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文 / 雨過碧色
司驍騏沒有注意到蕭晨的沉默,兀自在那裡絮絮叨叨地說著這趟出行的狀況,不外乎賺的不多,學生太吵等等。說著說著,他忽然睜開眼睛說:「不過那孩子還真是挺不錯,挺懂事兒的。」
蕭晨心裡一沉,低頭看著司驍騏:「你很喜歡他?」
「還行。」司驍騏大大方方地點頭,「跟我挺像的,估計我要有個兒子就是他那樣的?」
「你想有個兒子?」
「我其實比較喜歡女兒,小姑娘扎條小辮子,穿條花裙子,奶聲奶氣地叫『爸爸』……」
蕭晨心裡發堵,雖然他很清楚司驍騏這話絕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但就是覺得糟心,就是按捺不住蹭蹭往上冒的怒火,好像遷怒一樣,他說:「你現在找個老婆也能生一個。」
「蕭晨?」司驍騏慢慢坐起身,一隻大手按在蕭晨的頭頂上,扳著他的腦袋,認真地問,「你……又怎麼了?」
蕭晨被那個「又」字刺了一下,他覺得司驍騏的口吻裡充滿了厭煩和指責,他心口突突直跳,幾乎要從床上蹦起來。
「我怎麼了?」他反問,口氣沖得好像吃了槍藥。
「你情緒不好?單位裡有什麼事兒嗎?還是太累了。」
「沒有……我就……隨口一說,」蕭晨一晃腦袋,掙開司驍騏的手,他掀開被子走下床,嘟囔一句,「我去衛生間。」
蕭晨把衛生間的門反鎖上,放下馬桶蓋後坐下來。他攥著拳頭慢慢地做著深呼吸,一點一點放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對,也知道這種近乎無理取鬧的宣洩會影響他和司驍騏的感情,但他就是忍不住,除了司驍騏,他不知道還有誰可以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他需要司驍騏。司驍騏不用說什麼,只需要在坐在那裡聽他說,然後用力地抱他,讓他的大腦全被欲|火燒成白地,讓一切煩心事兒全都灰飛煙滅。
蕭晨站起來用涼水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裡那張陰鬱的臉,他想起司驍騏說:「那孩子成天樂呵呵的,看著就挺喜慶。」
漂亮的陽光小鮮肉,誰不喜歡呢?
蕭晨想起夏子涵的那張臉,和他淡定地對自己說:「我今天可以不回宿舍」,他還清晰地記得夏子涵說:「我可以慢慢幫你調整狀態」,「這事兒你情我願我又不會訛你」……這個男孩子非常主動,他聰明,懂得如何利用自身的優勢為自己爭取。這其實沒什麼不好,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這麼做的,只是有的人手段更卑劣些,有的人則正大光明。
比如夏子涵,他追求自己,他主動獻身,但是一旦自己說不,他也不會糾纏,更不會去用什麼手段,他會離開……或者,選擇另一個對象,直到有人抵禦不了他的魅力,願意去擁抱他。蕭晨樂於見到夏子涵找到自己愛的那個人,只要那人不是司驍騏。
蕭晨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張充滿了警惕和嫉妒的臉實在是令人厭惡。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在遇到司驍騏之前他不是這樣的,他灑脫而決絕,他不會容忍伴侶有任何背叛,他也不會把情緒都藏在心裡,他會毫不留情地把一切都攤開來,直面交鋒。但是面對司驍騏,他改變了自己,因為他不忍也不敢。
他不忍讓已經疲累煩躁的司驍騏再為自己操心,也不敢輕易去試探和追問,他怕得到一個自己也不能接受的答案。
蕭晨擰開水龍頭,用冰涼的水沖了沖腦袋,透心的寒意讓他瞬間清醒。他匆匆別開眼,不願再去看鏡子一眼,他想去找司驍騏談談,告訴他自己的打算,也跟他談談夏子涵的事兒。他們兩人之間不應該有任何疑慮,應該是無條件彼此信任的。
