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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74章 番拾肆姬冰雁 文 / 滿地繁華

    在石觀音逼他們喝下毒藥時,姬冰雁心中想著今日恐怕是難逃一死了。有些人的喜歡是生同衾,死同槨,佔有慾極強,自己死了還要對方殉葬;而有些人的喜歡是,若我有一天終將離去,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若我無法給你幸福,那請你一定要得到幸福。

    無花屬於前者,而姬冰雁則屬於後者。

    他想,他毫無疑問是喜歡著於凜凜的。因為喜歡,所以珍惜。

    應該是非常非常喜歡,比喜歡自己還要更喜歡她一點。喜歡到在面對生死之際,他還只努力想著怎麼能讓她活下去。那時他是想著一定會死的,那麼,最起碼讓她活下來。他深知,這許多美妙的事情,只有活下來才能感覺到,而一旦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自此之後,他感受不到的那些好,卻希望她都能享受到。

    應該是非常非常珍惜,比珍惜自己還要更珍惜她一點。如他這般走在刀尖上的人,在享受這種刺激的同時,他也無比珍惜著自己的命。但是,比起她來說,這些都要更輕一點。

    在這江湖之上,兄弟情誼是最重的,畢竟俗話有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姬冰雁也確實曾為了朋友兩肋插刀,連命都差點賠上——若是死在石觀音手裡,他便已經是賠上自己的命了吧?

    但是姬冰雁往往不走尋常路。除了楚留香、胡鐵花兩人之流,他也沒什麼更好的兄弟了。為這兩人,送了命他也確實不會說二話。但在最生死的關頭,他想著的卻是保住於凜凜,但卻不曾想過要保全胡鐵花。

    他選擇了女人,捨棄了兄弟。

    但人算卻終究不如天算。現在想想,或許萬般變數皆已注定。他注定救不下她,他注定說不出口他的感情,他注定一生留憾。

    如果當初能夠坦率一點該多好,可惜,再沒有如果。

    他若是死了還好,之後發生的這一切便都不會再知曉了。不成想卻還有個畫眉鳥費盡心思來救了他們的命,也不知道是哪個在楚留香魅力下的犧牲者,畢竟他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楚留香來的——姬冰雁刻薄地想。

    那時在絕境之下,姬冰雁費盡心力只想著保全下於凜凜的命,卻不成想,他沒死成,她卻不知去了哪裡。留下來的是重新回來的蘇蓉蓉,而「她」卻再無芳蹤。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自在第一次去沙漠差點死去時,他就已有這樣的覺悟了。也正因為這樣的覺悟,他才會成為蘭州富甲一方的富豪,整個蘭州若有十兩銀子的入賬,那便有九兩都是他的。

    他擁有這般潑天的富貴,雖胡鐵花開玩笑說他「鐵公雞」,但在原則問題上,他向來大氣得很,該丟的時候丟得很自然,燒掉自己最喜歡的馬車時也全無猶豫。

    對待喜歡的東西,他從來都是帶不走寧可讓它毀在自己手裡,怎麼也好過那些不知名的傢伙拿走的。但是,人怎麼能和東西一樣。

    就像他遇見她。

    若是注定她不屬於他,就不該強求的。但怎麼會這樣的失落,怎麼會這樣的遺憾。他想,果然還是該遵從自己本心的,這麼喜歡,當初就應該握在手裡,也好過讓她被無花之流糟蹋。

    在姬冰雁再次醒來時,頗有些驚訝自己竟然還活著。不過他記憶中倒是隱隱約約有被救下的印象,雖並不知到底是誰,但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賺到了。

    他剛想尋找於凜凜的蹤跡,就看見了一副失魂落魄模樣的無花。乍一見到無花,姬冰雁想起於凜凜的遭遇,心中一度熄滅的怒火又一次熊熊燃起,洶湧成災。

    姬冰雁一向自詡冷靜自持,但如今內心燒著一把火,一想到喜歡的人肩頭那個鮮紅的吻痕和脖頸上的牙印,怒火與嫉火就令他的理智急劇下降。他本就是外冷內熱的典型,雖他作為「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中的智將,向來是喜歡考慮周全之後再行動,但他也喜歡不說只做的作風。

    若姬冰雁再冷靜一些,定然能夠發現無花的精神狀態與平日有些不同,不過俗話說的好,女人容易被嫉妒沖昏頭腦,但事實上男人也不遑多讓。姬冰雁大步走了過去,不聲不響地抓起了無花的領子,一拳揍到了臉上。

