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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笫3章 山重水復(2) 文 / 天籟音

    大女、二女兒走了婆家後,李春玉家床鋪就松活一些了,但六歲的福娃依然只能與父母同床,與母親睡一頭。天亮前,李春玉從床那頭起來,在牆旮旯尿桶尿了一泡尿後,摸黑過來掀開被子,爬在葛氏身上。「莫來,」葛氏悄聲說,「福娃子在發燒,煽涼了。」話雖如此,己經動作起來。並未熟睡的福娃連那種聲音也聽見了,心裡十分反感。「爹呀,她是我媽呀,」福娃出聲說,「莫整我媽嘛!」李春玉這時才不管四七二十八,分心低吼:「各人睡你的!」

    事畢,回那頭睡下,心道,日媽你還是這樣出來的耶,明晚叫你另外睡去!李春玉受了兒子一句話,不是滋味,乾脆起床生火,反正天快亮了。葛氏擁過福娃,以示安慰。

    李春玉摸黑掏開火種,生起火點上盞桐油燈,咂巴長煙桿就不用打火鐮點煙了。他身上時常揣付火鐮、乾燥的艾絨,「鑽木取火」。

    一家大小也陸續起床了。李春玉安排家務:「菊香去摘一天野棉花,給自個縫個棉襖,夠了,再去個人幫手。」永山娃道:「我去,把牛羊子也吆上。」葛氏悄一遲疑,那是口口相傳的倫理出面阻攔。

    「嗯那!」葛氏還是出聲應允。祖傳的倫理文明著人類,也禁錮著人。菊香是大媳婦,還無子,長相乖巧,身段豐滿勻稱。李家老大永發智力平平,一枝未引人注意的鮮花,被他偶然摘得插在了牛糞上,那是杜仲葉不知自身絲,笨人自有笨福氣,你不服氣又怎的?

    畢竟才初冬,盛夏的太陽經過秋天的調教變得溫和,還未變得冷酷。溫和的太陽似乎很體貼菊香,使她生出的歡喜心情更舒暢,小家婦女難有出家門新鮮之機,在溫和的陽光下去野外也算愜意的了。遍野零散的野棉花,那是大自然對這一方眾生的憐惜補償。粗人沒有詩情畫意,卻有靈秀的根,生活,是詩情的發源地。

    滿山遍坡,尋摘野棉花果,牛羊似乎也很爭氣不亂跑。菊香不時小哼童謠:「鴉雀喳喳,去走親家,燕麥饃饃,送給婆婆。」反反覆覆就這幾句。

    「菊姐,這坡上多,你上來!」永山娃喊。

    「嗯那!」菊香大聲應道,「來了。」

    永山娃所在的荒坡臨近包谷地,安有一付搾板,那是人類給毛老鼠設下的斃命機關,內放誘餌包谷棒子。貓兒最愛捕食毛老鼠,不知道是什麼怨業典故生就了殺戮天性。菊香摘得興起,右腳大意伸進了搾板石下絆動了虛弱的機關,哎呀一聲仰面倒地,好在背後剛巧有一堆還未收拾的燕麥草,但腳被壓住了,永山娃一步跳將過來奮力搬搾板石,菊香腳取出,自揉揉,好在搾板石下土質鬆軟未受傷,永山娃鬆手時卻因重石板的下塌向前撲倒,剛好撲在了菊香的身上。

    永山娃立刻意識到了什麼,同時感受到了一種自從娘肚子下地從未有過的溫和,這感覺近在眼前又似遠在天邊,那麼神奇虛幻。菊香也立刻意識到了那事情,同時,漢人的綱常之理在腦際閃過,想擺脫卻未動彈。

