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的征程 197.道別 文 / 公子竊玉
畢業典禮是在花園中舉行的。
學生們穿著黑色長袍,站在花園中心鋪著鵝卵石的圓形空地中,等著羅納德校長依次把學位證書發給他們。而他們的家人朋友們,則站在花園的小道上,越過盛開的花和翠綠的灌木叢,遠遠地看著這個值得紀念的時刻。
勞拉.凱家裡生活不算寬裕,來的人只有她的母親和姐姐。她的母親一見到兩眼發腫的她便緊張地噓寒問暖,從包裡取出自製的餅乾點心給勞拉.凱當早餐。上午,勞拉.凱興奮地帶著她的母親和姐姐參觀了整個校園,一出門就遇到和凱特蜜全家在一起的費奇。勞拉.凱想要打招呼,但是心口一抽,出口的話差一點就成了眼淚,最後只是勉強地笑了笑。
等到羅納德校長念道「勞拉.凱.希瑟,優等成績」的時候,不遠處,勞拉.凱的母親激動地落了淚。
所有人都有親人來,除了薇妮。雖然有的時候,薇妮有這樣的錯覺,以為自己已經和所有同年紀的孩子一樣,過上了平淡安樂的生活,但是她和他們還是不一樣的。
舒適的生活總是很短暫,五年的學院生活就此結束。
羅納德校長念道:「薇洛妮卡.赫格倫,優等成績。」
薇妮走上前去,從校長手中接過畢業證書,輕聲說了「謝謝」。她抱著證書,目光掃過整個花園。站在花園中的人們有人微笑,有人眼含驕傲,還有人被這一刻感動得熱淚盈眶,但是沒有一份是屬於她的。
薇妮又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她的父母沒有去世,此刻,她的母親會不會挽著父親的胳臂,遠遠地看著她微笑。
她從記事起。就在教會長大。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但是,能給予她這樣強大的天賦,她的父母大概也該是傑出的黑暗魔法師。
在走回原位的那一刻,薇妮的聯翩浮想戛然而止,她的手驀地一縮,捏皺了畢業證書的邊緣。
「待會兒宴會,我們可以到處走動一下,認識很多有權的貴族。」勞拉.凱對薇妮耳語說。
薇妮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點頭應下。
勞拉.凱後來又說了什麼,畢業證發到了哪兒。薇妮全都沒有注意。
等到人群開始走動,勞拉.凱拉著薇妮說:「我們回去吧,待會兒還要換衣服。」
薇妮掰開勞拉.凱的手。說話的時候,眼睛根本沒有看她:「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晚上見。」
勞拉.凱一心念著自己的母親和姐姐,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和她的母親還有姐姐說話去了。
薇妮站在原地。等到人群幾乎散去,她才不確定地朝著站在一株大樹旁、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走去。
那個人雖然年輕,卻讓人看不出年紀,像是二十歲,又像是二十八歲,他面無表情。頭髮半遮掩的下的眼睛裡只有一潭死寂。輕薄的白色襯衫迎著微風微微有些顫抖,但是襯衫下的身體卻僵硬靜止,即使看著他並不算難看的皮囊。卻也會有一種他是棺材裡的腐屍的錯覺。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不知道站了多久。雖然他身旁起初也有別人,但是人們專注地看著自己的親人,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他。
薇妮慢慢像他走過去,每走一步。都彷彿覺得有人用冰刀往她的心尖戳了一下。等她終於走到他的面前,他的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似乎想笑,卻沒能成功。
薇妮嘴唇囁嚅,想要說話,鼻子卻先酸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出了聲:「維克多?」
維克多直直地抬起手臂,取過她的手中的畢業證書,眼珠上下轉動著看了看,說:「你終於畢業了。」
薇妮緊緊咬著下唇,用心點點頭。
維克多把畢業證書還給她,打開袖扣,從中拉出了一根黑綠色的籐條。籐條在他的手上頓了頓,倏地竄到了薇妮身上。
「啊,是波籐!」薇妮一把抓住纏在她小手臂上波籐,伸頭蹭著她肩膀的波籐,開心地笑了。
