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322章 必打 文 / 一劍封喉
駱幫主和苗鎮東,在病房中老淚,待盧芸鳳和陳叫山進入病房時,淚痕猶在……
如今,再聽盧芸鳳這般來問,駱幫主下意識地低了低頭,手掌緊緊抓住了被子,使了勁,抓得被子上的皺褶,發散開去,長長短短的延伸抖閃著……
「叫山……你要跟巖井恆一郎比武?」駱幫主抬頭,望向了陳叫山,與陳叫山的目光相接,從陳叫山的眸子中,已然讀出了些許鬥志……
駱幫主並未正面回答盧芸鳳的問題,沒有說打得過,也沒有說打不過,先拋回一問,確定陳叫山是否真的要比武!
陳叫山點點頭,「我要向巖井下戰書」
「如果我們不打呢?」駱幫主似乎覺著脊背上不舒服,身子需略略朝上移動一點,陳叫山便俯下身,雙臂伸進駱幫主腋下,合力朝內輕夾,順勢將駱幫主的身體朝上提起一截,使駱幫主半臥半坐,胸膛不受擠壓,略略舒服些……
這是曾經揮槳擊水三千里,掛帆傲迎萬丈風的盧家船幫大幫主!
這是真正一呼百應,兄弟嘯叫,振臂高呼,檣桅林立,笑絕凌江的一代英豪!
這是拳打四方惡人,腳踢八面劣徒,一身錚錚鐵骨,在江水江風江月江天之間,淘涮多年的江湖老前輩……
然現在,躺在病床之上,若蛟龍困於泥沼,猛虎陷身枯井,雄鷹折了羽翅,獵豹傷了軀幹,便是斜身上坐,擰腰翻轉,已然這般不易……
江湖,所謂之江湖啊……
起勢,發苗,綻放,妖嬈,是江湖之花,絕極而艷麗,終有逐次凋零,近於枯萎的一日麼?
搏擊,奮爭,立威,揚名,是江湖之道,絢爛於極致,大道終歸平淡,所謂萬殊同會,渾化而一麼?
陳叫山不知該怎樣去接駱幫主的話了……
在陳叫山俯身去扶駱幫主時,盧芸鳳的眼睛濕潤了過往的駱伯伯,那般的達觀、雄武、寬博,此一刻,怎就說出了「如果我們不打呢?」這般的話來了?
盧芸鳳只以一次吸鼻子,嘴角斜斜一送,便生生將本已盈盈在眼眶的淚,生生隱匿了去,淚去了,便有淡淡一笑,「如果不打,日本人就沒完沒了了……」
苗鎮東深深吸了一口氣,許是氣吸得太滿,呼出之時,卻又急促了些,不禁咳嗽起來,陳叫山便轉過身來,想去替苗鎮東拉被角,或是撫胸口,但見苗鎮東手臂與腿上的紗布,重重纏繞,竟不知究竟怎樣做,方能令苗鎮東舒服一些……
陳叫山的手在空中略一頓,便將被頭朝上輕輕一拉,手掌又朝下輕輕撫過……
「叫山,你興許打不過那個巖井恆一郎的……」苗鎮東直視著陳叫山的眼睛,沒有輕視,沒有嘲諷,沒有淡看,淚水稍稍干去的眸池裡,充盈著的,更多是一位江湖老前輩,對晚輩的關切,平和的勸慰導,「巖井的武功,不是一般的武功……」
依苗鎮東所闡釋,中華之武術中,所謂「手眼一條線,佯實各有變,極靜換至動,內蓄外發延」之身形法則,在巖井恆一郎身上,似乎完全沒有,又似乎有其印跡和影子;南拳北腿,相映相襯,門派類別,通融匯一,其拳法,掌法,腿法,腳法,騰身定勢,定身騰勢,在巖井恆一郎那裡,是全然被碎片化肢解過了的;而所謂的「內氣外力,玄脈幽筋,化實骨肉」,於巖井恆一郎而言,絕非亦步亦趨之招,而是無所不起,無處不落,內功綿柔,拆擋化融,皆非常規……
苗鎮東愈是這般說,陳叫山愈是好奇了,好奇之下,鬥志愈旺,從床沿上站起,兩手背於身後,吁歎一氣,「照此說來,那我更要一戰了……」
盧芸鳳看著陳叫山的側臉,那目光斜斜向上,似在看屋頂,似在看窗戶上沿,似在看吊燈,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去看,僅僅是虛空而投出視線,為一種心緒的施放和表達,猶若高士憑欄,斂袖望遠之時,眼中江山萬里,長河落日,溝壑,雁陣雲橋,江水東流,全然存於眼眶,卻又並非入心入意那就是淡若,就是通透,就是靜極……
而陳叫山此際的話語,猶現而出的,是決然,是不甘,是自若……
「倘是你再輸了……」駱幫主將手抬起,朝著陳叫山彎了彎手腕,示意陳叫山坐下來說話……
駱幫主說,他在習武之道上,一度並不認可所謂的「萬法拳招」之說。
在駱幫主以為,有門有派也好,無門無派也罷,有者,將其承傳延續,發揚光大,是為一道。無者,又生發為有,傲立於江湖,門宗立派,門徒信奉,習練不絕,而成一新類別。
天津大俠霍元甲,積匯祖上拳法,糅合岳飛創立的「五禽戲」,變通天津武林集大成者之精髓,遂即而成「迷蹤拳」。而待迷蹤拳甫一創立,已然成派成法,依循其中,門徒廣眾,猶然可度測其規律也!
