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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回 苦男苦女苦比黃蓮 酒天酒地酒醉癡男 文 / 龍堰裡

    在王忌酒十二歲那年,王家竟又遭受到了一場幾乎滅頂的災難,這場災難加速了整個家族的徹底的完全崩潰。

    新春後的一個午後,少爺與少夫人睡過午覺,又開始飲酒,猜拳劃掌,你敬我罰,十分有趣。剛過半個時辰,兩人早喝下了十多斤白酒,幸巧,兩人都酒量過人,也只喝了有八、九分醉意,因為是冰融花開,天氣還寒咋暖時候,所以陸迨冰第一次身著夏裝,只穿著一件淡黑色的小襖,一件暗紅色的小褲,外罩一件半透明的軟煙羅裙子,裸露著整條胳膊與半條小腿,又多喝了幾杯烈酒,越顯得臉映紅光,嬌如桃花,眸子烏黑,耀耀閃光猶如一對夜明珠一般,果較平日更增添了許多風韻。王家少爺出神地望著自己的少夫人,不覺有些癡迷欲醉,再加上幾杯烈酒下肚,越發春情發作,由不得自己,早一手摟過妻子的細腰,一手便要去哈她的腋窩,陸迨冰一面放肆地笑著,有意要戲弄他一番,好不乖靈,趁他一摟之際,早就勢向後仰面躺在地上,又往外猛一滾,早脫滑了出去。

    爬起身來,操起自己的酒葫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忽地又回過頭來,俏皮地說到:

    「春末夏初正是荷花怒放之際,你我何不去後園好好觀賞一番?」

    話未說完,身已飄出門外,臨走之際,又故意一撩自己的裙子,有意露出裡面大紅的內衣。

    少爺越發心癢難耐,也操起自己的酒葫蘆,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只是在心裡憋了股惱氣。

    臨湖而立,舉目遠眺,果然一片很好風景,一片片又肥又大的蓮葉,碧綠碧綠的,各色荷花點綴其中,互相爭艷;蓮葉與荷花相互連接,重重疊疊,幾乎把百來畝的湖面都遮蓋起來了,好不氣派,蓮葉彷彿是凹凸不平的波面,荷花則像亭亭玉立其上的美少女,隨風搖曳,怡似少女含羞低首,實在是十分雅致。微風過處,飄來了陣陣淡淡的荷花的芬芳與蓮葉的清香,蓮葉上滿是水珠,經日光一映光彩奪目,更伴有許多隱身其中的青蛙與各種會曲的小蟲,或獨喝,或和鳴,相互呼應,彼此起伏,聲與景和諧統一,渾然一體,使人感到所到之處無不賞心悅目,讓人流連忘返。且不說那蜜蜂遊戲其間,蜻蜓點水其中,五彩飛碟歡舞其上,更有那燕語鶯啼,千囀變通,無盡活潑。

    夫妻兩人長久沉醉於酒香之中,身鎖於香閨深院,今日偶爾有緣來此園中,賞此艷景,無不喜得手舞足蹈,都不覺忘了形,舉起手中的酒葫蘆,更不要人相勸,自顧痛飲起來,不一時,便把葫中之酒全喝個精光,本來就有八、九分醉意,如今又喝了四、五斤白酒,豈有不醉之理?只是酒剛入肚,藏於胃中,酒力猶未發作而已!

    慢慢步入水上閣樓,環目四顧,步步奇秀,美景皆是處處醉人,兩人都不覺心曠神怡,陸迨冰看到牆上掛著的一把鴛鴦寶劍——因劍分兩把,分為雄雌,合二為一,果名為鴛鴦寶劍。自己又從小學過劍法,不覺有些技癢,今日正想顯示顯示,便就勢說到:

    「如此良辰美景,若無遊戲,趁興行樂,豈不辜負了你我今日之雅興?」

    便隨即抽出其中的一把,回頭向丈夫笑道:

    「今日我要醉酒舞劍,也讓夫君開開眼界,學著一點。」

    少爺早已忘形,一面亂嚷著:

