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323章 亂勢 文 / 一劍封喉
聽見陳叫山這般決絕,駱幫主只抬眼看了一眼陳叫山,微微點了下頭,並未說出一句話。苗鎮東深深吸氣,咳嗽著,笑了……
中國與日本,戰端不可輕起,但中國人與日本人,中國功夫與日本柔道,以江湖之方式,未可不試?
陳叫山這般想著時,兩位西洋醫生與吳先生、唐嘉中,皆進了病房……
一位大鼻子的醫生,分叉開五指,輕按在駱幫主胸膛上,用蹩腳的中國話問,「這裡……有什麼感覺?」駱幫主說有些悶疼,「悶疼」這個詞彙,顯然令大鼻子醫生感到茫然,唐嘉中便向他翻譯了一番,大鼻子醫生皺著眉,點了點頭……
另一位卷頭髮的醫生,兩章合攏,在苗鎮東胳膊肘處,合力一夾,上下略略轉翻,頓時疼得苗鎮東倒吸涼氣,牙根緊緊咬……
兩位醫生各自掏出身上的鋼筆,在本子上「唰唰唰」地寫著洋文……末了,大鼻子醫生說,「你們……可能要在這裡很長時間的,我們……會盡力治療的……」
陳叫山聽著醫生這般的語氣,曉得兩位前輩傷得極其嚴重,但究竟是怎樣的程度,卻實在不知道……
盧芸鳳會說洋文,便用洋文同兩位醫生聊了幾句……待醫生出去之後,陳叫山便將盧芸鳳和唐嘉中,叫出了病房,問,「駱幫主和苗館主,他們的傷情究竟怎樣?」
盧芸鳳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剛抽泣一聲,才意識到自己離病房不遠,若讓駱幫主他們聽見哭聲,終究不好,便兀自朝前走去,陳叫山和唐嘉中隨後跟上去……
「駱伯伯這一回,怕是難熬過去了……」盧芸鳳吸了下鼻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朝下跌落,而後,不管不顧地伏在了陳叫山肩膀上,眼睛在陳叫山肩上蹭來磨去,拳頭一下下地砸著陳叫山脊背,「我說早些走,早些走,你不聽,你就是不聽……」
隨著盧芸鳳的拳頭,在陳叫山脊背上,一下下的擊打,陳叫山身子微微晃動著,儘管如此,陳叫山咬著嘴唇,眸中光芒,猶然未變,更多一種強烈的憤懣與不甘……
在走廊處等候的薛靜怡,聽見了盧芸鳳的聲音,連忙走了過來,一把拉開盧芸鳳,掏出自己的手絹,為盧芸鳳抹著眼淚,「芸鳳,這事兒莫怪陳大哥……」
薛靜怡將盧芸鳳半摟在懷,看著陳叫山和唐嘉中,如薛靜怡這般聰慧的姑娘,在盧芸鳳的眼淚中,已然曉得駱幫主和苗館主兩位老前輩的情況不妙,秀眉微聚,然更多勸慰之語,亦不知道如何來說了……
唐嘉中便給薛靜怡遞眼神,薛靜怡會意,扶著盧芸鳳去走廊那頭了……
陳叫山和唐嘉中留在走廊中部,上方有一部分的明瓦,明滅的光點,撲罩在陳叫山身上,顯得陳叫山神情淒楚而蒼茫……
唐嘉中說,駱幫主原本體內便有頑疾,呼吸道與消化系統,受風寒、飲食等因素影響,表現出來的便是易於著涼咳嗽,此種頑疾,若擅於保養調理,雖不能徹底痊癒,但亦可控制之。但是,現在受了外部強力擊打,內中器官,嚴重受損,胸內局部出血,相互勾連疊合錯亂,筋脈失調,容易生出難以預料的病象來……
陳叫山此時方才想起了,在來西京之前,在樂州出發之前,以及在秦嶺中部遭遇大雪之時,駱幫主的風寒症狀,一直都有,時輕時重……
出發之前那天晚上,駱幫主披了一件羊皮大衣,一進門便咳嗽著,將大衣裹了裹,又吸溜著鼻涕,一看便是受了風寒著涼了。
「駱幫主,你受了風寒了吧?」陳叫山關切地問,「找柳郎中開幾副藥,好好將息一下,實在不行,省城你就別去了……」
駱幫主坐到火盆邊,抬頭看著陳叫山,「叫山,我這身子骨,還不至於那麼嬌貴吧?今兒晚上喝一大碗薑湯,蒙住被子一發汗,明兒一早,准就好了……」
在剛剛離開樂州之時,駱幫主騎著他的火焰駒,一路疾馳,陳叫山便曾經勸他騎慢些
「駱幫主,慢些跑,風大哩……」陳叫山緊隨其後,大聲呼喊著,「等太陽出大了,再跑快……」
駱幫主卻輕揪住韁繩,擰身回看過來,「順風船,逆風馬,馬鐙踩死,屁股要抬虛,跑一陣還出汗哩!」
途徑秦嶺時,半道上,雪居然越下越大了,起初的雪花,尚未落到人身上,便自己消化了去,而越朝山上頭走,雪花竟漸漸變大,也變瓷實了似的,落了人和馬一身,不大會兒工夫,山道上就有了六個雪人,六匹雪馬。
「叫山,不行啊,咱得找個地方避一避……」駱幫主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說,「照這樣走一陣,咱衣服都濕完了哩!」
眾人找了一山洞,進入洞中,陳叫山見駱幫主臉色通紅,身子卻微微地發顫,便將山洞裡的枯葉朽柴聚攏了,掏出打火機來,點了一堆火。
「駱幫主,衣服脫了烤烤,別凍著……」陳叫山說,「我去外面再拾些大柴來……」
陳叫山想著諸般過往情形,諸多閃回在腦海中的畫面、言語,不禁悲愴蒼然若是早知駱幫主身體原本有頑疾,為何非要讓駱幫主跟來西京一趟?換作侯今春不行麼?若是早知駱幫主身體本就有頑疾,自己為何不多多細心一些,多多照顧一些呢?若是早知駱幫主身體本就有頑疾,自己若在,怎會要他與巖井恆一郎交戰,病上多病,傷中添傷?
