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回 天涯遊子漂泊五湖 樑上君子竊盜四海 文 / 龍堰裡
自那場大火之後,王忌酒開始了他一生中最為悲慘的,孤苦伶仃的流浪生活。
他幾乎沒有留戀,沒有惜別就離開了這個東方大都市長安,這個曾經養育過他,度過他全部生命的故鄉。
走出城門,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一路西行,到那裡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麼會知道呢?他才十二歲。十二年來,他過的完全是酒天酒地,完全被酒封閉了的純粹的酒的生活,酒是他生命的基礎,酒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根本連人事尚不知一點,他也根本不知道:世事的險惡,人生的艱難,生活的苦澀。
他一路乞討,流浪,嘗盡了世人的冷嘲諷刺,驅逐毒打,還有那冰冷的如劍一般的讓人看了會做噩夢的毒眼。他幾乎喪盡了做人的全部人格與尊嚴。填飽肚子與衣能遮體,便是他人生的最大希望。
餓了乞討,哀求著向人們要一點吃的,慈祥的人看了可憐,或者還會施捨一點,果此,倒也不至於餓死,碰到凶男惡女,得到的卻是一場咒罵或毒打。而他更多吃的還是水,因為他時常餓的頭暈眼花,困乏不堪,肚中有了水,別的不說,至少在心靈上得到了一種自我安慰的感覺,肚中有物嘛!對於飢寒交迫的人來說,倒得精神上的飽食。
可恨這王忌酒偏生還有一個天大的缺陷,他貪酒如命,酒是他的生命,可酒呢?連家都沒了,哪還有酒?買酒?錢呢?乞求?誰捨?酒,他得要酒,酒對於他來說太重要了,他要酒,正如他要自己的生命一樣。
看得出,這是一家生意很興隆的酒店。酒店裡,上酒上菜的忙忙碌碌,客人滿座,都在猜拳痛飲,好不熱鬧,酒香肉香滿室流溢,過路人嗅到酒肉香,都禁不住垂延欲滴。
又來一個客人,是個小孩,滿臉寒酸,滿身破衣,而且髒污,十足的乞丐身份,店裡的夥計似乎並不樂意招呼這樣的客人,自顧忙碌自己的活去了。小乞丐似乎並不生氣,依然大大咧咧地走到桌前,拉過一把大椅坐下。稍等片刻,見無人上前照應,便四處一回顧,猛地把桌子一拍,嘴裡大喝一聲:
「店小二,少爺來了多時,為何還不給我上酒上菜。」
店小二愣了又愣,只得小步蹭上來。
「少爺,你……這……我……」
小乞丐似乎越發生氣了,一腳踩在椅上,兩手插腰,直對著店小二的臉大聲喝到:
「難道是欺我少爺沒錢嗎?告訴你,少爺我家裡有的是金山銀海。」
店小二倒被他嚇住了。
「這……那裡……」
小乞丐又把桌一拍,撥高聲音喝道:
「那還不快給我上酒上菜,要上等的。」
店小二被弄得臉紅耳赤,狼狽不堪,忙去吩咐裡面,要上等酒菜一桌。小乞丐這才冷笑幾聲,心安理得地在椅子上坐下來。
旁邊的客人原先見這位「少爺」滿身乞丐的外形,那裡還把他放在眼裡?如今見他這般氣勢,倒也都刮目相看。是啊,海水不可斗量,人更不可貌相啊!