    無花卻毫無反應,只任由他揍,彷彿已靈魂出竅,只餘下一具空殼在此處似的。在狠狠揍了無花幾拳後,姬冰雁這才發現了無花的不對勁。他蹙起眉仔細打量著無花,心頭突然一跳,驀地生出一股不安的預感。他本就少言寡語,對待無花這種人更是恨不得變了啞巴,但如今心中的不安漸漸濃郁,他終是忍不住質問道:「蓉蓉呢?」

    無花絕不會因為野心破滅就變成這副模樣,那麼原因就只有一個了。

    難道他沒能救下她?那時他一口氣喝掉了杯中所有的酒,用內力將袖中藏著的酒袋打開,用身體作遮掩倒入酒杯。杯子用的是當初札木合舊部招待用的酒杯,那麼就只可能是酒,有毒,既是如此,她怎麼還會……

    更何況,那人不是專程來給他們解了毒嗎。

    就在姬冰雁惶惶之時,楚留香忽然走了進來。姬冰雁眼前一亮,忙不迭迎上去,也顧不上在楚留香面前遮掩,直截了當問道:「蓉蓉呢?」

    楚留香見他眼中的急切和情愫顯露無遺,一時怔忡,半晌他才摸了摸鼻子,露出了個苦笑,又像是想到什麼,將唇邊的笑又收了回去,輕輕道:「你問的是哪個蓉蓉。」

    楚留香並沒有回答,但姬冰雁何等聰明,只窺得隻字片語便已懂了。

    姬冰雁狠狠地攥起了顫抖的手指,面容冷得有發青的跡象,他下意識地退開半步,瞥了一眼無花,終於明白他這般出神的模樣究竟是為何了。

    姬冰雁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努力壓抑了聲線,才做到了「平靜」道:「……讓我見見她,可以麼?」

    楚留香神色複雜地打量著姬冰雁,忽而歎了口氣,道:「蓉兒就在隔壁房間,你若有什麼要問的,就去吧。她……似乎知道一些,事情。」

    這句話似乎點亮了什麼開關似的,本還魂遊天際的無花忽然站了起來。如今他除去了易容,卻像是憔悴了十歲似的。他滿是希冀地看著楚留香,竟開口懇求道:「讓我……我也見見她吧。」

    這樣低姿態的無花是前所未見的。楚留香心中不由生出同情,不忍地點了點頭。本不願讓無花與她相見的姬冰雁如今也顧不得無花如何,只在得到同意後,就到了隔壁房間。

    只一個照面,姬冰雁就認出來了,眼前的「蘇蓉蓉」並非是她。

    明明是一樣的臉,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神態。若以水作比,蘇蓉蓉便是溫柔小意的涓涓細流,而她則是更為激烈的、奔騰的大川河流。和她在一起,無時無刻都像是在冒險,無比刺激。

    姬冰雁心中已經失望。他雖有許多想問的,但這一刻竟像是萬念俱灰似的,一句話也問不出口。事實已經擺在眼前,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無論說什麼也無法改變了不是嗎。

    姬冰雁雖不說,但蘇蓉蓉被他的動靜驚擾,轉過頭來。明明是一樣的臉,她臉上卻是散發著溫婉優柔的氣質,雖然姬冰雁失望的眼神有些失禮,但她也不惱,只柔柔地笑著,宛若和風細雨。

    「姬公子。」聽到這聲稱呼,姬冰雁不由恍惚。

    是了,在遇見「她」之前,他也是認識蘇蓉蓉的,那時蘇蓉蓉也是客氣地叫他「姬公子」,她嗓音柔和婉轉,宛若黃鸝鳴翠,他卻不由得懷念這聲音帶著生硬和強勢地叫著「姬公子」、「姬冰雁」的時候了。

    一看到姬冰雁這樣的眼神,蘇蓉蓉便猜到了他想到的是誰。她心中只有楚留香一人,在回來時看到楚留香細微的變化,她心中就猜到了什麼,不是不失落的,不是不嫉妒的。她努力了數年都無法達到的目標,這個佔據她身體不過數十天的女孩,卻做到了。

    男女之間的羈絆怎麼也是說不清楚的。姬冰雁這樣的神態,更讓蘇蓉蓉心中懂了。她剛想開口說話,她曾尊敬、現在是陰謀策劃者的妙僧無花也走了進來。看著對方如出一轍的恍惚神態,蘇蓉蓉也不由對這個曾佔據過自己身體的女孩產生好奇了。

