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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5章 筍子出林(2) 文 / 天籟音

    石板山,石板山,

    石板來蓋房,

    石碳來煮飯,

    牙齒黃如蛀,

    鼻孔黑圈圈。

    這是石板山一帶的真實寫照。石板是大自然炒作的福祉,同時給這一方水土生有敗著,出門在外,若是見到牙齒黃如蟲蛀的人,那一定是石板山人的地方標誌。但這裡人間煙火依然裊裊升騰,依然世代生存,依然有少數富人多數貧民。

    石牛乃母親夜夢黑牛撞腹所生,體態果然漸壯如牛,個頭不高,臉似鍾馗,聲音如牛。石牛的牙齒同樣帶著地方標誌,不到十歲,牙齒己黃如蟲蛀了。

    「嗨嘿呀呀嗨嘿呀呀!」

    一聽見這號子似的吼聲,馮保長就知道是放牛娃石牛回來了,牛鈴叮叮噹噹。不過今日不同的是,石牛胸前挎了兩個碗大的圓形石球,正中有個雞蛋大的穿孔眼,葛麻籐套著挎在頸項上。「嗨,我說石牛,」馮保長剛從廟壩街上回來,見狀問道:「你那是啥玩意兒,不嫌重嗎?」

    「石頭!」石牛邊圈牛羊進圈邊說。

    「哪來的,那麼怪?」

    「山洞。」

    「你貪耍,牛羊放飽了沒?」

    「你看!」

    馮保長腦袋就伸進圈門看了看,點點頭。又將石牛的石球掂了掂,各約十斤重。巧了,中間還有均勻的圓孔。「你整這做啥?」

    「好耍。」

    保長家人這時也湊攏來。「啥東西,結實嗎?」馮保長的二兒子一臉疙瘩肉,「拿鐵錘砸砸看!」這個仗勢橫痞子,說著就回身拖來開石板的開山大錘,他才不顧別人的感受,我行我素就要動手。

    「試就試!」石牛也未想到砸破了就沒玩的了。

    「乓」地一聲,火星濺出。「怪了,莫不成是寶貝?」

    石牛心喜,生怕他們再揣摸下去出意外,趕忙搶回挎在頸上離開馮家,回家。

    「嗨嘿呀呀嗨嘿呀呀!」石牛似吼似歌的吼嘿聲顯得興奮,遠去。

    石牛給財主馮保長放牛羊,是以勞抵租,不管飯。石牛家欠馮財主四斗糧。

    只見有財主當官的,沒見窮人當官的。馮財主當保長,天下被財主掌管,維護的是少數財主的利益,代表的是少數富人,石牛是文盲。

    馮財主家四頭牛,十隻羊。

    石牛在家閒來舞石錘,放牛正好耍石錘。其實那就叫流星錘式樣。卡嚓一聲葛麻籐繩斷了,石錘飛出老遠。

    「爸爸,能不能給我搓個結實的繩子?」這一帶人叫爸不叫爹。

    於是,石牛就得到了一根纜繩似的繩子。獨生子,這事還能不滿足?那繩子是家麻搓成,桐油澆灌。

    一付象模像樣的土氣流星錘,在自家院壩越舞越圓,上下翻飛,騰挪自如,摩地掃、旋身掃,舞過了幾春秋,舞得爹娘心歡喜,舞出了名聲。就再也不能低調作人了,人怕出名豬怕壯。

    石板山的特殊水土照樣也會春來百花爭艷,迎春花早己謝了,石牛也過了童年,粗茶淡飯照樣長大。有意無意的戲玩,成就了石牛一身的石錘功夫,一錘射出,碗粗的小樹腰骨斷,哎喲一聲倒地,可憐的無聲生命,小樹,阿彌陀佛!

    不溫不火的春末中午,石牛照常在院壩耍流星錘。以勞抵租期滿,不再給馮保長放牧。

    狗兒汪汪,馮家二兒子帶了四個保丁來了,石牛媽趕緊找坐倒茶,馮老二揮手不肖。

    「舞給我們看看!」馮老二兩手叉腰說。四個保丁起哄,石牛自然認得他們,都是佃戶家人,當保丁混牛皮飯吃。

    「不耍。」

    「把你那石錘給我,免你家今年一年的稞子。」馮老二說。黃鼠狼給雞拜年,他們不是來看表演捧場子,而是琢磨出那東西十有**是寶物。

    「不給!」

    不給?五人互遞眼色,早有預謀,向石牛靠攏。

    「嗨嘿呀呀!」石牛自從馮老二說可能是寶貝就十分敏感,那己習慣成自然的嗨吼一聲舞動起來:「你敢?」他己明白自己有功夫。父母見狀,趕緊喊道:「石牛啊,別打到人,給他們!」石牛己充耳未聞。馮老二叫道:「你小娃兒膽子還不小,老鼠吃貓兒——成精了!」又使個眼色,示意四保丁在前吸引,自已假裝觀望,從石牛背後下手。人體背後沒長眼睛是死角缺點。四保丁會意,動作。不料石牛腳下踩到一塊他吃過的、亂扔的磨盤型柿子皮,仰面摔倒,一錘順勢飛向了後面,撞在了馮老二的左胸骨上,硬碰硬,那是什麼效果?若是砸在軟綿物上,柔克鋼,那還使得出力嗎?

