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雨前奏 第三章 正本清源(下) 文 / 清漓
楊正清被頂了回來,他自己也沒有料想到這些人這麼難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這些人,能讓刑部忍著這個毒瘤日益猖獗卻不動手去除的刑司獄,怎麼可能會沒有兩把刷子。
面前的這些人各個都是油光滿面,膀大腰圓,就知道定是撈了不少油水。特別是剛剛說話的這個人,正是刑司獄的獄長呂明傑。看著呂明傑略帶挑釁的笑容,楊正清只覺得自己內心湧動著一股噁心的感覺。此人雖然油腔滑調但是話卻說在點子上,繳納罰金的確可以減免刑罰。
可是犯人繳納罰金是一回事,刑司獄上交的罰金又是一回事,中間剋扣了多少又有誰會細細追查呢?怕是追到九江,那犯事之人也只會維護刑司獄,不會說實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呂明傑內心得意的笑了,楊正清怎麼說也不過是官場新手,而他可是已經滾爬了幾年,這點小刁難他呂明傑還不放在眼裡。
楊正清面色鐵青,他知道面前的這一幫腐蟻一樣的人不好對付。他又抽出一個案子,問:「這是今年年秋年徵收糧稅的許家一案,你們說許家沒有交夠糧稅所以將他關押起來了吧。可是他的家人分明將糧稅補了上來,為何還押著不放?」
楊正清抓著細枝末節不放,呂明傑卻絲毫不在意,他滿臉堆笑道:「這個不是下官不放,是他家仍然沒有繳納足夠的糧稅啊。大人有所不知,這許家去年有門遠房親戚投靠了過來,住了有一年了,他家只交了本家六口人的糧稅,卻沒有繳納他家遠房親戚那四口人的糧稅,只要他交齊,下官怎麼敢不放呢?」
呂明傑的笑容綿裡藏針,周圍的人都點頭附和。楊正清氣的面如土色,呂明傑的話天衣無縫,他查到的幾個破綻都被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他一時間有些發怔,面對這一群死皮賴臉的無賴小人,楊正清突然發現他竟然沒有辦法對付。
他以為自己佔有著理和證據,這些人就該乖乖的將他們如何貪污受賄的事情全都招了,可沒想到自己現在竟然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屋門被人推開了,門口走進來一位男子,面帶悠然的笑意,輕裘緩帶,慢慢踱進屋裡。
屋內人一見,立刻全部站起行禮:「段大人。」
段霖暉見滿屋子一人,外加神情尷尬的楊正清,輕輕擺了擺手手,道:「都坐吧。談了這麼久你們也累了。」
呂明傑見段霖暉來了,心中也開始沒有底了,他知道這位大理寺卿做事向來不走常路,多出奇招。他本沒想和段霖暉親自對上,如今段霖暉來了,他給了週身人幾個眼神,示意要脫身,他賠笑道:「臣下耽誤了段大人辦事,我等這就走。」
段霖暉剛呷一口茶,看著呂明傑等人急著離開,他便揚高聲音,對門口的人說道:「把門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一個都不許走!」
大門應聲而關,呂明傑等人站在門前,心中暗自叫苦,又關門?!大理寺都喜歡關門嗎?
無奈,他們只得又回來坐下,段霖暉一臉不在意,悠然自得的坐下,也不說話,就是靜靜的翻起了桌子上的宗卷。
呂明傑怎麼不懂段霖暉的意思,擺明了說,我有的是時間,你們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就一個也別想走,反正這裡是大理寺,一切我說了算。
一群人就這樣坐了一個時辰,段霖暉悠然看著卷子,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可苦了坐在旁邊的一群人了,段霖暉不說話,他們也不敢說話,只覺得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若是真讓段霖暉看出點蛛絲馬跡,那可就麻煩了。可是乾坐著也沒法子,一群人只能在旁邊乾瞪眼。
實在是受不了了,看著段霖暉沒有一點要放人的意思,呂明傑苦笑道:「段大人,您若是對我們的工作有不滿,我們回去重新審查一番,如何?」
呂明傑發了話,段霖暉這才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卷宗,淡淡一笑:「也好,那也不用我親自去查了。」他伸手敲了敲脖子,懶洋洋道:「看了這麼久,竟然一個也沒有記住,還困了。」
眾人:「……」
段霖暉說完站了起來,抖了抖衣袖,推開門,看著天邊已經夕陽,回頭陽光一笑:「各位大人,天色不早了,也請回吧。」
呂明傑幾乎沒暈過去,這擺明了耍人啊!可是他卻也沒轍,只帶著人趕快離開大理寺。
看著呂明傑等人一溜煙跑掉的背影,楊正清從屋內走到段霖暉身後,沉著聲音對段霖暉說:「他們回去不會查!」語氣裡明顯帶著不滿和怒氣。
段霖暉轉過身來看向一臉憤意的楊正清,似笑非笑的反問:「那麼像你那樣問,就會有結果了?」
