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306章 鎮邪 文 / 一劍封喉
眾人猶在交談著,或問或答,聲高聲低……
陳叫山兀自陷入幽思中,神遊無極,全然忘記身處何地,週遭人事人語,直到秦效禮拍了下陳叫山的胳膊,「陳兄,想什麼?」
似如從一片混沌中,決然而掙出,思游頓時嘎然,陳叫山整個人復甦過來……
「對了,亮頭大哥,坊子西頭那個大土塬是咋回事兒?」陳叫山問,「起先我跟秦排長到那頭方便,看土塬上有手電光在照哩……」
亮頭用指甲撓了撓鬢角,青亮亮的頭皮上,輝映著一抹青光,「那兒呀……那是人家在修廟建寺呢!」
秦效禮現在曉得:陳叫山方才神遊若無魂,定是思謀著事兒呢……
「哦,修廟?修啥廟?」秦效禮便問,「什麼人在修廟?」
「土塬那地方,邪性得很,老早時候是亂葬墳……」
亮頭說,常家坊子這地方,基本都是一溜平,獨獨在西頭,拱起了一個大土塬。不曉得啥時候起,一些破落家戶死了人,覺著哪怕一棺之地,終究也占莊稼嘛,就將墳塚建到了土塬上,此風日盛,經年累月,那地方就充滿了一股子邪性味兒……
也有好事膽大者,並不為懼,曾想著到土塬上去,墾出那麼三分半畝地,種點兒時令小果,淡口小菜啥的。
最初去的幾人,用鋤頭在塬上刨啊刨,不定啥時候,就刨出一截朽骨來,天曉得是人是獸的骨頭,也不在意,丟於一側,繼續刨地……
直到有人刨出了白森森、灰簌簌的天靈蓋骨頭,傻瓜也曉得嘛,那是人的頭蓋骨,登時嚇壞了!疾步離了塬上,回家後連呼邪性,後,竟瘋魔起來,滿嘴胡言亂語,神啊,鬼啊,仙啊,魔啊的,不消兩年,人竟團縮一團,似尚不會走路的嬰孩,瘦得皮包骨頭,一命永休了……
常家坊子的人,知聞這些邪性舊事,別處的人,卻並不知聞,甚至,有人縱是知聞了,亦不屑,不信,說那是常家坊子的人編鬼話哩!
此般邪性事兒,傳播久了,廣了,便有別處的人,操上鐵鍬、鐮刀、橛頭等物,到土塬去探摸察看。他們自是認為:愈是鬧傳得邪性之地,必定有寶貝哩!有洋人去昭陵,不就把六駿石刻中的「颯露紫」和「拳毛」,偷偷摸摸給拾掇了麼?早年間,一夥匪兵去乾陵,挖陵掘土,一番折騰,只掏了些尿僵石,震得鋤頭火星四飛,那也是不得其法,沒有尋到傳說中的墓門嘛!
這些人趁黑去了土塬,黑燈瞎火摸騰一陣,啥都沒有,倒是有人被蛇纏了腿,甩都甩不脫,使勁去拽,被蛇咬了,疼得喊娘哭爹,魂丟了大半,魄亦飛散了……
有風的夜,遠遠朝土塬望去,時時可見游移不定的怪影,白亮亮的,陰森森的,輕飄飄,軟乎乎,像一張白紙,像一團白霧,又像西洋鏡裡頭的人影……此事愈傳愈廣,再就沒人打土塬的主意了。
慢說是黑夜,便是大白天,人們亦不上塬去,惟恐邪性怪異,沾了身,掠了魂,連命都搭進去了……
今年遭遇大年饉,常家坊子十戶九不全,人死多了,便朝土塬週遭或埋或拋,一時間,邪性愈重,令人生懼,便是白花花太陽底下站著,望著土塬,身上也起一層小疙瘩……
約莫在今年清明前後,常家坊子來了一夥華僑,說一口帶洋味兒的中國話,在常家坊子一帶走動。
這伙華僑說,他們由海外而來,回國後祭拜了黃帝陵,祭拜了秦陵,在泰山之巔,頌了宏願,要為黎民百姓,消解愁苦,為天地社稷,做力所能及的善事。
這夥人並非耍嘴皮子的把式,每到一家,皆拎著人情哩,或西式糕點,或糖果,或是洋緞子。
老人吃糕點,吃得香渣跌滿鬍鬚,小孩兒著糖果,甜得成了笑彌勒,女人們將洋緞子,在身上比劃披試,歡喜得滿面呈柿色。
這伙華僑聽聞了土塬之邪性,說既有邪性的東西,必有鎮邪的東西,倘是在土塬上修廟建寺,塑了神佛,待建成之後,邪性之氣被鎮,香火一起,人人朝拜,千踩萬踏,人氣日盛,人氣便可勝了邪褻之氣,如此,亦算是常家坊子一大幸事……
有鄉親便問,那敢情好哩,我們能幫你們些啥?