一切都沒有假設……
「苗館主情況怎樣呢?」為了掩飾內心近於浪濤湧天的追悔、糾結、自責,陳叫山轉過頭來,將投放至遠的視線收回,看向了唐嘉中……
「苗館主倒是硬傷,但情況也很糟……」唐嘉中搖頭歎息,「尤其是苗館主受傷的左臂,從此怕要廢了,莫說是練功,吃飯端碗都難了……」
吳先生從病房裡出來了,走了過來,兩手分別搭在陳叫山和唐嘉中肩膀上,「兩位老叔都睡了……我不懂醫術,實在愛莫能助,只能適時多勸慰他們,開導他們了……」
這時,醫院大門外,忽然一陣人聲熙攘……
起先鵬天去杏園春報信的時候,在杏園春那樣一個信息交匯迸發的地方,巖井恆一郎將駱幫主和苗鎮東,打成重傷,入了醫院的事兒,由杏園春生發開去,迅速在西京城大街小巷傳播開去……
不多時,一些武林江湖中人,想知道西京城鼎鼎大名的城東拳館的苗館主,究竟傷情如何,便朝醫院趕來了……
一些熱血愛國人士,聽聞巖井恆一郎剛一到西京,便公然出手打傷兩位武林高人,覺著一口氣難嚥下去,亦想探望駱幫主和苗館主傷情究竟如何……
陸主編原本遭遇過日本人的毒手,感同身受,同仇敵愾,儘管傷情未癒,在吳先生用《西京民報》的汽車,送駱幫主和苗館主進醫院之時,陸主編憤慨之下,便要一同前往醫院,家人考慮他的傷勢,也考慮到駱幫主和苗館主的傷情危急,便先讓吳先生開車送人。但陸主編在家中坐不住,拄著小枴杖,硬要來醫院,家人勸不住,只好陪著前往,走在大街上,遇見《西京民報》的記者同事,一見這番情形,便亦一路隨行,朝醫院趕來了……
濟源盛的諸多夥計們,聽聞了此事,猶感憤憤,聯想起之前陳掌櫃之死,此刻,怎會熟視無睹,袖手旁觀,也便朝醫院趕來了……
起先唐嘉中的一些西京同學,聚集起來的青年愛國聯盟,在天葵社周邊地區,不斷施壓的青年學生們,如今聽聞了這樣的事兒,怎會置若罔聞,一個個高聲嘯叫,並肩而行,一步步朝醫院趕來了……
前來醫院的人中,自然不乏一部分好奇、看熱鬧、尋新鮮之人,但無論如何,也便隨著人流,朝醫院趕來了……
秦效禮和鹿恆生,以及那些江湖兄弟們,因於吳先生的勸解,深深理解了駱幫主和苗館主在此種情勢下的心境,默默退到了醫院大門處,靜靜守候著,並不貿然進去探望……
然而,現在這麼人都呼啦啦一下湧來了,這些人,他們沒有那種理解,沒有那種設身處地,他們越是關心駱幫主和苗館主的傷情,越發不能感同身受,只是站在各自的不同立場上,只想著進來一探究竟,以表各自的心意,以探各自之好奇……
於是,秦效禮、鹿恆生和一眾江湖兄弟們,便站在醫院大門外,阻攔外面來的人,你一句,我兩句,他三句地向人們說著許多的話,要大家不要紛紛亂亂,不要影響駱幫主和苗館主的心情……
人愈多,話愈雜,觀點交匯,手勢繁多,現場一下就亂如一鍋粥了……
你的話我聽不清了,我的話你聽偏了,因而,新近來醫院的人,和之前守候醫院門前的人,兩方都帶著情緒,都開始激動了起來……
陳叫山、吳先生、唐嘉中,包括盧芸鳳、薛靜怡,起先在醫院裡忙著各種事務的四個衛隊兄弟,城東拳館的一些徒弟們,亦全都走到了醫院大門口……
這時,人群後傳來「嘀嘀」的汽車喇叭聲,韓督軍開著汽車來了,楊秘書從車上下來了,緊接著,後面又來了一輛汽車,中田靜機和幾位日本人,也從車上下來了……
「讓日本人滾開」人群中,不知道是誰高聲吼了一句,頓時人們積壓在心頭的眾多情緒,瞬間如枯柴遇上烈火,熊熊燃燒起來,吶喊聲,一浪高過一浪,人們擁擠著,推搡著,平衡著各自身體,朝中田靜機和幾個日本人湧去,同時,也將韓督軍和楊秘書包圍在了其中……
這家西洋醫院所在的翠華路,道路本就不寬,如此一亂,原本無事途徑的路人,也紛紛捲入動盪之中,場面混亂不堪……
「」一聲槍響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