波籐長大了許多,薇妮把手放在波籐上,可以明顯感覺到它如今旺盛的生命力。
波籐:開心。
波籐:薇妮。
波籐:伊芙。
波籐徹底迷糊了。
薇妮想要帶維克多去寢室休息,但是今天學院來了許多貴族,似乎在哪裡都不安全,於是她們只好站在花園裡聊天。
薇妮說:「我沒想到你會來。」
「你的畢業儀式,我想來看看。你拿到畢業證書的那一刻,我從心裡為你感到驕傲,」維克多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是我的新身體,我還想著,你會不會認出來。」
薇妮輕輕地伸出手,捉住他的一隻手臂:「當然能認出來。你就算變成了教皇的樣子,我也能認出來。」
說著,他們一起笑了。
薇妮望著他說:「我今天畢業了。待會兒我就會跟莫頓一家說:我已經十五歲了,有權力選擇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回去了。莉莉呢?你們還住在沼澤嗎?」
維克多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莉莉很好,她現在應該住在沼澤深處。之前的莊園被一位大神官發現了。莉莉雖然打傷了他,但是為了避免他還有同伴,我們逃去了沼澤深處。那個神官雖然年紀很輕,但是神術水平已經達到了七級,不過他被莉莉傷得很重,估計得養一兩年的傷。」
薇妮高興地說:「我們今晚就一起出發回沼澤去。」
維克多搖搖頭:「我不想再回沼澤了。」
薇妮瞪眼:「什麼?」
維克多緩慢而清楚地說:「我離開沼澤已經半年了。從沼澤到諾伯城,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中間也乘過馬車。」他伸出手臂,挽起袖子,露出繪在手臂上的魔法陣,「這是莉莉給我布的陣,大神官級別以下的人都不可能識出我的亡靈身份。所以。一路上,我都很安全。」
薇妮用手指劃過他手上黑色的魔法陣,說:「維克多,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對付你,即使是教皇,也不可以。我已經拿到了永恆之石,莉莉以前說過,有了永恆之石,她就可以替你製作一具永恆的身體。」
維克多疑惑:「永恆之石?永恆之石失傳已久,連歷代教皇也沒能找回。你是怎麼拿到的?」
薇妮說:「永恆之石用來存放著血腥瑪麗的靈魂,我殺了血腥瑪麗。」
維克多過了好久才說,既心痛又無奈:「怎麼還像以前一樣不計後果地去去冒險。」
薇妮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把永恆之石寄存在一個朋友那裡。我們先回沼澤,然後我再去他那裡把寶石取回來。」
維克多否認了她的想法,說:「莉莉說過,選擇放置在永恆之石裡的靈魂永遠不能後悔,靈魂只能在安放永恆之石的介質裡活動。我不想把自己永遠困在別人的身體裡,那種**和靈魂互相排斥的痛苦,沒有體會過的人,永遠無法理解。」
薇妮輕聲說:「對不起。」
維克多說:「你什麼也沒有做錯,伊芙。我已經死了,這就是我的命運。雖然很難接受,但是死亡對於任何人來說都無法避免。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對我來說。什麼都不能比自由更重要,就算是生存也不行。」
那時她在勃倫伯爵的地堡裡,剛通過了第一輪試煉。
勃倫伯爵對她的表現感到十分滿意,他誇她是他「最喜歡的孩子」,給她安排了最舒適的房間。最好的食物,最合身的衣裳。還有最聽話溫順的侍者。
「只要你聽話,我可以給你提供最好的生活。」勃倫伯爵誘哄說。
「其他人的生命對你來說都是草芥,從來沒有過人在乎你,所以你也不用在乎任何人。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她自己過得舒服。」勃倫伯爵這麼對她說。
其實,有那麼一段時間,她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聽從勃倫伯爵的話,完成他的期望,然後她就可以過得衣食無憂。
是維克多告訴她:如果失去行為和思想的自主權,那麼她將會墮落成供人趨勢的奴隸,和那些為了獲得一口食物而賣力表演的寵物沒有任何區別。