這夥人說,修廟建寺是長期的活兒,未建造好之前,鄉親們不要上塬去,免得邪褻上身,反倒有違此事之初衷。等到完全弄好了,大家再去朝拜,便無須擔心了。除此,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事兒,鄉親們不要逢人亂說,不要將其亂傳亂播,因為,這樣一個浩大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財力,相當巨大,若是知道的人一多,難保有心術不正者,來塬上干擾修廟,圖謀財物,那樣一來,就破壞了大計……
陳叫山聽到這裡,心下在說現在雖不能完全確認,自己之前的諸多推測判斷,但大致脈絡是不錯的!這伙所謂的華僑,十之**,便是日本人,他們依憑自己長的與中國人極為相近,又能說中國話,幾將常家坊子的鄉親們忽悠了過去。
所謂的修廟建寺,不過是看中了西頭土塬之前的邪性之傳說,常人不敢上塬,避之不及,正可為他們從事諸多秘密工作,提供了得天獨厚之保密保障……
秦效禮此時也眉頭緊鎖,陷入思索之中……
「這幫子華僑,真是不食言,說幹就幹了……」亮頭說,「今年年饉最凶的時候,這幫子人上了塬,一直就在塬上干……」
夜,有些深了,屋內有些冷意逼人,亮頭說到這裡,便去外面抱柴火,另外幾位鄉親,也跟著去抱,在屋裡的地炕裡生了一堆大火,眾人圍著火堆,烤火諞傳,鄉親們便紛紛道說了這伙華僑的仁義來了
「人家硬氣得很,說不要我們插手,就不要我們插手……從別處運了磚頭瓦塊,用拉拉車運過來,人家一塊塊搬,我們只遠遠看,人家也不急,哪怕弄到半夜……」
「是哩,上個月,人家從城裡運了一大箱東西,裝在馬車上,剛巧趕上大雨了,馬車陷在一個泥窩裡,好傢伙,那人死命抽鞭子,三匹馬一個勁兒地掙,雨下得跟井繩似的……我趕巧給娃到城裡看病,想著去推一把,人家不讓,只讓我趕緊走……第二天晌午,人家來我家了,給娃帶了些西洋藥片片,娃吃了,到天擦黑,人就有勁了,直喊肚子餓了,想吃飯哩……」
「你還別說,這些華僑,事情想得周到哩……上回有幾個盜墓賊,盯上土塬了,夜裡摸過去,還沒過鐵絲網,你們猜咋,塬上的狼狗就撲出來了,該,屁股上的肉都被咬爛了……」
「我看見過那大金佛,氣派得很,溜金溜金的,一輛大汽車運過來,油氈裹好幾層,光亮個底座,黃燦燦的,看得人睜不開眼睛哩……」
「人家那些洋玩意兒,到底厲害呢!大槓子,大鐵鏈,搭幫上一撬,一拽,顫悠悠地,甭管多重多輕,一准就從汽車上卸下去了……」
「耶,你是叫花子肚裡擱不住四兩油,咋,見著稀奇了?人家以前說過,盡量不破壞土塬,曉得土塬下頭埋著先人屍骨哩,大汽車從來就不上去,只到塬跟前……」
陳叫山咬著下嘴唇,反覆地咬,咬得唇上一道白,一道黃,在火光撲閃下,凝眉悉聽,並不時地隨著鄉親們的談話,或笑笑,或點點頭,而後問,「那塬上有多少人呢?」
亮頭手裡拿著一截硬柴,在膝蓋上一擔,「卡嚓」一聲折為兩截,木柴的細筋尚未全斷,便在手裡轉著圈地擰,「這個真沒準數,興許十來人,興許幾個人,興許更多,更少……人家辦人家的事兒,咱幫不上啥忙,也就不去鬧伙人家了……」
秦效禮手裡拿一小棍兒,挑撥著火堆的木灰,吁了一口氣,吹得零星星的木灰,悠悠飄飛起來,「我就說嘛,這麼久時間了,城裡頭的人,大多都不曉得你們常家坊子,還有這樣的事情……」
「可不就是嘛……」一位鄉親轉頭看秦效禮和陳叫山,說,「如今世道不太平,人心不古嘍,少一人曉得,少一些麻纏事兒……」
亮頭烤了一陣火,腦門上冒起了汗,紅紅亮亮的,用手抹了一把,在膝蓋上蹭了一下,甩甩手,「不曉得的人,儘是不曉得的,盜墓賊們可就神哩,你不想讓人家曉得,人家還偏就曉得了……」
秦效禮將手裡的小棍兒,朝火裡一丟,拍拍手,身子朝後靠去,「我們懷疑這夥人……」
陳叫山聽見秦效禮這般說,定要提說日本人了,目今之情況來看,時機不當,若是硬生生地說出來,常家坊子這伙鄉親,沒準反倒懷疑我們居心叵測呢!
陳叫山便趕緊打斷了秦效禮的話,「我們懷疑這夥人會不會也是盜墓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