一時,酒菜都上來了,酒也好,菜也精美。
喝酒如野牛飲水一般,一杯接一杯;吃菜如餓虎撲食,伸手亂抓,大嚼特嚼,真是風捲殘雲,酒菜剎時便沒了,小乞丐剛要發火……猶未發火,旁邊的店小二只得又給他上了酒菜。在菜上面倒還平常,可在酒上面實在是海量,一杯接一杯,就是不醉,旁邊的店小二連斟酒都來不及,四周的老酒鬼見此壯舉無不傾倒,禁不住喝起彩來。小乞丐越發得了意了,把酒也喝得更來勁了,沒酒就罵,說欺他無錢,又說他堂堂少爺有的是金山銀海,若怠慢了他,就把酒店砸成平地,店小二只得連連給他上酒。
三壇上等白酒下肚,小乞丐終於有些醉了,坐在高椅上,身子搖個不停。
店小二被他弄得暈頭轉向,臭汗滿身,此刻靜下心來,在旁邊冷眼瞧他,不覺越看越疑心,這麼一個小孩,滿身破衣服,而且髒污不堪,臭味熏人,身邊又未帶什麼行李包袱,十足是個乞丐的來頭,來到這裡又是拚命喝酒又是拚命吃菜,莫不是來敲詐一頓美食的?什麼少爺?八成是個要飯的,要不就是無賴。
店小二不敢私自做主,只得請出酒店的幕後老闆。等老闆來到酒樓時,小乞丐早已醉倒,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只是懷裡猶抱著個大酒罈,正往自己嘴裡斟酒呢。旁邊是一桌吃剩的殘席,酒席上還有三個空了的大酒罈,再看那酒鬼的打扮,歪問,是個臭要飯的。
酒店老闆暗叫不妙,但又不便把自己的驚慌顯露在臉上。
「還不快把這位尊客扶起來。」
店小二便是把酒罈奪了過來,又與另一個幫活的夥計把小乞丐扶起來,酒店老闆,店小二,還有店裡眾多夥計都想喚醒他,輪番直叫:
「少爺,少爺………」
小乞丐依然醉如一團爛泥,任你如何叫喚他,就是糊不上牆。他還在嘴裡一個勁地亂嚷:
「好酒,好酒。」
店老闆實在有些耐不住了,低喝一聲:
「搜。」
店小二,幫活的夥計一哄而上,渾身亂摸,什麼「少爺有的是錢」?什麼「金山銀海」?身上連半個銅錢都沒有。
半響,一個夥計突然驚叫起來。
「我搜到了,我搜到了。」
「多少銀子。」
店老闆灰暗的眼裡猛地噴出貪婪的熊熊烈火。
「是,是……是半個饅頭。」
搜了好半天,只從內衣口袋裡摸出了半個黑饅頭,把旁邊的客人都引得哄堂大笑。歪問,上當了,整整一座上等美餐,還有四壇上等好酒白送人家了。
酒店老闆心疼不已,氣的暴跳如雷,把店小二,連那店裡的夥計都批了幾個嘴巴,狠狠地臭罵了一頓,又把這個斷子絕孫的小乞丐打的皮開肉綻,方覺稍稍解了點恨。又把他扔進了酒店門前的臭水池裡,死活由他去。
這是小乞丐正是昔日富甲長安的王家少爺,如今孤苦伶仃一無所有的流浪者——王忌酒。
三天後,王忌酒在臭水池中醒來了,他在人們的冷眼與毒舌之中,用手爬著慢慢的走了,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眼裡竟閃著淚水。
他喝進去的是酒,他流出來的是淚,甚至還有血,是的,這就是人生的要義。人活著,得付出代價。
他要活著,他得填飽自己的肚子,他得喝酒,因為在他的生命裡決不能沒有酒,也許是為了不再受到世人的嘲笑與冷眼,諷刺與毒打,他開始了盜竊的強賊生活。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二十年過去了,王忌酒長大了,成了一位漢子,但,沒有頂天立地,因為,他身不滿四尺,像一個剛過七歲的小孩突然停止了發育,一張滿像極了三角形,兩腮凹陷,好像已缺了盤牙,下巴很尖,長著一把很黑的山羊鬍子,嘴上長著兩道上翹的八字鬍,顯得很滑稽,又很有精神,兩道細長的眉稍略微上翹的眉毛下面,是一對細小的眼睛,很有靈性,有事無事的,總在眼眶裡滴溜溜地亂轉,好像眼前的世界裡有看不完的新奇好玩,有時,兩隻眼珠子忙得恨不得跳出眼眶來,把外面的世界看個夠,真是像極了兩隻飢餓的小老鼠關在鐵籠裡,正在四面亂闖亂撞,臉上佈滿了橫七豎八的傷疤,鼻子小,嘴也小,兩片很薄的嘴唇向外翻著,半露出裡面半排細小的牙齒,笑時,兩個酒窩尤其明顯,十分有趣,看得出,這是個非常機靈,非常喜歡惹是生非的傢伙,玩世不恭,很有點「賊」的味兒。
二十多年了,每當他撫摸著臉上的身上的傷疤,他的那一對細人的眼裡禁不住地要滴下淚來。二十多年來,他受盡了人世間的欺壓凌辱,壓迫刁難。他只有默默地搖頭,往事實在是難以回首啊!