她的天賦是創世神賜予她的最重要的禮物,這份珍貴的禮物不該用來換取眼前的小利,而是該用來為自己爭取自由。有了自由,她可以用任何自己喜歡的方式賺取金錢,享受生活,而不是把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中。
薇妮的心裡有著不詳的預感。她不敢去面對,想要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最後還是問了出來:「那麼,你──」
維克多說:「伊芙,或者說,薇洛妮卡,你終於長大了。你該去選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已經在沼澤困了那麼久,我也想要我的自由。這次出來,我想四處走走看看,看看帝國如今變成了什麼樣。」
薇妮的聲音裡帶著懇求:「維克多──」
維克多堅決地說:「即使是你,也不能阻礙我對自由的渴望。我從小就困在勃倫地堡裡,我不想再將自己永遠禁錮再任何一個地方。」
「我明白了,」薇妮輕聲說,「那麼,你會待到宴會的結束嗎?」
「會。」維克多回答。
「我們一起去宴會?」薇妮笑著抬頭望著他。
「好。」維克多應道。
「你等等,我去換衣服。」薇妮把維克多留在房間外。
她換上了伊麗莎白寄給她作為生日禮物的裙子。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穿過的最美麗的裙子。她對著鏡子,認真細緻地梳妝打扮,戴上最漂亮的耳環,換了最華麗的舞鞋。
勞拉.凱回來,說:「外面走廊上有個人,看起來好奇怪好可怕啊。」
「那是我的朋友。」薇妮淡淡地回答說。
「噢,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有朋友來。」勞拉.凱急忙說。
伊斯頓學院最後的正式宴會開始。
薇妮昂首漫步,挽著維克多走進了禮堂。
有幾個人在她的身後指指點點,但是她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翠西對麥格說:「你看薇妮,那是她的誰?長得真恐怖。」
麥格扯扯翠西的袖子,說:「你看那邊,坐在對面那個人,那是誰呀?長得真帥。」
「他是聖殿騎士吧。」
「還是佛蘭教廷的聖典騎士。」
「天啊,比王子的侍衛長還要帥。」
「如果他待會兒肯過來邀請我跳舞,我寧可這一輩子都不嫁人了。」
女孩子們很快被英俊挺拔的年輕聖殿騎士所吸引,沒有人再注意到維克多,即使宴會開始時,維克多什麼也沒有吃,也沒有人再多看他。
宴會之後,是畢業舞會。
舞會開始之前,女孩子們都激動地猜測著,那位俊美不凡的騎士先生,到底會第一個邀請誰跳舞。
薇妮知道維克多亡靈的身軀不適合跳舞,於是他們站在房間的角落說話。他們聊著諾伯城的趣事,心照不宣地假裝他們是兩個人在舞會偶然邂逅的,志趣相投的一對美好的、對未來有著無限希望的年輕人。
樂隊已經準備就緒。
英俊的騎士穿過人群,逕自走到薇妮面前。
「請問我有榮幸請您跳一支舞嗎?」騎士單膝跪在薇妮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全場的目光頓時聚焦在了薇妮身上。女孩子們嫉妒地瞪著薇妮,心裡雖然忿忿不平,但是也不否認,薇洛妮卡今天看上去格外地純真漂亮。
「我很抱歉,先生。」薇妮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騎士的邀請。
騎士牽起她的手,輕輕一吻。
「是我冒昧了,」騎士說,「我叫卡萊斯托,希望有幸能夠認識您。」
「薇洛妮卡,很高興認識您。」薇妮冷漠地說。
當姑娘猜測如果騎士泰勒退而邀請自己,自己該不該答應時,騎士退到了房間一邊,和先生們聊起天來。
舞會開始。
維克多向她伸出手,說:「美麗的小姐,不知道我是否有榮幸請您跳第一支舞?」
薇妮一愣,然後慢慢將手交到了他的手中。
維克多一手輕輕牽著她的手,一手扶著她的腰。他們的舞步極慢,完全沒有跟上節拍,但是他們跳得默契而認真,一個舞步也沒有踏錯。
第一支舞結束,維克多牽起她的手,輕輕吻下:「謝謝您,但是我必須要離開了。」
薇妮溫柔而平和地說:「好的,再見。」
維克多說:「再見。」
薇妮將維克多送到門邊,站在原地,看著他漸漸被夜色吞沒。她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溫熱的眼淚汩汩地沖洗著彷彿固定在臉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