    「如此甚妙,快快舞來。」

    一面隨手操起酒葫蘆,可惜壺中早已空空如許,無奈,只得隨手拿起酒葫蘆想把它拋出閣樓去,可惜撞在石柱上,碎了。他也不計較,自顧半癱在石椅上,倒也安心地享受起佳人醉酒舞劍的無窮樂趣來。

    陸迨冰從小就能歌善舞,對劍術也略知一二,如今又把劍術融合在舞蹈之中,一面唱起閨中艷曲,一面趁著酒性揮劍舞蹈。一時,歌聲纏綿,悅耳醉心,劍光飛舞,似無數珍珠亂濺,玉臂揮動,似嬌蛇亂抖,細腰婀娜,似弱柳隨風搖曳。把個醉酒少爺看得抓耳撓腮,喜不自勝,又自思自己也有些臂力,何不也去賣弄賣弄?何況,少夫人也太小看他了,竟叫他也「學著點」,這口氣哪裡受的了?便不自禁地在心裡要有些憤憤然。

    「獨舞太單調,不如雙舞有趣,我也來陪賢妻遊戲一番。」

    話未說完,早拔出鴛鴦劍的另一把,向前亂舞過來,其實,他對劍術根本不通一二。

    兩人的肚中本來就藏有超量的酒,如今經此劇烈運動,那酒性越發發作得快了,一股瘋狂的酒勁漸漸地從肚中傳遍全身,身體在發熱發燙,腦裡在漲痛,捏劍的手在冒汗,眼前在一陣陣地發暈。漸漸地,大地開始旋轉起來,旋轉起來,而且越轉越快,整軀身體之內好像深藏著一股巨力,那股巨力被深深地,牢牢地壓抑著,它需要爆炸,需要發洩,就像深埋在地下的火山,他們變得越發好勝起來,越發瘋狂起來。

    酒已完全地征服了他們的理智,他們的思想很亂,他們的全身全是力量,一股需要發洩的無法再壓抑的力量。他們只知道舞劍,舞劍,雖然感覺是異樣得疲憊,只是不能住手,他們要舞劍,不停舞劍,要吧全身的急躁煩惱,全都地舞掉,舞掉,渾身的力量與勇氣怎麼也使不完,劍在飛舞,在旋轉,劍光冷森森的,寒氣逼人。

    瘋狂的酒性,瘋狂的酒勁,沖激著他們的理智,他們的靈魂,已使他們變得像野蠻而又殘酷的野人一般,這那裡是在舞劍,分明是在博命?誰都想壓到對方,誰都想成為驕傲的勝者。

    剛開始時,他們還只是相對地獨舞,漫漫地,兩人手中的劍開始叮噹叮噹地響起來,他們的腦裡心裡很亂,很亂,一切都在搖晃,旋轉,大地,人,劍,所有的眼前的一切,連他們的思想,他們只知道舞劍,舞劍,拚命地舞劍,有一種發洩後的朦朧的麻醉的滿足。

    旁邊早有丫頭去報老太爺老婦人知道,原來大家的規矩:少爺少夫人都有丫頭服侍離不得他們半步,只有少爺要出門,方有小廝相隨左右。因為少爺夫婦常常在房中喜歡喝酒,而且喜歡自飲自樂,所以,丫頭們自顧把酒菜準備好了,都樂得出於玩耍。今日她們剛好正在園中玩蕩千秋,正玩得起勁,忽見少爺少夫人進園來了,都嚇住了,商議停當,兩個小的靜言與思之回去收拾酒席,兩個大的其雱與其霏跟著侍候,因為他們夫婦走在一起,言語行為非常曖昧親熱,丫頭們也非常知趣,只是遠遠地隨著,並不敢上前來打擾。

    見少夫人舞起劍來,他們也不以為然,婀娜的身形,優美的舞姿,高超的劍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倒使他們遠遠地看得出了神,又見少爺也指手畫腳的亂舞起劍來,他們方覺不妙,何況,他們都喝醉了酒,酒醉之後一旦失手,豈不大禍臨頭?她們這些小小的丫頭豈再有活命的理?後又見他們互相對打起來,劍影飛舞,嚇得她們眼也直了,臉也黃了,心咚咚地直跳。人如殭屍一般呆立著,一時竟忘了該怎麼辦?又不敢上前勸說,又無法將他們拉開,把兩個丫頭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幸巧有個更大的見過世面,還算機靈,忙命另一個丫頭去飛報太爺太夫人知道。那丫頭早答應一聲,一溜湮沒命地狂跑而去。