餓了,他乞討,希望能得到一口飯,總不至於餓死一聲;冷了,他乞討,希望能得到件破衣,以不至於凍死。外人們的冷眼與毒舌,他都已習以為常,他知道這是自己在哀求他們,自己得做他們的牛馬,受了凌辱,還得忍受,還得馴服,這就是現在的自己全部的生命價值。
多少次了,他不知進了多少家酒店,都喝醉了酒,在醉意的麻木中睡去,又都在刀刮劍刺般的疼痛中醒來,看著自身已是血肉模糊,連他自己都不忍再看;多少次了,為求生存,他嘴含刺刀,闖進富貴之家冒險行竊,不幸被抓,被吊在樹上打的死去活來,幾度昏死,雖苦苦哀求,但換來的還有雨點般地鞭打。不過,有一點在良心上,他感到自己問心無愧,君子取財有道,他,王忌酒也行竊有道,他從沒有動過貧窮之人的一個銅幣,相反,他曾不知多少次地佈施給他們,免得他們的遭遇像自己一樣悲慘,因為他愛他們同情他們,正如他愛自己同情自己一樣。他也曾住過大牢,受過重刑的逼供,他也曾復過仇,殺過自己所憎惡的仇人,但,那是壞人,也曾有好心的人救過他的生命,給過他溫暖,這一切的一切雖然都已過去,但,他都一一記得,一一知道,他把一切都深深地藏在心底,不忍再回味,也不忍全遺忘。
總可惜他吃了從小嬌生慣養,貪酒如命的虧,他除了乞討,喝酒,餘者什麼都不會,但,二十多年來的流浪生活,倒使他練就了一身行竊的好本領。
他改了自己的名字,居然,依然是貪酒如命,每飲必醉,何必再叫忌酒呢?他吧自己的名字改為巨笠,至於這名字是什麼意思,他知道,但深藏在心,不想把它說出來。那些遭他竊盜過,知道厲害的人也為他取了個外號,叫樑上飛君。他覺得這個外號很符合自己的身份,於是,他十分樂意,而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榮譽。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蹤,他總是行竊一個地方,然後再另換一個地方。在絲綢古道上他越走越深。
這一次,巨笠在城外的虞家莊裡偷了一位富家的珠寶後,第二天凌晨便離開髒地,又向西向行。到午後時分,已走出千里之地,一雙腳雖小,卻疾走如飛,誰也趕不上,爬山越嶺尤其出色。摸摸肚子,已餓的咕咕直叫,搖搖腰間的酒葫蘆,早已空了,肚餓或者還能忍耐些,這酒欲實在不可擋。幸巧,翻過一座山,眼前便是一座小城。
城雖小,但人來人往,各種買賣十分興隆,也算得上是塞外的一處富裕之地。
巨笠重新背好自己的包袱,在城裡的大街小巷上饒了一圈,因為多年行竊略有積蓄,便從容地走進了一家逍遙酒店,要酒要菜,自然又是一場痛飲大嚼。直到日入西山之際,他才戀戀不捨地從酒樓裡踱了出來。又在城裡的各處走走,人似醉醺醺的,但走路並不搖晃,可一對細小的眼珠子卻像喝醉了酒似地,在眼眶裡滴溜溜地搖個不住,所看到得一切早都深深地印在他的那顆小腦袋裡,那條街可以進去,那條巷弄可以出去,那條街是死胡同,那幾家是有錢的富家,那幾家還能掏出幾個銅錢來,以及從什麼門窗進去,再從什麼門窗裡出來,還有那棵樹也可以為自己遮一下身,那一堆草叢可以暫且藏一下髒物,這所有的一切,他都一一看清,一一記在心裡。
回頭看時,西面的一座高山漸漸地把夕陽吞沒了,半空裡只有一片如血的晚霞,鮮艷得能滴得出血來,當他再次回顧城裡的街巷時,他忽感到不安起來,一種深深的失意即時襲上心頭,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街上已沒有一個行人,而且家家戶戶都把門窗關的嚴嚴實實,連所有的酒店客棧,街上寂靜得沒有一絲聲息,樑上飛君的心猛的往下一沉,難道這裡的人都已知道我今夜要行竊不成?雖然,有些驚詫,有些緊張,但在臉上絲毫沒有顯露出來。
畢竟是機靈之人,仔細一打聽,方得明白:原來,近些日子來,這裡經常發生行盜竊案事,並時常伴著有血案,這裡幾乎所有的富家都被行竊過金銀珠寶,而現場竟不留下一點點的痕跡。如今雖有守城的士兵日夜在大街小巷巡邏,而且,有錢人都派了武林高手幫忙看家,但是,盜竊之事越發發生得頻繁了,不但如此,附近的幾個城也都有類似的案事發生,弄得這一方土地一片陰森森,苦澀澀。
