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81章 點化 文 / 一劍封喉
陳叫山怎能坐得舒服?越是覺得坐得彆扭,坐得累,便越不能從容……
白爺淡淡一笑,「我曉得你坐得不舒服,那我就長話短說……」
大清入了監獄,民國又入監獄,幾番進進出出,監獄的人走馬燈似的換,白爺卻成了老常客……
至後來,監獄有意放白爺出去,白爺反倒感覺:他已經不能離開這個四面牆的江湖了……
陳叫山從椅子上站起來,「白爺,你為何要幫我?」
白爺連連擺手,「不不不,不是我要幫你,是我自己在考我自己啊……人沒有恆我,猶如無根之草,有風有浪了,自然就隨波逐流,故土何在,故人何在,物是人非,到老還在犯迷糊啊!」
「你是覺得我可以?」陳叫山適時一問。
白爺又擺手,「你可以不可以,你無須問我,要問你自己……我在這監獄幾十年,看過的人一層又一層,有的惋惜,有的活該,我便成了好事者,喜歡聽別人的故事……你與一般的犯人不一樣,而且,我判定你只是這裡的短暫過客而已……」
「白爺,請你明示……」陳叫山拱手相問。
「我只是為你可惜啊……」白爺感歎著,「你身上的氣息,你的眼神,你的不可一世,還有你如今的自怨自艾,與我年輕時太像太像了……你要我明示什麼呢?你能在監獄裡待多久嗎?這我可說不準,那是趙大世的事情!我只是覺著,你沒有找到恆我,即便出了這裡,海闊天空之時,你又當如何?」
陳叫山忽地沉默了,看著那些在外放風的犯人,跳著跑著,相互追逐著,不是他們身上穿著的囚服,使人還疑心:這哪裡是監獄,分明是樂園?他們那般的忘情與快樂,是對監獄的殘酷,以另外一種方式的對抗和遺忘麼?
白爺用拍著那張椅子,「你有一身功夫,我沒有,為何你不能坐穩這張椅子,而我能?」
白爺說,當所有人都抬舉他時,他一度認為自己合該被抬舉,當別人打壓他時,他又一度認為自己不該被打壓,自己是那般的冤枉和憋屈,這種糾結的心境,持續了多年……
陳叫山想到白爺說自己與他年輕時,極為相像!是啊,別人抬舉,或有別人抬舉的理由,可這理由都是什麼?每個人的理由,或許都不相同,都有各自的出發點,都是「合該」的麼?而別人打壓自己時,是什麼招致了打壓?一味看到別人的不該,難道沒有看到自己的不妥與不當嗎?
「這一張椅子,就是一個恆我……」白爺說,「莫說這椅子歪斜不整,即便再多些機關,照舊有人坐得穩當,坐得從容。反過來,椅子再少些機關,也照樣有人坐不穩當!即便是一把渾全結實的椅子,每個人坐上去的坐姿與氣度,也是千差萬別……」
白爺說,他起初在監獄裡,想到要為自己獨立出一種身份來,想到弄一把椅子來坐,可要麼有人搶著坐,偷著坐,要麼有人在椅子上動手腳,一度令他應接不暇……
後來,白爺索性將椅子騰讓出來,誰愛坐便坐,於是很多人都想著去坐,搶著去坐,輪了一大圈,卻發現,除了白爺,誰都無法享受這個獨立的身份,誰都坐不穩這張椅子。
從此後,白爺反倒愛來折騰這張椅子,弄出了許多的機關,犯人們越來越不敢再坐,不是因為椅子的機關,是因為那獨立的身份……
「一把椅子,就是一個位置,就是一個歸宿,一個身份,一個立場,就是一個恆我……」白爺說,「你又要享受別人帶給你的尊崇,又擔心別人將你從位置上拱下來,你是既貪戀,又惶恐,你怎麼能從容而坐?你就沒有恆我……」
「古往今來,不管是皇上,還是平民,誰都逃不過這個定數!有恆我者,一要將自己的椅子坐得穩當,坐得舒坦,二要使得屁股底下的椅子,更加結實,或者更加不結實,讓覬覦椅子的人明白,不是誰想坐便能做的……」白爺此刻面色紅潤,白髮白鬚在太陽光照耀下,顯出剔透晶亮來,彷彿在將自己多年的失敗人生,在進行一種釋放式的宣講,或者,又是對自己多年來的感懷,進行著總結和呈示,「恆我是什麼?恆我就是平衡,平衡各種各樣的支撐勢力,抬舉你的,打壓你的,都是!同時,恆我還是順從,順從於時世,順從於潮流,順從於你的天賦,不要倒行逆施,本末倒置……」
整個晌午,陳叫山便和白爺在交流著,放風的犯人,回到了一號大監室,白爺幾乎無視他們的存在,他們也沒人出來打岔說話,或是蒙頭睡覺,或是坐著發呆,或是抓了地上的茅草,編製著形怪狀的東西……
到了吃下午飯的時間,疤龍和獨眼將窩頭和青菜粥,給白爺和陳叫山先端了過來,然後才和眾人一起去飯堂……
白爺吃得很快,用手抹了下嘴巴說,「把你的頭髮梳整齊……等一會兒,估計就會有人來了,他們想要知道『測火』的結果……」
一晌午的交流,陳叫山感覺從白爺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遂即便用梳子將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
「記住,他們給你上慢火,你就慢著來,要是給你上猛火,你就猛著來,不用怕!」白爺從陳叫山手裡拿過梳子,端詳了陳叫山的髮型,意味深長地說,「你這一趟逮虱子,跨尿騷,也算沒白受……」
犯人陸續回到了一號大監室,起先那幾個刺頭,都各自回了各自的監室。這時,一位老獄卒,領著四個持槍的預警過來了,老獄卒大喊著,「陳犯叫山,在這裡住得可習慣?」
白爺給陳叫山使了個眼神,陳叫山會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條腿暗暗使著力,另一條腿故意悠悠地抖動著,笑著說,「多謝趙監長關照,挺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