    她在另外的空間所度過的奇妙經歷暫且不提,能與這樣大的吸引力,同為女人,蘇蓉蓉怎麼會不好奇。

    蘇蓉蓉收回落在無花身上的目光,微笑道:「如你所見,你愛上的那個靈魂已經離開了,」她遲疑了一下,想到那段奇妙的經歷,搖了搖頭,「恐怕……她再不會回來了。」

    這話有如晴天霹靂,讓人如遭雷擊。姬冰雁與無花都霍然瞪大了眼睛,一致露出了不願相信的表情。

    那女孩體質異常,她是時間洪流的異數,而為了修正她身上的異常,會來往與各個空間,窮盡百年、千年,可能都無法得到穩定。

    而蘇蓉蓉之所以被擠出身體,只不過是那女孩身上的斥力太強,將她排斥出了身體,而她靈魂為了安定,暫時尋了波長穩定的其他身體暫留,直至那女孩因為過於深刻的情感羈絆而引得時空震盪,這才離開了她的身體。

    換言之,正是因為無花與姬冰雁……或許還有楚留香對她產生了感情,她才會因此離開這個時空。

    而這些東西,都是蘇蓉蓉機緣到達另個時空所瞭解到的,也正因為這次去往了別的時空,她才忽然豁然開朗,覺得自己之前所執著的竟是如此渺小,世界這樣大,未知的東西這麼多,她卻從不曾為自己活過。

    蘇蓉蓉仍然愛著楚留香不錯,但這次她不打算再為他而活了。或許,正因為她依附著楚留香而活著,楚留香才從來不曾對她產生過男女之情吧。

    以前她為愛而活,但愛情哪裡會是一個人的全部。一旦見過了更大的世界,就能不再受到局限。

    不過,眼前的姬冰雁與無花,要走出來,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呢。

    畢竟,曾那樣深深愛過吧。

    她甚至還能感覺到那個靈魂殘留下的羈絆的痕跡,那樣深刻——

    姬冰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蘇蓉蓉的房間的,只覺得心神不屬,魂不守舍。

    直至回到了蘭州家中,姬冰雁還是覺得這一行竟似如夢如幻,如露如電。只要活著,就一定還會有美好的事情會出現——

    他一直是這樣想著的。

    可是美酒入喉再無香醇,美姬在旁他無動於衷,美食在前他全無食慾,美景再無驚艷顏色,就連往日色彩繽紛、奢華精緻的世界都褪去了色彩。

    姬冰雁只有一門心思投入在這經商中,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地不停工作,他才能稍微忘記夜晚帶來的深寒,忘記自己竟會失眠這一事實,忘記那蝕骨銘心的痛。

    失卻了你,好像這世上已再無更美好的事情。即便遇見了美麗的事物,若無你在,好像也變得淡而無味。

    又過了數年,姬冰雁的產業遍佈全國各地,他不再是蘭州的首富,而是成為了全國首富,他手裡的判官筆依舊尖銳鋒利,他從不會忘記護理它,只是他的身體卻是一日又一日地佝僂了下去。

    自那之後,姬冰雁閉門謝客,再不曾見過楚留香與胡鐵花,就算被胡鐵花破口大罵,也沒有見見舊友的想法,再見也不過是讓他想起她,他最無力最痛恨自己的那段時光。他不願再想起,亦不願去碰觸。他好不容易能在夜晚重新入眠,又怎麼能再回到那整晚整晚睜著眼的日子。

    胡鐵花曾說過:「死公雞,人妹子也沒對你有啥特別想法,你這又是何苦。」

    姬冰雁只冷冷道:「與你何干。」他的快樂是愛她,他的安慰是思念她,而她願不願意又不是他的願望能及,旁人斷是沒多說的道理。

    有些事,自相遇時便已注定,如他愛上她。而有些事,自她離開後他才看明白,如愛情無關時間,無關她如何,無關她的意志,他還愛著她,一如之前。

    明明你已不在,但愛卻從不曾離開。他曾說胡鐵花一根筋,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對方都不知道他的心意,他卻幾年如一日地毫不動搖。

    無法選擇,無關他的意志,就像是習慣一般,已根深蒂固,無法摘除。就像他覺得跳動的心臟實在吵鬧得很,卻也無法將它從他身體裡移除,不然他便會死去。就像現在,若移除了愛,他又與死去有什麼區別呢。

    即使數載已過,姬冰雁卻依舊憎恨無花,他依然堅信,若當初不是無花拐去她,她定還會好好的。即便他恨著無花,卻還有個楚留香,在信中給了他無花的消息。

    無花徹底地消停了,心已死,野心亦死,他再次剃度出家,在籍籍無名的小地方開了一家小寺廟,捨棄了「無花」的名字,重新起了道號。

    聽楚留香說,那道號是——「了空」。

    看著信上「了空」兩字,姬冰雁心頭驀地湧上一股痛楚。他忽然抬起下頷,卻是來不及,一滴水從他下眼瞼「滴答」一聲跌碎在地,而他匆匆轉身離去,只留下身後一團冰冷的空氣。

    人世匆匆數載,愛恨情仇萬般皆過,卻不過是了然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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