更可怕的是:傳說盜竊之人是個死屍復活的幽靈,也有人說他是個成了精的蛇變成的妙齡少女,眾說不一,一時也難以定論,這裡的人都把這位扒手叫魔師,外號千手佛祖,可是到底是怎麼一類人物?卻是誰也沒有見過,說也說不清楚。一旦,日入西山,家家便都緊關了門窗,但求平安無事。如此折騰了三個多月,把這裡搞的人心離散,惶惶不可終日。正是人人敢怒不敢言;人人都恨不得藏名隱財,往地底下一鑽了事。
知道自己在這裡作案已成為不可能,但他並不失望,他的心裡忽有了一種奇異的想法:他倒想要見識見識這位千手佛祖,這大概是所謂「近源者親」的緣故吧,如果,對方是位頂天立地的漢子,自己願意跟他一輩子,做個志同道合的知己。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二十多年來,自己孤苦伶仃到如今,受盡了孤獨寂寞淒涼之苦,跟他為友,以後做事也好有個照應,免得獨來獨往諸事不便,自己也可以向他學上幾招。如果,他是個貪財如命,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那麼,自己何不尋機殺了他?也好為這裡的百姓除害解恨,將來自己進地獄之時也好有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再把那傢伙偷來錢財散給那些貧窮之人了,給他們壓壓驚,也算是好事一樁,大家快活。殘月初升之際,他真的已在心裡決然,他一定要去會會那位魔師——千手佛祖。
一連三個夜晚,他都像貓一樣地潛伏在這座小小的城裡,時而把耳貼在街面上,耳聽四方,他已練就了一雙出色的百里耳,能再靜夜裡能聽清百里之外的一絲一毫的聲音,那怕是一根繡花針落地的聲響;時而爬上一顆高大的樹,把一雙眼睛掃視著四處的一切,他已練就了一雙出色的夜光明,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看清千里之外的東西,如在白晝瞟物一般。然而,三個夜晚過去了,他依然一無所獲,莫要說與那位魔師照個面,就連他的半點影兒都摸不到,而在這座小小的城裡,卻一連三個夜晚都發生了竊案,其中一家開店舖的財主,不但被盜竊去了所有的金銀珠寶,而且連自家的獨生小姐也死於非命,胸膛上被深深地刺進了一把尖刀,全是淋淋的血。
一個月過去,一無所獲,難道這位魔師真的是妖魔鬼怪不成?要不他的行竊手段如此高超到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步,就連如此自命不凡的自己也未能摸到他的半點影兒,但,他從來不相信世上真會有妖魔鬼怪,正如他不想信水中也能生活著天上的飛鳥一樣,他的心裡不自禁地有些發寒,雖然,時候剛剛是初夏。這個竊賊作惡多端,可惜自己一時半刻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本來,他還想在這小城裡呆下去,因為禳中實在窘迫,意欲再找一個便宜作案的地方,好來救急。他又一路西行。
整整走了一天的路,到夕陽漸殘之際,他已來到了一座高山腳下,半山腰間有飲煙飄起,隱隱約約有幾戶人家。稍稍猶豫片刻,他便決意要在天黑之前翻過此山。他找到了山口,一條碎石鋪成的羊腸小路曲曲折折的盤繞到了山頂。
四周是野山野嶺,荒蕪淒涼,唯在山道口開著幾家酒家,並有幾家商舖,只是在門前早掛著「客滿」的牌子。道旁也有做著各種買賣的,而且,生意很興隆。
此時,正是夜色將臨之際,山口卻聚集了一大群人,路的兩旁堆滿了各種擔子小車,裡面放滿了絲綢、瓷瓶、鹽、蔬菜等物,貨主在旁,或坐或躺,或談笑,或議論。巨笠在他們身旁一路向前走,一面在心裡不住的猜疑:如此荒蕪地帶,如何能聚集上那麼一大群人?看樣子他們都是「生意人」,只是夜色降臨,為何全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難道要在山口過夜不成?天明再翻山不成?真真奇哉!