    這時候的王善知與林沬之這對老夫妻也正在前院裡哀聲歎氣地煩惱,他們正在考慮是否應該收一位義子。這事已使他們頭疼好幾回了,只是到如今依然沒有一個結果,可憐的夫妻倆也實在有難言之隱,像這樣的一個大家若再不收義子非敗不可,就是老夫妻倆百年之後,誰來披麻戴孝送終也成問題,若收了義子又怕自己的兒子兒媳不答應,何況,外人聽了也不雅,再說,親戚朋友也未必答應。各人都有一個如意算盤,可憐老夫妻倆思前想後,反覆琢磨依然沒有一條萬全之策。

    聽了丫頭的急報,把兩位老人急得哆哆嗦嗦,驚慌不已,忙攙了丫頭,喘吁吁地向後院急走而來。

    剛走到半路,有一丫頭跌跌撞撞地爬了來,淚流滿面,猶不住地抽泣,臉色蒼白如紙,大概是因為剛才過分恐懼所至,見了老爺太夫人猶站不穩,口吃了好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一句話:

    「少爺……他,他用劍……。刺死了少……夫人了。」

    猶如一個疾飛而來的響雷,把兩顆飽經風霜的衰老的心都震得幾乎要碎了,老爺氣的把頭不住的亂搖,顫威威地大罵逆子,敗家的不孝逆子,太夫人早嚇得淚流滿面,吐出來的舌頭好半天忘了縮進去。

    老夫妻倆大哭而去,等走進水上閣樓,眼前的一切使他們這顆流血的心,再次被深深地劃上了一刀,他們的兒子——唯一的親生骨肉——也已倒在血泊裡,頭碎了,滿地的血與腦漿,閣樓的柱樑上也滿是血跡,顯然,少爺是撞柱而死的。他的懷裡猶抱著胸前滿是血跡的妻子。他的妻子已安詳地閉上了眼。他的妻,他把她抱得好緊,好緊,四野裡很靜,死樣的靜,靜得可怕。

    原來,第一個丫頭去報信後,他們夫妻倆依然「大動干戈」。陸迨冰深知劍術,果此把劍舞得風雨不透,很有威勢,少爺雖然力氣大窮,卻對劍術一竅不通,一個不留神早被對方的劍在自己的左肩上劃了道深深的口子,頓時鮮血直淌,疼痛鑽心,身子一陣搖晃,王家少爺是又羞又惱,一則也讓酒昏了頭,一個前撲,揮劍直刺陸迨冰的前胸,迅如疾雷。陸迨冰正後悔自己失手傷了丈夫,連忙住了手,意欲上前攙扶,那裡想得到對方竟像瘋子似地揮劍直刺向自己的前胸?就在她一晃神的功夫,對方的劍已深深地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在這一剎那間,一剎那間,一切似乎都停止了,時間停止了,生命停止了,連空氣也似乎凝固了,當少爺再次抽回寶劍的時候,雪白的劍身上已是血跡斑斑,一股鮮血直從劍穴裡噴射出來。陸迨冰用手狠命的按住自己胸口,身上直冒冷汗,臉上的神色極其悲涼,極其哀絕,她艱難地,慢慢的倒在地上,又在地上非常艱難地打了個滾,頓時臉變笑容,悄然而去。

    「噹」的一聲,少爺手中的血淋淋的劍落在地上,所有的一切瘋狂似乎都讓這聲音驚破了,大地已不再旋轉,身體已不再發熱發燙,腦裡不再發漲,耳裡也不再鳴響,眼前也已不再昏暗,反而是異樣得清清白白,只是可憐的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現實,彷彿被一盆冰冷的水從頭淋到腳,他的身體,他的心,以至於連他的骨髓裡都在冒寒氣,他的思想,他的所有神精裡的思想都從混沌的朦朧中醒來了,所有的酒性酒勁都消失了,無影蹤,就像那煙雲散盡在四空裡,他被眼前的現實完全地振醒了。再一次閉眼,再一次睜眼,用力地拚命地搖搖頭,向前,用力地睜大了眼,努力地要看清眼前的現實,妻子已倒在地上,永遠,永遠地不能再站起來,胸口依然在冒出鮮血,她臉上的美麗的笑容已永遠地凝結在她的臉上,地上時兩把劍,兩把帶血的劍,並排著,靜靜的像鴛鴦一樣躺在一起。

