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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73章 番拾三無花 文 / 滿地繁華

    無花從不曾想過他會愛上誰。他心懷整個江湖,野心勃勃,心智容貌無一不缺,謀劃計策都是人上之人,所有人都會是他的棋子,他與女人,最多不過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罷了。

    世人常說,你之所以會愛上誰,是因為那人身上有著自己所沒有的東西,而那會強烈地吸引著你。

    無花覺得這對他而言該是無稽之談才對。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因為一個女人,求而不得,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那麼,她吸引他的到底是哪一點呢。

    初次見面,大海之上,她輕輕一躍,踩上他的船舷,像一隻輕盈的鳥。她向他行禮,眸光狡黠,開口便是:「我想高潔大義,豁達如無花大師應該不會認為女人是污穢的吧?」

    她這話說得犀利強勢,讓人完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更何況,「高潔大義」這樣的詞都扣在他頭上了,若是拒絕,豈不是配不上她這個詞了?

    無花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伶牙俐齒的女子,不禁覺得有趣。

    身為女子,還如此能言善辯,用奇怪的理論振振有詞,一肚子歪理,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明明是被她針對了,應該是被她懷疑了,可無花卻一點也不惱,反而覺得無比好奇,又覺得有些暢快,有些開心。

    她是這樣有趣,讓他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點兒。

    他從未感受過異性帶來的這種吸引力,與和楚留香之間暗暗比較誰更優秀的男性心理不同,與亦敵亦友的處境亦是不同,純粹只是因為她像個謎團似的吸引著他,男女之間的羈絆竟是這樣奇妙——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彷彿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甚至於,與她在一起,他的心情總是會格外愉快,平日裡飲的酒會變得更為香醇,連焙好的茶都有種特別的香味。

    怎麼會這麼特別?怎麼能這麼特別?

    無花從不否認自己其實是個偽君子,也從沒有否認過自己的自私。他從不覺得自己會是個無私的人,即使裝得如此,他內心卻還是有渴望立於巔峰的想法。

    所以心湖大師冊立什麼都不如他的無相為掌門時,他的心中是有不平的,只是無論怎樣的情緒,他都不會顯露出來罷了。他早已習得這波瀾不驚、不動聲色之法,如他這般像是無慾無求的人,那麼,屆時他實施他的野心時,別人也絕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來。

    無花的計劃很完美,如果沒有個多管閒事的楚留香,他如今可能已經達成他的野望了。不過,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還備有後招,既然在中原不行,那就再從大漠裡重新開始。於是他選擇假死,戴上易容面具,潛入沙漠。

    只除了一個變數。

    蘇蓉蓉。

    說來,他與蘇蓉蓉也不過見了寥寥兩面罷了,第一次見面,她跳脫常規地懷疑他,甚至還來「調戲」他,他那時還是德才兼備、佛門中人的無花,自然會對她的「調戲」覺得「尷尬」。

    而第二次見面,他們之間的處境調了個頭,侷促的變成了她,從容的變成了他。不,其實他之前也從未慌亂過,只是表現得如此罷了。說來也巧,一開始他就察覺到了她帶來的危機。與為這副皮囊所欺騙的其他人不同,她一開始就在懷疑他,他甚至會預感自己的野心會毀在她手上,所以他想提前解決掉她,在她破壞掉他的計劃之前。

    可她比他想的還要更加聰慧,他的心思為她所擾亂,他的判斷力在下降,甚至,還在慶幸,她並沒有死在他手上——不,或者,他壓根就沒想過要殺了她。

    畢竟除去天一神水,他要殺死一個人的手段還多得是。尤其這個女人還不像楚留香一般,擁有這麼深厚的內力和高強的武功,除去格外聰慧、易容和暗器之外,這女孩就和普通的女孩差不多。