    空氣立刻緊張起來。

    菊香的臉紅了,畢竟不是習慣的原配,有新鮮感,紅臉的感受有激情。

    既如此,永山娃也就不客氣。

    他已年方十七,人性一應俱全,不覺己發動起來。正因為十七,還無多少忌諱。

    天知地知,心照不宣,不會讓第三人知。

    二人剛恢復常態,就見左側樑上冒出一夥人來,指指劃劃,然後下梁順小路朝他倆走來。十個人個個腰別短火槍,還有弓箭、大刀,梭鏢、拿雙錘的。「喂!你兩口子下來,問句話。」地道的娘娘腔。要不是那人用梭鏢指向他倆,還真不敢相信是男人在喊話。二人起初看新鮮,忽然反應過來,永山娃道:「菊姐,可能是棒老兒,快跑!」背起背兜就要溜。菊香一把拉住:「往回跑你想引他們去搶我們家呀?往梁那邊大叔那邊跑,大叔家沒啥值得搶的。」說罷二人起身就跑。

    「日媽地還敢跑?」二人這一跑,驚動了這夥人,習慣性地分頭包抄。果然是土匪,棒老兒。

    二人沒跑過他們。

    「哼,還能跑過我們?」所有人圍攏來。「哪家的?帶我們去,給我們弄飯吃。」弟嫂二人不開口,是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口,害怕起來。

    「曉得我們是幹啥子的嗎?」

    「咦……,老婆婆穿針——看走了眼,這個女子水嫩得很!」背大刀的人湊近菊香,又細細品味起來。菊香並不認得,他就是傳聞中的大拐山惡人黃少伯,卻一付斯文相。看來造物主是個愛開玩笑的性格,不時地就造出一個彆扭的相貌來。「大寨主,這女子我要了!」黃少伯笑瞇瞇地,語氣也斯文。

    「行。」康寨主發話。不知道是對朝代不滿抑或自卑心的極端,一付總是憤懣的神情,因為他近乎侏儒,充其量四尺高。但身為寨主,想必奮發得有過人處。「帶走!」

    永山娃見菊姐被拉走,衝上去死拉硬扯不放,「不准拉走!」與菊姐的一番溫柔,他心理陡然巨變,菊香己融為他的精神。「你娃兒不想活了!」屁股上挨了一狠腳倒地。菊香不斷回頭哭喊:「永山!永山!」

    驟然巨變,十七歲的人心理一時如何適應、條理得開?只有哭,不知所措。

    不是我不愛你,實在無能為力。錯沾一滴露水,誰叫我是弟弟?

    菊香己習慣並喜歡她的婆家生活,身處十個棒老兒間,眼前、以後都是陌生的,自然有一種陌生的恐懼感。

    棒老兒沿弟嫂倆欲逃的方向翻過山梁,見戶人家,就是菊香的大叔李春堂家。喝令大鍋造飯,有肉拿出來煮!李春堂還以為是菊香帶來的,但看威勢,菊香被繩子套著,方才明白,哪敢怠慢?

    棒老二吃飽下了山。

    永山娃帶回家的,不是給菊姐縫棉襖的野棉花,而是噩訊。

    驟變,李家人精神受重創。

    還是姜老的辣,經事多,拿出了主見:去報告陳鄉長。

    別的他們能幹什麼呢?打又打不過,所有的勞動人民團結起來到是打得過,可都是各掃門前雪,一盤散沙,棒老二結伙各個擊破就顯得優勢。

    棒老兒在河壩搶了三家的谷子、豬油、麻錢,拉了五個背夫,揚長而去。棒老兒也在搞秋收。

    秋收是莊戶人的指望,指望它渡過冬春生活,青黃有接。棒老兒再怎麼不勞而獲,總也要勞神費心運回山寨。生活在金字塔底層的,是勞苦大眾,以他們的血和汗,供養著頭頂的少數強勢群體。

    「棒老兒來了!」此後,風吹草動,老百姓早己藏匿好東西於野外,「躲棒老兒」成了老百姓的口頭禪。

    李春堂家唯一留下的過年豬腿給棒老兒煮吃了,殺條豬大部份抵了皇稅。獨生子李永富年方二七,望著下山而去、啥也不思量只知道神氣的棒老兒,卻悟出了一個歪理:要想不受欺,只有去欺人!一咬牙,毅然不顧一切下山,追棒老兒去了。