    「啊,是我殺了他,殺了她,我的妻,不,這不是真的……」

    王家的醉神少爺突然像一頭發怒的雄獅,瘋狂般得怒吼起來。

    他用手拚命地撕拉著自己的衣服,亂抓著自己的頭髮,拷打著自己的胸膛,用頭撞著旁邊的石柱,折騰了好一陣,他似乎累了,乏了,他重新靜了下來,他的眼裡忽然滾下了許多渾濁的淚水。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他是很少落淚的,但在此刻,他的心裡溢滿了痛苦悲哀的苦水。

    他走到妻子的眼前,跪下去。他慢慢地把妻子抱起來,抱得非常小心戀戀,似乎怕驚醒了沉睡中的他的妻,他把自己的妻抱在胸前,抱得很緊,很緊,他顯得非常平靜,像從夜夢中剛剛醒來的小綿羊,他不再哭泣,也不再哽咽,眼裡也不再有淚水,他看著懷中的妻,又看看地上的那一對並躺著的帶血的劍,鴛鴦劍,臉上的表情是一片漠然。

    悠然,一絲淡淡的笑意從他的嘴邊閃過,旋即溢滿了臉的全部,就在這笑意在臉上略一停留的一剎那間,一剎那間,他的頭已狠命地撞向旁邊的一根很粗的柱子上。一切都發生在極其短暫的一剎那間,就在這一剎那間,一剎那間,他的頭已與石柱撞在一起,石柱已然安然無恙,而他的頭卻碎了,地上飛濺滿了血與腦漿,他的身體非常沉重地倒在地上,他的臉上還有溢滿了的安詳的笑意。可惜醉神少爺竟如此命歸九泉,他的懷中猶抱著他的妻,抱得很緊,很緊;懷中的,他的妻。

    這裡的世界真靜,真的,靜的出奇,競沒有一絲的聲音,一切似乎都沉睡了,連空氣也永久地凝滯住了。老太爺與老夫人也都沉默著,嘴半張著,眼睛睜得老大老大,他們靜靜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兒子與兒媳,又看一看那對帶血的鴛鴦劍,兒子的頭碎了,兒媳的胸前溢滿了血,他們緊緊得抱在一起,臉帶微笑,似乎死了也在向外人表示,他們這一對夫妻是那樣的親近,那樣的恩愛!臉上雖然溢滿了淡淡的笑意,但怎麼也遮蓋不住裡面深藏著的那一種難言的,哀絕的淒涼的神情。旁邊漸漸地立滿了丫頭僕婦,小廝,管家,連臨時雇來的幫工,他們都不哭,也不抽泣,只是靜靜地流淚,似乎不想驚醒那對沉睡在恩愛世界裡的夫妻。

    夜深了,明月升上了夜空,隱約在烏雲裡,很吝惜地給了世界那麼點光明,四野裡無風,空氣裡很熱,也很悶,能使人發瘋,王家的正堂裡很整齊的安放著兩口棺材,裡面盛著少爺與少夫人的屍體。正堂裡分兩排狂然著十八支足有於臂那麼粗的蠟燭,把房裡照得通明,棺材四周堆滿了白花織成的花圈,四周全用白布把靈堂完全地圍了起來。裡面很安靜,只有丫頭僕婦,還有些年老的婆子們的低低抽泣聲。偶爾從外面吹來一絲風來,於是,巨燭的火焰便搖晃起來,焰煙也隨之飄揚起來,越顯淒涼,悲慘。

    後院的王善知已像發瘋了的瘋子似地在拚命地喝酒,誰也無法勸,誰也不敢勸。他真的已醉了。一面在搖搖晃晃的大聲怒吼:

