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304章 大船 文 / 一劍封喉
老余說,他並不認識什麼沈慶非,日本人的相貌,與中國人差不多,分不清哪個是漢奸,哪個是日本人。
日本人曾邀請蒼連山,去天葵社裡唱戲,蒼連山心有顧忌,沒有去,只讓徒弟去應付了一下……
陳叫山和吳先生皆感覺有些失望。
「對了,我在常家坊子那一塊,看到過以前下棋的日本人……」老余說,「他們西京話說得溜,穿著打扮跟一般中國人沒兩樣……」
陳叫山略一思索,便從身上取出沈慶非的畫像,給老余看,老余反覆看了好幾遍,連連搖頭,「這個人……沒見過……」
出了西關胡同,陳叫山與吳先生邊走邊聊,陳叫山說,「如此看來,日本人在西京搜集獲取的一些資料,肯定存放在某個地方……嗯,有可能就是常家坊子一帶……」
吳先生俯身撿起地上的一片枯葉,在手裡團來團去,仰頭望天,吁歎不止,「北平有日本人,西京有日本人,上海有日本人……唉,野狼步步逼近,我國人卻不以為然,麻木逍遙……」
兩人走到一個丁字路口,吳先生伸手左指,「陸主編家就在前面,我們過去坐坐?他一直想見見你……」
陸主編儘管已經出院回家,但走路仍是一瘸一拐,吃飯甚至都需將碗放在桌子上,只用一隻手去刨飯,而無法端碗在手。
見到吳先生領著陳叫山來了,陸主編十分高興,要夫人趕緊上街去買菜,陳叫山便攔下了,「陸主編不必客氣,我們也剛吃過飯不久……」說著,將買來的糕點放到了桌上……
「陳先生,我聽吳兄說你為解天困,曾徒步三百里長路去取湫,其間困難重重,最終卻取湫成功!實在令人可敬可歎啊……」陸主編吊著一隻胳膊,單手拉開抽屜,取出一沓稿紙,遞向陳叫山,「陸某不才,以陳先生取湫一事,寫了篇小文,想發到我們報紙上,望陳先生斧正一番……」
陳叫山低頭看文,見文章題目為《俠義。民心。天道樂州陳叫山取湫之所感》。陸主編體傷未癒,吃飯尚且不能端碗,單手執筆寫文,字跡雖略有歪斜潦草,但行文極有水平,文辭平實,卻不乏厚重渾然之感,頗有魯迅先生之文風……
文章並不冗長,陳叫山看了一遍,轉於吳先生看,而後說,「陸主編文中所言,實在令我陳叫山慚愧……現在想來,取湫之事,也不過是我的莽氣,加上一些運氣所致!陸主編將其提升到這般高度來,我實實不敢領受啊!這文章,我建議不必登報了,陸主編以為如何?」
陸主編默默點了點頭,卻吁歎感慨著,「當今之中國,正處在新與舊,古與今,中與洋交錯混亂之際,正如今兒早上的天氣一般,一切都混沌、茫然、惆悵,看似有路,實則沒有路,看似無路,實則又有路……」
陳叫山聽著陸主編的話,隱隱之間,便想到了小山王高雄彪,陸主編之所慮,之所惑,之所盼,與高雄彪之所慮,之所惑,之所盼,似有相通之處,但又有分異之點。高雄彪的腳下,踩著一片高家堡的土地,他的所思所願,在那片土地上,最大限度地實現著,完善著,圓滿著,儘管如此,高雄彪仍感不足,仍有所惑。
而陸主編,或許他的所慮,所惑,不比高雄彪少,而他的一片土地,是《西京民報》,那方方正正的版面上,一個個,一行行的文字,一張張圖片,能如一個高家堡那般嗎?
陸主編和高雄彪,究竟誰更接近心中的那一種完美呢?
陳叫山凝眉悉聽,並未接言,但心下記住了陸主編話中的一個重要觀點
中華民族,在新與舊的碰撞糾葛中,究竟何去何從?
吳先生也將文章看完了,陸主編笑著徵詢吳先生的意見,吳先生說,「陸兄,你這篇文章,令人深思啊……」
吳先生將稿紙捏在手中,背於身後,站了起來,面向陸主編家的一面小窗。太陽被窗外的白楊樹枝幹,分割了,支離了,經過窗欞投『射』,灑了吳先生一身斑駁樹影。
「陸兄說得好,當下之中國,的確如大霧之天氣,令人不辨出路……」吳先生轉過身來,看著陳叫山和陸主編,「但太陽終究會驅散霧霾,出路遲早會呈現!怕就怕在,中國也似一艘大船,承載著我們五千年燦爛文明,承載著我們華夏九州幾萬萬人民,乘風破浪,向前航行……」
中國,大船,承載,航行……
陳叫山和陸主編聽著吳先生的話,看著吳先生立在窗下,一身長袍上灑滿的斑駁樹影,幽幽暗暗,明明滅滅,惟那頭頂上閃爍的一道光芒,卻愈外燦爛,恰同吳先生的觀點比喻一般,令人頓感眼前一亮……
「可是,這不是按部就班,亦步亦趨的事情……」吳先生邁開一步,長袍裹挾了一道清風,將手中的稿紙高高舉了起來,那稿紙便被樹影鉤織住,紙面上跳閃了一道金光,忽而又逝,「歷史和時間,是航行的河道但不同階段,不同航道,就會有不同的激流、漩渦、暗礁、險灘……中國這艘大船,如何能闖出來,衝出去,需要的是智慧與經驗,但很多時候,沒有經驗時,便更需要大船上的一部分人,站出來,拼出去,甚至不惜搭上個人性命,卻使大船一路向前,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吳先生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過度了,緩緩將稿紙放到了桌上,將頭一低,忽地沉默了……
陳叫山和陸主編,卻仍沉浸在吳先生慷慨激言所營造出的感覺中……
陳叫山的腦海中,迴旋著太多東西,一霎時,紛紛攘攘,陸離光怪,玄幽虛渺,似乎全然不可依循,把憑,具象了……
想到航道二字,吳先生的詮釋是歷史和時間,此刻,陳叫山卻瞬間將其具體化了:我所能見到的最大航道,就是那一條凌江,滾滾東流,永不復西,這不正是歷史和時間的況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