    但他已經不想下手了。

    這世界多麼無趣,而一旦有你在,竟變得如此有趣了。

    那時的無花還辨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直到將她親手送給南宮靈,他心中已有了殺了南宮靈的想法,卻仍還想要保住於凜凜。他才發現,彷彿在她笑瞇瞇地說著「久聞無花大師盛名」的時候,他就已經身陷囹圄,再逃脫不出。

    無花一想到自己被她迷住,她卻依舊那副誰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就覺得不甘。再看看楚留香這表情,就知道他定是也喜歡著她的,不由就在詐死前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想著能在她心中留下個疑惑的痕跡也好。

    ——竟如此卑微。

    後來他拐走了李紅袖和宋甜兒,又欺騙了中原一點紅來當他的幫手。其實若想不被懷疑,他應當裝作不認識她的最好,但還是忍不住將她放在自己身邊。

    他只是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罷了。以為做得到的很多事情,面對她的時候,底線卻一再下降。他不是自制力弱,只是凡事遇上她就要打個折扣。甚至於,他竟為了她而出現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一向喜歡將情緒隱藏在內心的他,竟會像個不知世事的毛頭小子一般,將自己的情緒這樣赤/裸裸地爆發出來——只不過是因為內心的情緒已然滿溢,自然而然傾瀉而出罷了。

    永遠都是如此。在遇上她後,他的原則、理智、冷靜、自控力與忍耐力,統統都變成了擺設。喜歡真是這世上最不講道理的一種情感,怎麼能讓一個人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呢?

    他終究還是敵不過楚留香,在中原時贏不過,在沙漠時卻也同樣贏不過。楚留香本是要帶著他去找石觀音的,無花卻忍不住透露了石觀音去找龜茲王的消息。

    他本不該說的,但是,他太擔心那個人了。

    他將她留在了船上,以她的性格,是決不肯就這麼乖乖待著的。那麼……若是這樣,石觀音若是到了那處,會不會為難她,她長得沒那樣美麗,應當是不會有事的——但是,若是長孫紅也在,為難到她……

    亦或者她這樣的性子,也不肯為了她那幫朋友而獨活的。

    無花擰起眉頭,只覺得心頭一跳一跳的,儘是不安穩。楚留香聽到他的話,似乎也是心驚得很,忙不迭地抓著他就往回趕。

    楚留香到時,他的那群朋友已經躺在地上不知生死了,但無花的目光卻只往於凜凜的身上瞧去,在看見她躺在那兒時,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心跳如擂鼓,只想著去確認她的生死。

    無花蓄起了力道,一掌拍開了楚留香的束縛,楚留香驚訝之下,剛想再拍上無花的穴道,卻發現他吐了口血,原是強行衝開穴道,他已是真氣亂竄,運不了功了。楚留香正驚訝,就見無花走向了蘇蓉蓉。

    楚留香想衝過去護住蘇蓉蓉的,但見兩朋友躺在面前,不得不先試探了臨近的胡鐵花與姬冰雁兩人的呼吸。在發現兩人還有呼吸後,楚留香不由鬆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松完,楚留香忙不迭轉向無花的方向,剛想衝過去,就見無花輕輕捧起了於凜凜的頭,人已是跪了下去,將她的腦袋放平擱在自己的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目光定定地凝視著於凜凜,彷彿壓根沒察覺到自己內力亂竄的情況。

    楚留香突然覺得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輕嚀了一聲,蘇蓉蓉竟是緩緩轉醒了。無花已揭下了易容,在看見蘇蓉蓉轉醒時,眼中卻是明顯掠過一絲喜色,唇角也微微勾了起來。

    他如今看著狼狽,卻在看見她醒來時,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但是,他注定失望了。

    醒來的蘇蓉蓉是蘇蓉蓉,卻並不是於凜凜。

    她警惕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無花,敏捷地跳離了他的膝蓋,眉尖微蹙,目光只是純粹的疑惑:「你是……」如今的無花已有了頭髮,並未見過無花的蘇蓉蓉自然判斷不出眼前人到底是誰。

