兩桶水來」高雄彪對一旁發懵的鄉勇說,「不要井水,要渠裡的水,快去……」

    「高兄,到底出啥事兒了?」陳叫山關切地問。

    「這倆慫包,睡得跟豬一樣……」高雄彪將手背在身後,朝院子裡看去,長長地吁氣,胸膛一起一伏,「不來高家堡,不是高家堡人,來了高家堡,就是高家堡人……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有點兒猛藥,我看還治不了邪病哩!噢,還當我高家堡是吃喝養膘的地方呀?」

    陳叫山一下明白了,原來是在說張鐵拳和劉神腿。

    那位鄉勇挑著兩桶水,扁擔晃得「咯吱咯吱」地來了,走到高雄彪跟前,便問,「堡主,你洗啥呀?我倒哪兒?」

    「洗啥?我醒酒呀」高雄彪伸手從扁擔搭鉤上,將兩桶水取了下來,兩臂伸展,大步流星朝院裡走去,陳叫山和那位鄉勇,便也跟了進去。

    走到房門前,高雄彪先將兩桶水放下,轉身對陳叫山和鄉勇「噓」了一聲,從窗台上取過一把豬草刀,伸進門縫裡,輕輕兩撥,將門閂撥開了……

    高雄彪提著兩桶水,走到屋裡,陳叫山和鄉勇也輕手輕腳地跟了進去……

    張鐵拳睡在床邊,一條腿斜斜搭下來,被子拖在了地上,也渾然不覺。劉神腿在另一邊床上睡著,則用被子將自己包了個嚴嚴實實,連腦袋也不露一點,只聽得「呼嘍呼嘍」的扯鼾聲……

    高雄彪一把掀開劉神腿的被子,大吼一聲,「下暴雨嘍」提起一桶水,便朝劉神腿光溜溜的身上澆去……

    這一下,陳叫山明白為啥高雄彪不要井水,而要渠水了,冬天的井水是熱乎的,渠水則冰冷刺骨!

    劉神腿「啊喲」一聲叫,一下從床上翻了起來,連連抹著頭上的水,兩個胳膊緊緊夾著,肩膀和脖子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高雄彪轉身又朝張鐵拳大吼一聲,「起床洗澡嘍」提桶便朝張鐵拳身上澆去,張鐵拳一下從床上跳了下來,握著拳頭,便要打人,一看是高雄彪,登時傻眼了……

    兩桶渠水澆下去,張鐵拳和劉神腿凍得縮成一團,腿夾著,胳膊夾著,牙齒一上一下地磕著,「噠噠噠噠」地響,嘴唇青紫著,想伸手去抓衣服或被子,卻見被子、褥子、枕頭、衣服、褲子,全都被水澆濕了……

    「聽人家常說,接風洗塵,接風洗塵,以前不曉得啥意思……」高雄彪用腳踩著一個傾倒的木桶,一下下滾動著,看著張鐵拳和劉神腿尷尬羞愧,身子抖顫不停地樣子,笑著說,「現在我倒明白了兩位好漢來我高家堡,昨個喝了酒,那叫接風,今兒早上這呢,就叫洗塵!接風洗塵嘛,要接風,也要洗塵,洗掉灰塵,洗洗挺好……」

    高雄彪轉身對鄉勇說,「去給他們找兩身衣裳來……」

    張鐵拳和劉神腿敢怒不敢言,聽見終於有衣服可穿了,激動又感動,牙床搗姜一般,「謝……啊謝謝謝謝謝……」

    待張鐵拳和劉神腿穿好了衣服,走到了屋外,忽然一下被太陽射到了身上,雖然暖和無比,但陽光金亮金亮,一下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張鐵拳手搭額上,朝天上看去,劉神腿則乾脆低著頭,適應著陽光之燦亮……

    「我知道,你們今兒讓我洗了塵,心裡肯定不服氣,對吧?」高雄彪伸出手指頭,點著張鐵拳和劉神腿,「有仇的報仇,有冤的伸冤,實在氣不過,想幹架,也成,我跟叫山兄弟,你們隨便挑一個……」

    「不敢,不敢,我們不敢……」

    「高堡主,你說哪兒的話啊?」

    陳叫山看著張鐵拳和劉神腿,一個是因為衣服太小,肚臍眼差點露外頭,一個是衣服顏色太鮮艷,看起來像個唱戲的,而他們唯唯諾諾,不敢說半句怒言和怨言來……

    「那成,這樣吧你們兩個呢,也挑兩桶水,現在到高家堡各處去尋尋,看看還有沒有蒙頭睡覺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尋到一個算一個,你也給他們來個洗塵!」高雄彪笑著說,「尋到了呢,你們就吃飯,尋不到,就挑著水一直尋,啥時候尋到了,啥時候再吃飯……」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