楊正清原本一腦怒氣,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低下了頭,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沒有。」若是沒有段霖暉的出現,或許他已經一敗塗地了。
段霖暉也不失望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笑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親自到牢獄裡去勘察,的確可以弄清楚冤假的案情,但是你弄錯了一點,」他的目光倏地深沉了下來,「刑司獄已經不是簡單的冤案了。這是整個機構的問題,整個刑司獄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必須要消除!」
楊正清被段霖暉透出的凌厲氣勢給震懾到了,他意識到隱藏在段霖暉這些話背後的決心,段霖暉從來沒有打算要放過這一群人,他要除去刑司獄已經是志在必得了。就在這一瞬,楊正清突然對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一臉淡然,與自己年歲相仿的人產生了一股由衷的敬意。
呂明傑等人回到刑司獄,只是小打小鬧的處理了幾件以前不痛不癢的小事,然後也恭敬的給段霖暉送了一份備案過去,算是給段霖暉一個交代。
可是,誰料段霖暉見到呂明傑等人送來的敷衍的文案,登時勃然大陸,喝道:「經我查看,刑司獄所斷錯案一共八十七件,現在只交來十八份,當我大理寺是吃白飯的麼?!」
段霖暉大怒之下,下令將一干呂明傑一干人等全部下獄,且就關在刑司獄。而且為了不落人口實,段霖暉在下令的同時也送了一份奏疏到宮中,其中列滿了刑司獄建衡以來的各種冤假錯案,並且還道明自己已經給刑司獄一段時間去解決了,可是刑司獄卻只是單純的敷衍。
蕭祁很快就批了諭旨,道:刑司獄已歸入大理寺,要留要散皆有大理寺自己定奪。
有了蕭祁的諭旨,段霖暉便大刀闊斧的動手了。
楊正清這才看清了段霖暉的真面目,這個平日裡看上去閒散無事,自由散漫的大理寺的最高長官,竟然是這樣一個風行雷厲的人物。他也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初段霖暉只是僅僅給了呂明傑等人一個下馬威,就將他們全部放回。這只是段霖暉布下的網,是為了給自己的出手找一個借口,大理寺已經寬限時日讓刑司獄自己解決,可刑司獄不解決,那麼便有大理寺來動手!
大理寺在接到蕭祁旨意的當天,迅速做了四件事。第一,以大理寺少卿楊正清為首,外加三位大理寺丞,相視刑司獄幾年以來的冤假錯案,平反的平反,故意放走的全部抓回來,再審。第二,以大理寺少卿鄭言為首,帶兩位大理寺正,聯合工部,將刑司獄裡裡外外全部重新改建。第三,聯合刑部,審理呂明傑等人,一一定罪。第四,上書皇上,下令撤銷刑司獄這一機構。
速度之快,手段之果斷,讓人歎為觀止。
楊正清審案的時候,看到段霖暉給自己的資料,一時又是驚歎又是無地自容。段霖暉清楚的列出了從建衡元年起,刑司獄經受的所有比較大型的案子,從初審到最後的流程,全部詳細列出,比自己從監獄裡問出的要有信服力的多。所幸當初太宗削弱了刑司獄的權力,不給予刑司獄判定大型案件的權力,否則只怕其中的牽扯會更加的複雜。
這樣大的工作量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要想剷除這個由太祖設置的機構,一定要有足夠強大的證據和說服力。楊正清暗暗心驚,段霖暉早在多年前就有了剷除刑司獄的心思,但他一直到今天所有事情都準備好了才動手。
楊正清一直聽繼父說,成大事者,必須要能忍耐,忍耐到了最後,便會呈現出驚天動地的魄力,而段霖暉現在所呈現出的就是這樣的魄力。
他回想起關於段霖暉的一些傳聞,段霖暉初任大理寺卿之事,因為年紀很輕,所以寺中很多人都不服他,但他僅僅用半年的時間便讓所有的人都對他服服帖帖。直到今日他在才相信,那些對於段霖暉的評價著實空穴來風,他的確有能力做到這樣讓人信服。
三個月之後,一切都塵埃落定,刑司獄解散,收歸於大理寺典獄之下。
從啟元年間便由太祖建立的刑司獄,在三十年之後已經成為了王朝司法中的一顆毒瘤,不但沒有用處,反而傷殘百姓。而這顆毒瘤在建衡年間被大理寺卿段霖暉以凌厲的手段連根拔起。
楊正清的工作其實是這裡面最辛苦的,他這三月以來幾乎是馬不停蹄的重審案件,但他的辦事效率頗高,三月之內,案件都審查的差不多了。
一天,他正審理完最後一個案子回家的時候,發現段霖暉正在大門口,此時已是冬季,空中寒風凜冽,吹著段霖暉絨線的披風軟拂拂的飄起。段霖暉見他出來,迎著寒風,淡淡笑道:「工作做完了吧,那我們喝一杯吧?」
看著段霖暉伸出的手,從來沒有接受別人邀請的楊正清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