    「酒,酒,快把所有的酒給我拿來,我要喝酒,喝酒,我要喝盡天下美酒,我要長醉,醉,醉,不……不復醒……

    是的,他要醉酒,他要麻醉,他要長醉不復醒,他要使自己的腦,自己的心,自己的所有神經裡的思想,忘卻一切,所有的一切,因為,多少年來的各種憂愁,痛苦,淒涼,恐懼,絕望,一直苦苦的壓抑著他的**,他的心,像魔鬼似的苦苦地逼迫著,直到把他折磨成灰,成土。多少年來,他多咬著牙扛著挺著,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需要酒,需要所有的酒,他要用酒來麻醉自己,他要用酒來使自己忘卻一切,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酒,他需要酒,需要所有的酒,他要忘卻兒子兒媳因為醉酒舞劍而慘死的血淋淋的悲劇;他要忘卻自己與妻子抱頭痛哭的那一剎那間的猶如冰針刺心一般的痛苦,他要忘記妻子在數次昏暈後的嘶叫,還有衰絕的呻吟,他要忘卻自己身處的萬千世界……

    酒杯在搖晃,大地在旋轉,酒在流淌,他已醉了,酒在刺激麻醉著他的每一根神經,血液在噴張著血官,可一顆悲涼的心卻無法被酒麻醉了,因為各種憂,愁,哀已使他的心永久地麻木了,正如那浸在苦水裡的甜果永遠是苦的一樣,酒只是使他的心對憂,愁,哀的反應更加敏感。

    他真的已醉了,他的耳裡在嗡嗡鳴響,他的腦袋裡很亂,他似乎聽到了一陣童音的笑聲,定是他十歲的孫子在笑,天天浸泡在酒翁裡,戲耍,喝酒,大笑,這是今日王家的唯一笑聲。笑聲遙遠了,終於連一點餘音都沒有了,他的心似乎聽到外面又撥起了一陣哭聲,似乎還隱約聽到太夫人已仙逝了的聲音,他的妻,他的思想雖然很亂,但他仍想信這是真的,因為他相信自己心裡的感應。

    他已完全地醉了,酒,這個可怕的魔鬼無情的奪取了他的理智,他打碎了地上的酒翁,他推到了桌上的巨燭,燭上的火焰點燃了地上的酒,火無情地燃燒起來,他艱難地倒在地上,直到大無情地吞沒了他。他死得很安詳,連最後的一點掙扎都沒有,只是他的心還是那麼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醉裡不知身何在?醉裡不知憂和愁……」

    火越燒越旺,王家的丫頭僕婦家人管事都各自逃命。火無情地燃燒著,瘋狂而又貪婪地亂伸著火舌,意欲吞噬所有的一切,這場大火燒盡了王家所有的房屋與錢財,也燒盡了王家整個家族的幾乎所有希望。

    天亮了,太陽升了空,原先林立的大樓亭院,如今只剩下斷瓦碎磚,高粱斷了,牆壁也倒了,滿目淒涼,破爛不堪,都處都是火舌貪婪後留下的殘跡。

    王家的丫頭僕婦家人幫工都坐在旁邊的石頭上低低地抽泣,太悲慘了,大火燒燬了王家的一切,連王家的命根子——十歲的王忌酒都沒有放過,主人的宏偉基業在短短的一夜之間竟化為烏有。他們也失去了生活的依靠,更不知自己將來的歸宿在哪裡?又想起主人的素日慈祥善良,以及對自己的諸多好處,諸多關注,如今卻落了個如此淒涼的結局,實是世事艱難,世事難料,如此思此及彼,眾人都不覺在眼裡滴下淚來。人生如夢!

    二十多個膽大的家人正在亂磚碎瓦堆裡翻找死人的屍骨,兩口棺材都抬出來了,王善知林沬之的屍骨也找出來了,可就是找不到王忌酒的屍骨,難道可怕的大火連最後一點殘骨都沒留下。眾人越發胡亂翻找起來。三天過去了,依然一無所獲。到第四天,他竟奇跡般地從地窖中的一隻大酒罈裡爬了出來,一切都是好的,只是醉醺醺的喝醉了酒,昏昏然地全不知道身邊發生的一切。王忌酒並沒有被這場大火燒死,是酒讓他倖免此難,酒又創造了不該創造的奇跡。