等談完後……明天上午兩個人都沒事兒,今夜可以安心地做一場。蕭晨甚至希望司驍騏可以讓他有疼痛的感覺,讓他在極度的肉體刺激中徹底忘掉一切,回歸到最原始、最單純的關係。
床頭櫃裡的套子應該早就用完了,蕭晨從鏡箱裡拿了一盒新的,毫不猶豫地拽開了浴室門。但是在浴室門打開的一瞬間,他清晰地聽到臥室裡司驍騏如雷的鼾聲。
蕭晨手裡的小方盒子孤零零地落在了地板上。
***
早晨九點多,司驍騏醒來時發現蕭晨已經起床了,他揉著眼睛喊:「寶貝兒,你在哪兒呢?」
「客廳。」蕭晨淡淡的聲音傳來。
司驍騏踢踢踏踏地走進客廳,餐桌上有一份豆腐腦和一籠包子。
「你吃完了?」司驍騏洗漱完坐在桌前狼吞虎嚥。
「吃完了。」蕭晨放下手機,拉開椅子坐在司驍騏跟前,「最近很忙?」
「嗯,」司驍騏塞了滿嘴的食物,含糊地點點頭,「夏子涵那小子活動能力挺強,東一個活兒西一個活兒,弄得我還挺忙……哦,對了,夏子涵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小翻譯。」
蕭晨點點頭:「營業額好嗎?」
「好個屁。」司驍騏差點兒把滿嘴的包子餡噴出來,「我現在能收支平衡就謝天謝地了。」
「嗯,很好」蕭晨說,「這樣的話我比較沒壓力。」
「寶貝兒,別有壓力啊,我有再多的錢不也都是你的?」司驍騏嬉皮笑臉地說,「人都是你的了。」
「不,」蕭晨說,「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不是大款,那即便我失業了也不算『傍大款』。」
「呃?」司驍騏摸不著頭腦地問,「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會失業?」
「沒什麼,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蕭晨淡定地說,「我打算去敲詐一個人,敲好了相安無事,敲不好兩敗俱傷。」
「敲詐?」司驍騏丟下筷子,腦子裡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你不是要去找那個章……章什麼的吧?」
「你說對了。」
「嘩,」司驍騏驚歎一聲打量一番蕭晨,「真看不出我老婆居然還有這一手,我一直以為你就是一純良的小白兔。」
蕭晨當然聽得出司驍騏話裡的嘲諷,他耐著性子說:「照郭宏的話來看,他肯定是因為劉院的女兒才甩了小宋的,他倆也差不多談了一年了,都可以談婚論嫁了,章天啟肯定是鐵了心要抱上劉院這條大腿的,所以什麼條件他都會同意的。」
司驍騏揚著兩道濃眉有點兒遲疑:「蕭晨?」
「怎麼?」蕭晨淡定地看著司驍騏,眼神都不帶晃一下的。
「這樣……太絕了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是你說要折騰就折騰個徹底的啊,」
「你這樣……沒給自己留退路。」
「你不是說養我嗎,我打算拿你當『退路』,行麼?」蕭晨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嘲諷的口吻。
「行——」司驍騏慢慢地說,但是心裡卻猛地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見識蕭晨的「狠」,蕭晨很少發脾氣,偶爾鬧鬧小彆扭也總是一兩天自己就順過來了。所以在司驍騏心目中蕭晨一直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軟,最多就是傲嬌一些罷了。貓嘛,這是天性。
可是現在,他發現蕭晨竟然打算跟章天啟談條件,押上他所有的籌碼,絲毫沒有給自己留退路。這是一種近乎幼稚的決絕,這完全不像是冷靜理智的蕭晨能做出來的事。司驍騏想了想,試探著問:「蕭晨,你想過後果沒有?」
「想過。」蕭晨點點頭,「最壞的結果就是我像喪家之犬一樣滾出醫院大門,而章天啟因為有劉院的庇護,能躲過這一場。」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做?」