山口越來越狹窄,到裡面時,僅能容一人側身而過。再往裡走時,早被幾位好心的人拉住了,指指山壁上貼著的一張大紅佈告,巨笠知道事出有因,忙上前細看,幸巧他還認得幾個字,琢磨了好一陣,倒也明白了大概意思:此處不絕嶺方圓五十里,皆野山野嶺很是荒蕪,且多有猛獸妖怪出現,並時有血案發生,至今,已壞了千餘條人命,故,令過路人等須在日出後或日落前的大白天結伴而行,方可穿過此山,並有官府的衛士幫助護送,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巨笠不禁點頭冷笑,怪不得這些無能的男人要在此處熬夜。正往前時,早被守護道口的士兵擋了回來,他只得慢慢地一人退回來,心裡想著不如先上酒店去喝個半醉,等到夜深人靜之際,再尋機會混過去,對於他來說,虎豹狼獅這類的猛獸,他並不感到害怕。記得二年前,在一個黑夜裡,在穿過一座野山時,被一頭巨象追趕,他用兩把飛刀射瞎了象的雙眼,又赤手空拳把這頭發情的野公象打的皮開肉綻,直至煙氣,至於妖怪……世上哪有什麼妖怪呢?根本沒有!
他進了酒店,要了酒菜,獨斟獨飲,自得其樂,見旁桌有一老者也在獨飲,便解下腰間的酒葫蘆,自己美美地喝了一大口,又把酒葫蘆提給那位老者,並十分友好地問候到:
「老人家,喝口酒吧,這是長安最有名的玉旨酒,比真宗的江南杜康老酒還有勁,很給力的,正好可以提提精神。」
老人喝了口酒,咂了咂嘴巴,說聲「好酒」,感覺很舒服,又打量了他幾眼,便隨便地問他。
「是外地人?第一次過山?做什麼生意……」
巨笠用謊話哄了他一樣,又假意十分害怕地問他:
「山上真有猛獸出沒嗎?」
「豈至有猛獸?還有妖鬼呢?」
巨笠心裡暗笑,臉上依然一本正經地問道:
「那會有這等事呢?世上誰見過鬼呢?可有證據?」
那位老者把嘴湊近巨笠的耳朵,非常神秘地把發生在這裡的怪事全告訴了他。原來,此處名喚不絕嶺,野山野嶺連綿五十多里,上面野草叢生,綿綿不絕;雜樹亂長,縱橫石徑,非常得荒涼,非常得恐怖,這裡最高峰名叫筆露峰,猶如筆插群山。筆露峰上面竟是寸草不生,寸樹不長,全是嶙峋的怪石,猙獰縱橫,聽說在筆露峰的峰尖上還有一群古墓群,據說墓中埋葬的全是漢朝王室中的王爺王妃,墓中的陪葬品全是成千上萬的金銀財寶,數不盡的綾羅綢緞。但,究竟筆露峰上有沒有墓群?墓中有沒有那麼多的富貴?卻誰也沒有見過,僅僅都是傳說而已!
就是因為那麼一個實在不可信的傳說,多少貪得無厭的冒險家;多少自以為勇武無敵的英雄;多少窮困而又不安分的勇士,上山尋墓探寶,卻都不幸落山身亡,落了個人財兩空的可悲下場。如今,已不知從山上抬下了多少具屍體,玉露峰上的屍骨幾乎隨處可見,身已死,還要落個拋屍野外的額外懲罰。
聽人說,這些死難者也都並非全死於猛獸之口,因為有些屍體雖是完屍,身上沒有絲毫傷處,只是在臉上都一律露出極其恐怖的表情,眼眶憤張,眼珠突出,嘴巴張得老大,臉上全是因為恐怖而扭曲了的皺紋,非常得怕人。很顯然他們並非為猛獸所傷,而是死於魔鬼之手,而這位魔鬼就是作惡多端的魔師——千手佛祖。聽人說,那位千手佛祖原是墓中的一具屍體,後來竟借魂復活,他每一個黑夜都要下山去盜竊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因為他曾經發過誓言,他要把人間富貴全部偷來,藏在自己的墓中,為自己陪葬。他不但會各種變化,而且會騰雲大霧,武功也十分了得,聽人說,他如今正在想物色一位得意的弟子呢?