    原來,王忌酒也與他的父母一樣,從小沉醉於酒天酒地的爛醉生活之中,依然是每天喝酒玩樂。王家出大事的那天,王忌酒正在自己的房中飲酒,一則因天太熱,二則自以為自斟自飲似乎太費事,三則小孩子家也太頑皮了,再加上酒後暈頭轉向的,果此,不用人引導,他竟一頭鑽進了地窖裡的一隻大酒罈裡,像魚兒落在水裡,盡情玩耍,實在有趣,裡面又不比外界悶熱,竟是十分得涼爽,再則,酒欲一上來,一低頭就能喝個痛快,竟是個世外桃園一般。王忌酒自爬進了酒罈子,他就不想再出來,他願意永生永世生活在這個酒的世界裡,因為,在他的生命裡,實在沒有比酒更重要的東西了。

    這一天的夜晚,無風無雨,殘月升空,四野裡很靜很寂,王府的幾個忠誠的老家人,正指揮十來個年輕的幫工搬運磚瓦,清理火燒現場。到夜半時,大家都累了,坐下來休息,不遠處的地下忽傳來一陣戲水的「嘩嘩」聲,還有童音的笑聲,聲音雖極輕,但在靜夜裡聽起來尤其分明。大家的心內大異,因思此並無水源,如何竟有戲水之聲?這童音的笑聲又從何而來?何況,又在這半夜三更時分,難道是鬧鬼不成?膽小的,抖抖索索;膽大的,尋聲去找,原來,這戲水之聲是從一道斷牆旁的地窖裡傳出來的。下去一看,百來只大酒罈都碎了,唯有一隻最大的完好無損,上前貼耳細聽,裡面不斷有戲水之聲,而且還有童音的笑聲醉語。

    「酒,好……好酒,喝,喝……喝個……痛……。痛快,酒,好……」

    嚇得其中一個妄稱大膽的,跳起來亂喊亂叫:

    「不……不好,有鬼,鬼……鬼在哭呢?」

    大家本來就心慌,被其一嚇,都嚇得魂消魄散,一哄而逃。好半天,一顆心尤「咚咚」地跳個不住。

    老總管王柏舟聽了消息,心中就不自禁地想到:莫不是王家小少爺還沒有死?還活著不成?一則他年歲大,也見過世面,果此,膽也大,從不想信世上有鬼;二則他從小受過王家的許多恩寵,所有對王家非常得忠誠,忠誠得已近愚腐。

    他來到酒罈前,移開壇蓋,往裡一瞧,暗暗地什麼也看不清,怪嚇人的,裡面果然還不時地傳來戲水的「嘩嘩」聲,還有「好酒好酒」的醉言,這口音不是少爺的還會是誰?王柏舟旋即全明白了,定是小少爺鑽進了酒罈子喝醉了酒,醉在裡面,才倖免了這場滅頂的恐怖的災難。幾個老人家不覺又驚又喜,眼裡不自禁地流出淚水來了,許多淚水。誰也說不清淚中的滋味是什麼!

    大家敲壇呼喚,伸手亂摸,折騰了好一陣工夫,也沒有將王忌酒從醉酒中喚醒,也沒有將他從酒罈裡拉出來,眾人搖頭歎息,實在無奈。王忌酒猶在酒罈裡快活地打著滾,不住地戲酒玩耍,以至於把酒直從壇口飛濺出來,王家的老總管實在氣不過,搬起一塊巨石用力砸在酒罈上,酒罈碎了,酒流了,王忌酒的酒世界消失了,他醉醺醺地躺在酒罈的碎片上,猶手舞足蹈地直叫「好酒,好酒」。

    從此,王家家族在長安城內徹底地消失了,雖然王家的天下名酒還在長安城內流淌。酒造就了這個家族,同時也毀滅這個家族。

    酒,就是這場災難的創造者,也是這場罪惡的魁首,但它也庇護了那位似乎並不應該走向死亡的王家孤兒。

    總有一天,王忌酒會從醉酒中醒來,但,他已失去了溫暖的家,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他已成了孤兒,孤苦伶仃的孤兒,或者,只有酒還能陪伴著他。

    是的,酒罈散了,酒流了,他的酒的世界也隨之消失了……

    正是:

    睡裡空空有還無,夢中了了醉中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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