    他當然不是去追擊,而是去追隨。兩代單傳,丟下六歲的獨苗,名春喜。人的品性,在於認識;人的善惡,不在於貧富。

    五個背夫兩天後到達麻口山下一富人家,便被放行。運物上山他們自己幹,不讓閒人上山。

    李永富尾隨追到,雙方自然還認得。菊香驚喜道:「哥哥,你來做啥?又沒拉你背糧,你還能把我搶回去嗎?」李永富囁嚅著,忽又流暢地說:「上山就上山,吃好的,你就想開點算了,我也入他們。」

    「你……」菊香給了他個瞪眼,低下頭,不再言語。

    李永富說出了來意,拿錘的說:「你想入伙,有啥本事?」

    康寨主發話:「海不嫌水多,山不嫌樹多,收下。」

    財主陳良福不擔心土匪,因為黃少伯是他娃們的舅佬倌。李春玉親自去陳家找鄉長陳正高,告之棒老兒搶菊香之事,陳鄉長說:「這事我已曉得,我們向縣府稟報。」心裡卻嘿嘿笑了一下。

    麻口山上的棒老兒有「三不搶」,棒屬及親戚不搶,背膀子厚的財主不搶,窮光蛋不搶。河壩遭劫的三家人中,就有戶沒有背景的財主,頓時成了窮戶。而一般家境的吳家呢?

    「天啦—,交了稞子剩下的搶光了,我們咋活呀?那個管我們呀,不活了!」吳氏真就一頭撞死在堂屋大石磨上,圖個清閒。因為她大兒子入了會道門,還要交會費。哪裡還能擠得出一滴油水?會道門會關照門徒,但惹不起麻口山。在這個世道,除了佔山為匪的,為求生存質量,還有拉幫結伙、捆「把兒柴」、立會門的。「要想不受欺,就要有本事,去欺人!」李永富悟出的歪理,正是康寨主愚昧的強盜邏輯。

    麻口山康寨主侏矮的個頭,之所以能服眾,除了他的石彈絕活外,是因為能拿主意。石彈即石子,其原材料還缺嗎?

    麻口山不算大,卻有特點,山下四面陡峭,山頂較坦,宛若世外。五個小山包住四虎兄,各懷把式武藝,一般寨徒一百一十人。李永富入伙,就是一百一十一人了。他們的生活水平自然是兩啞巴親嘴—好得沒說的。李永富隨錘虎麾下,開始學吆三喝四的樣兒。

    初來的陰陰細雨漸漸變成了雪粒,雲遮霧罩,山下卻是晴天。雪下高山,霜打平原。黃少伯為四虎之刀虎,搶得菊香,寢房當夜生上木碳火。「乖乖,你那下頭長得真好,像山包!」當夜連戰三次,意未足。

    第三天,天晴朗,黃少伯室內依然生上木碳火。房外的老鴰嘎嘎地叫個不停,飛來飛去,像是很不安。黃少伯想耍個花樣,他將菊香靠牆壁站立,脫光衣服,比比位置,又找個草墩將菊香墊起,又比比正合適。他要站在五尺外,然後撞過去,練習準頭。取名為「撞桿」。那純粹沒把菊香當人的猛撞,菊香哪裡還有意趣?只有劇痛骨散的感覺。當黃少伯第五下撞來時,她負痛一側身,黃少伯的那東西撞在了牆壁上,哎喲一聲蹲下。

    這負痛感激出了黃少伯獸性的獸性,待緩過氣來,黃少伯又恢復了一慣的笑意,拿過短火藥槍站在五尺外對準了菊香。「砰」地一聲,散彈進了菊香的胸膛。

    生命既可貴又那麼簡單,菊香這朵花就這樣凋謝了,老鴰也安靜了。

    槍聲的傳出,黃少伯的「撞桿」,陽雀過山遠名揚,甚至後世人閒來也當故事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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