佛山大俠黃飛鴻,於動靜相宜之武林絕學間,糅合岐黃之術,將人體進行研究,拆分其肩、肘、膝、腰,之攻守多處平衡之妙,探究血肉之軀之動能極限,最大限度,將其淋漓盡致發揮,發展……
而所謂的「萬法拳招」,意即看似不動,而隨動而動,看似欲靜,而循靜亦靜,對視間,眼神猶若一劍一拳,吃飯間,筷子可為拳腳替代,擷花折草之際,花瓣草莖,渾然無異於刀槍劍戟,大化而化,非化不化,無所不化……
巖井恆一郎的拳法,著實讓人不懂,弄不明白,因而,雖不能稱其為「萬法拳招」,但似乎無法為其準確定位、定義、定門派,定風格了……
陳叫山低首而思,傾耳相聽,心中便不斷翻轉著諸多假設,騰挪著許多概念,並反覆自問自己起來……
若從門派而論,陳家祖上所傳的「十二秘辛拳」,毫無門派可言。其創立之緣由,其拳法之精髓,皆是陳家祖上的陳大腦兮之生死摯交章大腦兮,以大內高手之博采眾長,化繁為簡,就簡續繁,由此衍生、分化、兼容,獨立而成的!
陳叫山一度認為所謂借助十二地支,依循十二生肖屬性,並非是十二秘辛拳之本宗要義,恰恰相反,十二秘辛拳是通融與包容在先,其後,方為其自然拳理,賦予了表象化的外化概念。
這便是十二秘辛拳與「道」之間,千絲萬縷之勾連相諧和。
道,似於虛無,卻無所不在,陰陽通化極致,方而為道,其無生時,亦無滅時,甚於天地創始之早,甚於滄海桑田之晚,末世消解,萬物不存,道猶然長生!
若是按照駱幫主的疑惑,順展開理解,巖井恆一郎的武功,是近乎於「萬法拳招」一路,那自己的「十二秘辛拳」,便愈是如是了!
那麼,同為渾化一路,誰的修為更為深絕,誰便佔先!
巖井恆一郎,既為日本第一高手,登陸中國,所向披靡,未遇對手,照此勢頭發展下去巖井恆一郎,乃至整個日本,譏諷的,蔑視的,輕看的,便不是中華武林,而是中華民族,是華夏九州一切之一切……
如此況局之下,巖井恆一郎手中那本《認輸帖》上,其密密麻麻的名字當中,雖不乏借勢跳勢,轉而揚名的功利之輩,但更多的,那是一個又一個的英雄,大英雄,或生或死,或勝或敗,雖死猶生,雖敗猶榮,可歌可泣,蕩氣迴腸,直面天地一切勝敗得失的真正的大英雄……
躺在病床上的駱幫主和苗館主,他們雖戰敗,內心決然不甘,拒絕在《認輸帖》上簽字、摁手印,這是一種超越了生死成敗,存留於期望之間,橫貫於審視與希冀之中的一種傲氣,傲骨,傲神……
生當何患?死亦何悲?縱然是粉身碎骨,絕於塵埃,猶有血性,流血,流淚,未為可恥,而不可恥的,是希望!
陳叫山兀自覺悟出了駱幫主所說的「如果我們不打呢?」,苗館主所說的「你興許打不過那個巖井恆一郎」,一非阻攔,二非洩氣,正正是相反,那是關懷之下的綢繆,那是平和之內的韜晦,那是歷經江湖風風雨雨,日昇月落,幾番輪迴通透的前輩,對於江湖新生力量,對於晚輩的期許、寄托,另一形式的鼓舞與振作!
我陳叫山若不出戰,讓更多的人,去奮身相迎,讓日本人一次又一次地嘲諷我華夏九州絕無英雄,不過一群庸庸碌碌之輩嗎?
我陳叫山若不出戰,讓巖井恆一郎手中的《認輸帖》,一筆又一筆地添上更多的筆畫,一個又一個中國的姓名,一個又一個中國人的手印,讓小小日本,暗暗竊喜,覬覦中華,更得囂張,無法無天下去麼?
「陳叫山,不管怎麼樣,這一回,你必須打!」盧芸鳳仰著頭,似陳叫山初見的那個晚上,手裡拎了柴刀,要砍松為聖誕樹時的神情,彷彿是一個狹仄之空間裡,起先環環繞繞了所有的空間,而今,決然再無抉擇,唯此一路,別無他法了,「你如果害怕,如果不打,其他的人,將會更加害怕,而不害怕的人,會一個又一個地敗在巖井恆一郎手下,所以……」
「打」不待盧芸鳳最後闡述,陳叫山轉過身來,看著盧芸鳳,再次加重語氣,狠狠咬著牙根,迸發出二字「必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