    但在轉頭看見楚留香時,蘇蓉蓉鬆了口氣,勾起了微笑:「公子。」

    楚留香只覺恍若轉瞬經年一般,怔怔道:「……是蓉蓉嗎?」

    蘇蓉蓉一愣,低低呢喃了一句「原來那竟不是夢嗎……」,才道:「莫非前一段時間,有誰曾在我身體內嗎?」她這話問得像是已知曉有誰在似的。

    楚留香道:「那靈魂稱你已沉睡在身體裡,『她』只是暫時使用你的身體。」

    蘇蓉蓉點了點頭,沉吟:「我這段時間彷彿做夢似的,漂浮在另外的地方。」

    楚留香本還想繼續再問,無花卻瞪大了眼睛,望著兩人,滿眼的不可置信。楚留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算是他野心被揭穿,心血計劃毀於一旦的時候,他也未曾露出這樣絕望的表情。

    就算剛剛敗在自己手上時,無花也是極有風度的,雖然他自己也說「我若是贏了,定會更有風度」,但這樣輸掉的他,面上也絕不會流露出任何不甘和絕望,他彷彿是沒落時代的貴公子一般,維持著最後的驕傲,即使陷落泥潭,也絕不會讓人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但這樣驕傲高潔的無花,卻露出了絕望、不可置信到快要窒息一般的表情,彷彿跌落雲端,彷彿驕傲破碎。

    「到底……怎麼回事……」無花如此聰慧,從這兩人對話裡怎會猜不到某種含義,但他卻始終不願相信。

    什麼叫「那靈魂」,什麼叫「暫時」?

    他想問,卻說不出話來,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混亂的真氣終於再無法堅持,又受到如此大的衝擊,他「噗」地一口鮮血噴出,竟是昏了過去。

    姬冰雁醒來時,楚留香已解決了石觀音,而等他走到放置他們幾人的房間時,無花人還在,身邊只留下了一個慘碧的條子。

    「楚香帥不願殺人,畫眉鳥願代勞,只此人已無殺的必要,他若活著,定比死還痛苦。」

    看到這條子,姬冰雁也說餵給他們解藥的人,曾在他耳邊說過「畫眉鳥不只殺人,也是會救人的」。

    楚留香看了一眼已從昏迷中醒來,還有些神志不清的無花,忽然覺得畫眉鳥此舉確是比殺了他還殘忍。如今的無花,哪還有以前那高高在上的模樣,他像是被剝離了靈魂的一具空殼,已不知游離到了何方。

    楚留香本想將無花送回中原那些要個交代的人手裡,隨他們處置的。但看見如今的無花,楚留香卻是下不了手這樣做了。

    此時的無花已嘗到了這世上最劇烈的徹膚之痛,連眼淚都流不出來,還活著嗎?就連這個問題都無法得出答案,彷彿隨著知道她已不在的那一瞬,他也一同死去了一般。

    怎麼會這樣,明明只是一會兒,他還想著回來抱起她,他會與她一起坐到最高點的。為什麼……無論哪個都破滅了呢。他曾以為她不過是他登上頂點後的獎品而已,或者他令自己這樣想。可為什麼,他現在絲毫感覺不到野心破滅的痛楚。他只想著,即使沒有成功也已經無所謂了,在她已經消失的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只要她能回來,不,她哪裡還能夠回來呢。

    他還活著嗎?活著如何,死了又如何。對於他來說,這兩者還有什麼區別呢。

    看著這樣木然無語的無花,楚留香苦笑一聲,摸了摸鼻子。

    其實,他也有些難過。

    但這想法實在太大逆不道,彷彿像是他不期盼著蓉蓉回來似的,所以他只得苦苦壓抑著,將這想法徹底壓在心底最深處,彷彿它從未來過。

    甚至還有些羨慕,能為她這樣傷心的無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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