「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章天啟捏著我的把柄,他對我有成見,這一場或早或晚我根本躲不過去。」
「什麼把柄?」司驍騏兩道眉都擰在了一起,「你知道你是同性戀?」
蕭晨點點頭。
「這叫什麼把柄?」司驍騏用筷子敲敲碗沿,叮叮噹噹的聲音傳遞著他的不滿,「這種事情沒憑沒據的總不能信口開河吧,他說是就是啊,你死不認賬不就完了?再說,實在不行……還可以想別的辦法對付過去。」
「比如?」蕭晨冷笑一下,「找個姑娘形婚一下?」
司驍騏目光躲閃了一下沒說話,但是他的心忽然被狠狠地擰疼了,他一想到貓咪會牽著一個女孩的手站在大庭廣眾之下強顏歡笑就心疼得喘不過氣來。他根本不能接受這一點,他也知道蕭晨最恨的就是這個。雖然蕭晨沒有明說,但是司驍騏也大致知道為什麼他會和前男友分手——虛偽、自私,這是蕭晨最不能忍受的。
但是,司驍騏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只想阻止蕭晨,因為他實在太清楚蕭晨有多喜歡醫生這個工作了,他不希望蕭晨因為這個丟了工作。換一家醫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安海市就那麼大,整個醫療衛生系統之間的消息流動起來非常之快,跳槽根本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司驍騏,」蕭晨沉聲問,「你認真的嗎?」
「不,」司驍騏搖搖頭,「當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丟了工作,你喜歡當醫生。」
「可我討厭被人威脅。」
「寶貝兒,」司驍騏隔著桌子握著蕭晨的手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太絕了。」
蕭晨驀然覺得這話好耳熟,趙凱曾經也這麼說過,他瞪著司驍騏,幾乎屏住呼吸地看著他。
司驍騏想了想說:「算了,至少火鍋店還有我的股份,了不起咱倆都去吃喬鑫。」
蕭晨反手握住司驍騏的手,心一下子就定了。
「總之,我養得起你。」司驍騏安撫地攥攥蕭晨的手,「既然決定了……就隨你吧。」
蕭晨的眼裡有些發熱。
***
這天下午,司驍騏到底還是沒能送蕭晨去醫院,兩點多鐘的時候他被一個電話叫走了。
蕭晨聽到司驍騏說:「子涵,什麼事兒那麼急?」
「交大?多少學生?去幾天?」
「什麼時候談?現在?」司驍騏為難地看了一眼蕭晨,蕭晨直接把他的外套丟給他。
司驍騏走的時候給了蕭晨一個火熱的吻,吻得蕭晨心煩意亂直接一腳把人踢出了門。司驍騏走後,房間裡迅速寂靜下來,蕭晨覺得越來越冷,索性也就去了醫院。反正是值夜班,早點兒去還能在醫院門口吃點兒飯。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蕭晨忍不住給司驍騏打了個電話,那邊人聲嘈雜,司驍騏說正在吃飯。
「跟誰吃呢?」
「程子唄,」司驍騏說,「還有那個小翻譯。」
蕭晨哦了一聲說:「有病人,我先掛了。」
他放下電話站起身,沿著走廊慢慢巡了一圈兒,再坐回辦公桌前的時候竟然輕輕地笑了一聲——最糟能怎樣?喪家之犬一樣滾出醫院大門
門?錯了,那不是最糟的,這個世界上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第二天下了夜班,蕭晨寫了個澡後接沈鵬的值班室睡了兩個小時,睡夢中一直在做各種光怪陸離的夢,亂糟糟的讓他懷疑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了。十一點半時,他穿件白大褂,認認真真地洗了把臉,揣著飯卡去了食堂。