那位老者說得有聲有色,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似地,可巨笠的心裡根本不相信。酒足飯飽後,巨笠踉蹌著走出酒店,又猛喝了幾口酒,抬頭望望天空,一輪殘月隱約在一片灰雲裡,偶有幾顆星星在松懶地眨著眼。他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有些困乏,有些疲倦,走了整整一天的路,還沒有小憩過呢,他想小睡片刻,準備到夜半時,再混上山去,看看玉露峰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很想睡,可腦裡的思想老是那麼混亂,怎麼也不能平靜下來,那位老者的話不時地索繞在他的耳畔。
「山上有一座古墓群……墓中全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人間富貴……他如今正想物色一位得意的弟子呢……」
恍恍惚惚,似手有好多人從自己跟前走過,並在竊竊私語著像在議論什麼:
「如此平庸地活在世上也實在無聊,不如上山去尋墓探寶,去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也免得讓這些凡夫俗子們小瞧了我們。」
「對,聽說那位千手佛祖是位妙齡姑娘,雖是手段毒辣,卻是長得天下無雙,因為她是魔鬼,所以有著魔鬼一般的臉寵,魔鬼一樣的身材,魔鬼一般的風情……」
「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走,讓我們也在玉門關外一度春風。」
說吧,大家一陣淫笑,無盡快意。
於是,他們便上了山。巨笠因想,反正自己睡不著,何不也上山去隨處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如此想著,便覺得自己已立身於高山峭壁之上,四周是黑的夜,與荒蕪的野山野嶺,他也不害怕,一經往前走,心裡一面在琢磨,不知古墓在那裡?正走著,眼前似乎有一座龐然大物擋在自己跟前,舉目仰視,不覺大喜,這不是墓群是什麼?不知墓門在哪裡?低頭看時,自己正立在兩扇大石門前,剛要用手推時,那門竟無聲地開了,裡面竟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也不害怕,往裡就闖,裡面很大,全是一間間小小的精緻的墓室,室內竟真的全堆滿了各種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他又走進了最後的一間小室,裡面只放了只白金大床,他上前拉開了綠色的尼龍細帳,不覺嚇了一大跳,裡面正躺著一具骷髏,皮肉毛髮已全無,只有白骨一堆,頸項上帶著一條項鏈,掛著一塊雞蛋般大小的藍寶石,正安靜地躺在胸骨架上。這藍寶石閃閃的發著藍光,把整間小房照得薇明,那流動著的光輝裡似乎溢滿了一種幽哀的,淒慘的霞光。
不知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貪婪,他上前一把抓起那藍寶石,就在那一刻,一剎那間,一剎那間,藍寶石忽閃出了一道耀眼的寒光,逼得人眼睛酸疼。當他再次睜眼看時,骷髏沒了,床上分明地躺著一位祼體的女郎,她好美好美,雙眼微閉,一動也不動地靜躺著,臉上睡意安然,頸脖上帶著一條項鏈,那一顆雞蛋大小的藍寶石正陷在乳壕裡。正在萬分驚愕之際,那女郎忽躍身做起,一手拉著她的衣服,嘴裡苦苦的哀求著:
「可憐可憐我芳齡未滿二十,就被逼自盡,成了千古冤鬼,知你是人間好漢,萬望救我一命,快把我送回人間紅塵……」
淚流滿臉,哭聲哀絕,實在讓人頓生一股惜香憐玉之情。
是夢幻?是海市蜃樓?巨笠完全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擦眼想再細看時,一雙雞爪般的手緊緊的抓著了他的胸衣,眼前那有什麼年輕女郎?而是一個相貌醜惡,亂髮披肩的老婆子,正怒眼瞪著自己,露出唇外的獠牙正閃出一道道寒光,像射出的箭。
巨笠抖抖慄慄地呆了好半天,才吐出了半句話。
「你,你是……」
「我就說你們常說的,千手佛祖——魔師,作惡多端,殺人不眨眼……」
話音未落,便張牙舞爪地向自己的身上撲來。
「啊呀,我的媽呀!」
巨笠在心裡似乎那麼大聲地叫了一聲。
他在草地上打了個滾,猛然醒來,原來是一場夢。
頭上猶冷汗涔涔,夢中所見猶歷歷在目,如剛剛親身經歷了一般。舉頭望月時,一輪殘月正在西邊山上的樹梢上輕輕的掛著,時候該是天將破曉時候,因為,東方雲層欲白,有雞啼叫。
正是:
身赴天網鳥為食,心蹈慾火卻為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