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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83章 光明 文 / 一劍封喉

    慢火,猛火,都不是好火……

    陳叫山所說之話,亦是趙大世想說的。

    我和白爺消停了,整個城東監獄也就消停了……

    陳叫山言下之意,恰是趙大世之顧慮。

    白爺之所以不願再離開這四面牆的江湖,源於他已在這小小世界,修煉成妖。

    恰似麥子、棉花、苞谷,種了一茬換一茬,惟留不變的,是埋根的土地。

    城東監獄的監獄長、分隊長、獄卒、獄警,換了一撥又一撥,走走來來,惟有白爺是不挪窩的。

    又有幾人,從大清到民國,幾番進出,幾度輪迴,欲把這牢底坐穿?

    於監獄方而言,什麼樣的犯人,有什麼樣的心跡,什麼樣的眼神,有毆鬥或自殺的動機,什麼人長有反骨,什麼人有越獄之蛛絲馬跡,沒有人能白爺更洞悉……

    於犯人而言,任你狠如蛇蠍,任你紅塵看破,目空無慾,任你如何樣江湖資歷,好漢猶有當年勇,入得這裡,有誰能白爺更熟悉城東監獄?解不開的疙瘩,消融不了的恩怨,擺不平的陣仗,掙不回的面子,不求助於白爺,還能求助於誰?

    這是一個在監獄中經年風雲修煉而成的老妖。

    白爺不願離開監獄和犯人,監獄和犯人,更離不開白爺……

    水可浮舟,亦可沉舟,但沒人因忌憚於沉浮,捨棄了水。

    安寧的白爺,是監獄之福。不安寧的白爺,是監獄之禍。

    是啊,白爺消停了,城東監獄怎會不消停?

    趙大世的眼珠不停地轉,終於停住,停在了陳叫山視線間,「我如果不願意呢?」

    陳叫山料想到會有這一句,而現在,最有力的闡釋和回擊,便是沉默,便是離開。

    陳叫山笑笑,兩手在椅子上一撐,準備起身離開,趙大世卻身子前傾過來,一下按在陳叫山肩頭,哈哈大笑起來,「我為什麼不願意呢?」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了……

    當陳叫山和白爺在一間密室裡再次相遇,白爺說,「撥半圈,轉三圈,孺子可教也……」

    小小密室,不及一號大監室四分之一,但白爺感覺心中無寬敞:一個年輕人,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一種要去改變這位年輕人的願望,沖蕩在白爺的心間,如此強烈!不願這位年輕人,重蹈自己當年覆轍,於自己而言,本無任何益處,但那數十年來的反思與惆悵,凝然於心,成為塊壘,現在,不正是消散塊壘的最好方式嗎?

    幽幽密室,沒有外面世界的陽光燦爛,可陳叫山感覺眼前充滿光明: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飽受了人世間所能感遇的無盡滄桑,混濁的眸子裡,是深邃不可探底的閱世城府。當自己心跡迷亂,迷惘而混沌之時,遇見這樣一位老人,不似夜行崎嶇山道,頭頂有朗月相照麼?

    「陳叫山,你回答我三個問題……」白爺與陳叫山在密室中,相對而坐,白爺忽然提出了問題,「你為何加入盧家?你為何去取湫?你為何會來到這城東監獄?」

    這三個問題,在一號大監室時,陳叫山已經講述過其過程,白爺現在又來問緣由,陳叫山知道,白爺此一問,必有深意!

    在白爺面前,自己是如此透明,白爺如雪的眉毛下,那幽深的眸池,折射散發而出的光芒,足以將自己心底最偏僻的角落照亮,毫無隱匿。

    「前兩個問題,原因都一樣,我想出人頭地……」陳叫山毫不避諱,直言而出,便似手執銳刀,在自己胸膛上劃開一道,亮出五臟六腑,呈示給白爺,「第三個問題……我認為我已經出人頭地了……」

    「肺腑之言,好,沒有彎彎繞……」白爺點頭讚許,又問,「那你覺得,怎樣才算真正的出人頭地?」

    陳叫山深吸一口氣,低頭深思著,而後說,「尊重你的人很多很多,還有……」

    陳叫山捏了下鼻子,感覺自己說不下去了。

    白爺閉上了眼睛,不斷搖頭,額前的白髮晃來晃去,在密室的火把映照下,白爺的發影,彷彿一隻鷹,蹲立萬仞高崖上,梳理著翅羽,「恰恰相反,真正的出人頭地,是反對你、算計你、打壓你的人很多很多……」

    陳叫山初一怔,又轉一想,覺得白爺的這句話,一針見血!

    順著白爺的說法,陳叫山一琢磨:是啊,我怎麼能算出人頭地呢?一個從山北逃難去樂州的災民,有幸當了一個區區盧家衛隊隊長,有多少人反對我,算計我,打壓我呢?我又有什麼值得別人來反對,來算計,來打壓?

    陳叫山越想越開,越想越遠,越想越多……

    白爺僅是一句話,便令陳叫山感覺別有洞天,撥雲見日……

    「陳叫山,那你覺得,做人最大的失敗是什麼?」

    陳叫山感覺白爺是在以相近相似的問題,換著方式來問自己,略一思忖,便說,「做人最大的失敗,便是你根本不值得別人來反對、算計、打壓……」

    陳叫山的話未說完,白爺便笑了起來,連續地笑,笑得咳嗽了起來,咳嗽得臉通紅,一頭白髮不停抖閃。

    陳叫山連忙為白爺平撫脊背,白爺忽而不笑了,咳嗽便也停了,揚起手臂,示意陳叫山不必顧忌他,「不能被別人所利用,才是做人最大的失敗……」

    不能被別人所利用?陳叫山萬萬沒有想到,白爺會這樣來說。

    白爺在年輕時,參加保路同志會,不正是因為被官府的人,幾番利用,而陷入萬劫不復,從此進入自己人生的悲劇轉折麼?白爺卻為何還要這樣說?

    白爺清冷的眸光,彷彿將陳叫山心底每一絲風吹草動,皆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是不是想到了當年的我?」

    陳叫山將頭一低,算是默認了……

    依循白爺曾經的經歷,不就昭示出,被人反覆利用,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劇麼?

    「陳叫山,你應該知道一點我年輕時的經歷,那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被人擺弄!」白爺幽幽地說,「被人擺弄,越往後,人愈下墜。而被人利用,越往後,人越高昇……」

    一間密室,一老一少,一問一答……

    夜,正悄悄發生,而陳叫山心中,越來越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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