食堂裡人聲嘈雜,伴著詭異的氣味。蕭晨一般不來食堂吃飯,即便來了,也一定要躲開用餐高峰期,為此他絲毫不介意吃冷掉了飯菜,只求避開那人來人往和難聞的氣味。但是今天,他十一點半準時擠進了人滿為患的食堂。
今天章天啟在病房,沒有意外的話十一點半左右他會出現在食堂。
果然,十分鐘後蕭晨看到章天啟端著盤子做到了靠窗的位置上,那是張可以坐十個人大圓桌,這會兒已經坐了七八個人了,蕭晨果斷地端著自己的盤子擠了過去。笑呵呵地說:「來,給我挪個地兒。」
「呦,蕭晨啊,少見。」幾個人紛紛挪動椅子,給蕭晨騰了一個空間出來,一邊挪一邊說,「你大駕光臨還真是難得,怎麼也得給你挪個vip席位出來。」
蕭晨在章天啟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坦然坐下,似乎絲毫沒注意到對方充滿敵視和厭惡的目光。一桌子人基本都認識也就隨意地邊吃邊聊,說著說著,話題就在蕭晨的引導下直奔x科的x醫生在和x護士談戀愛。
這種戀愛關係在醫院裡簡直就是常態,成不成都是常態,所以大家對這種八卦通常都沒什麼興趣。只是章天啟的臉色越來越難,他匆匆扒拉兩口飯想要盡快離開這裡,蕭晨忽然說:「哎,天啟,你吃的夠少的啊,最近可見瘦,減肥呢吧?」
「沒有。」章天啟簡單地蹦了兩個字,扒拉飯的速度更快了。
「我還說你最近可越來越注意形象了,都開始減肥了。」蕭晨調侃著說。
馬上就有人應和:「還真是啊,章大夫最近瘦了,哎,你是不是打算結婚辦事兒啊?」
一桌人的興致迅速被這句話挑起來,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詢問和議論,章天啟被問到煩了,支支吾吾地說「沒有」。
蕭晨忽然歎口氣說:「唉,真沒想到,本來我還以為你和小宋能成呢?」
章天啟驀然僵住了,拿筷子的手攥得死緊,指關節都發白了。蕭晨興致勃勃地看著那隻手,覺得掌骨幾乎都要刺破皮膚鑽出來了。蕭晨慢慢地抬起眼皮,帶著幾分嘲笑的神色看著章天啟,他從對方的目光裡看到威脅、警告和……恐懼。
很好,蕭晨無聲地笑了,原來你也會害怕。
桌上的其他人對八卦顯然充滿了興趣,在大家紛紛表示「反正都已經過去了,不如就來說說吧」的建議下,蕭晨故作歎息地說:「我們科小宋啊,你們還記得嗎,號稱胸外一枝花。」
幾個人紛紛表示,那個小宋啊,記得記得,臥槽,原來是被章天啟你這個臭小子給「糟蹋」了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章天啟覺得「糟蹋」這兩個字簡直無比刺耳。
「怎麼說話呢,」蕭晨笑著打圓場,「什麼就『糟蹋』啊,人家兩情相悅你們羨慕嫉妒恨啊?」
大家紛紛表示「無比羨慕嫉妒恨」。
蕭晨話鋒一轉說:「不過那個小宋也是,天啟前腳剛去骨科,她後腳就辭職了……也不知道最近怎麼樣了。」
「為什麼辭職啊?」有人好奇地問。
「這我哪兒知道,這得問天啟吧,」蕭晨拍拍章天啟的胳膊,問,「為什麼啊?」
「我哪兒知道。」章天啟的臉陰沉得都能下雨。
「你倆後來怎麼就分了?」
「不合適。」
「哦,」蕭晨說,「我還以為是你小子給人踹了呢,據說那姑娘走之前病了一段時間,一直在請病假。」
「是麼?」章天啟已經扒拉完了盤子裡的飯,可他這會兒倒不想走了,他死盯著蕭晨,臉色越來越難看目光中幾乎能焠出火星來。
「我也是聽說,」蕭晨笑得越發自在,「對了,你什麼時候結婚啊?」
「什麼結婚?」
「不結婚?」蕭晨挑挑嘴角,「別啊,跟人姑娘談了那麼久,最後不結婚,你也不怕姑娘她爹收拾你!」
一桌子人終於抓住了話題的核心,紛紛嚷道:「什麼時候結婚提前說啊,我們要攢紅包。」
章天啟在一片起哄聲中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向蕭晨投去凌厲的目光,蕭晨淡淡笑著,心情愉悅地吃完了飯。他第一次覺得高峰期的食堂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