    馮老二哼就沒能哼出一聲,口鼻噴血,靈魂出竅。「老鼠吃貓兒——成精了」那是他人生說的最後一句話。四保丁哪裡還敢再上前?大叫「打死人了!」石牛媽嚇得哭起來,石牛也懵了。

    是叫不應了,身體己經軟了。人命關天,一波平一波起,後浪更比前浪高。保丁們如瘋回跑,一邊如瘋地喊:「抓殺人犯啦,你娃兒等到起!」

    陡生變故,石牛家一時還轉不過彎來,只是發呆。還是聞聲而至的鄰家人旁觀者清,出主意道:「娃兒哎,你撞大禍了,趕快跑,還能保命。」石牛爹哭喪著臉:「往哪跑呢?」鄰家說:「順木者河往上跑,在萬僧寺去躲躲再說。說走就走!他媽,趕緊給石牛找點盤纏帶上。」

    石牛媽有氣無力地說:「ど兒哎,媽以後來找你。」驟然的變故,也會使人驟然成熟。鄰家說:「我再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倆趕緊去馮保長家請罪,就說石牛跑了,我們也拉不住,要抵命你們就趕快攆上,反正他們也沒石牛跑得快,攆也攆不上。」石牛這時也稍為鎮定下來,雙錘一挎道:「爸,媽,我走了!」言罷轉身就起跑。鄰家說:「別忙,快給父母磕個頭!」石牛旋身原地跪下三拜,又旋身如飛消失在父母視線外。

    馮老二若無貪寶心,便不會喪命,石牛若順其意,退一步亦能守原本之安穩。然可能嗎?眾生皆因貪嗔癡心,上演出無數悲喜劇。

    石牛父母按鄰家的主意去了馮保長家,馮家己亂成一團。「你們養了個好娃兒!」媳婦、兒子呼號著三支亂棍朝石牛父母身上招呼。「這事倒不怪他老的,他們也攔不住。」倒是四保丁說了句實話。馮保長一面派七保丁沿官路去追尋,派人報縣衙,一面帶人去石牛家。馮保長悲憤之下本欲將喪事就地擺在石牛家,但嫌其家陋,無奈只好將屍體命石牛父母抬回家去。

    按風俗,凶上去的人,屍體只能停放在門外院壩。石牛父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跪靈守孝三日,還不准吃他家的飯,這還是暫時的懲罰。

    七保丁沿木者河邊官路追尋,哪有石牛的影子?原來,石牛也有外莽內細的時侯,且顯示在緊要之時。他想,若是按鄰家說的沿河邊大路跑,豈不叫人家攆現的?反正媽給了盤纏錢,就過河爬上山,依河而行。

    烏雲遮住了天空,漸漸下起了毛毛細雨。石牛慌亂之下沒備帶斗篷。此情此景,淒惶無助,想爹媽,畢竟十三歲少年。張望見一灣裡有茅草房人家,心熱了一下,不由得向那走去。

    這是戶普通人家,門前有幾根桃梨樹。門邊剁豬草的半大姑娘見一半大小子臨門,鍾馗的臉相及行頭,嚇得丟下菜刀跑回屋內。「娘,外頭來了個人,胸膛掛了兩個錘錘。」話音落,石牛已站在門口。

    石牛站在門口不說話,也不動。他不說話是因為口遲言鈍。屋裡出來了個老翁,手柱長煙桿,煙袋隨走動甩來晃去。

    還是主人先開口。「娃兒,來到門前就是客,到屋坐。」老翁沙啞著聲音說。

    巴不得。石牛進了門,坐下,半大姑娘就習慣性地去燒茶,看來很有教養。老翁又裝袋旱煙,對面坐下,像又準備發話。

    「娃兒,你無事不登門吧?」

    「過路,躲雨。」

    「走親戚嗎,遠嗎?」

    「萬……」石牛想說萬僧寺,又不敢,蓋到不臭揭開臭。轉念道,不說出來馮家人攆來一問,見過掛雙錘的來過嗎?反倒容易暴露,不如說穿的好。於是補充道:「萬僧寺。」

    萬僧寺?「咋不走大路?」老翁自然判斷得出這娃不是此山的人。

    於是,老翁一點一滴地套出了全部實情。沉默著咂巴了一陣長煙。一磕煙斗道:「娃兒,你放心,出門問路,入鄉隨俗,今夜你就在我家將就歇息,明天天亮若還下雨,給你找個斗篷。」

    「我……我有錢!」石牛掏出錢雙手遞上。

    「娃兒,哪個要你錢哦,人窮有義,娃兒哎,你怨枉哦,該你有難哎,那人命該喪在你手裡!」

    「老爺子,給你磕頭!」石牛口遲言鈍,這個倒一學就會,一頭欲跪下。「娃兒哎,要……不得要不得!」急切間沙啞地連連咳嗽。

    石牛的這一舉動,把他凶煞外表下的善良一下子表現出來,半大姑娘不再害怕他,茶也上來了。

    石牛吃的這頓粗茶淡飯,似乎比任何一頓都有味。入夜與老翁同床。

    「嗨嘿呀呀!」上床不久,石牛突然吼叫一聲,嚇了睡在那頭的老翁一跳。

    「娃兒哎,想開些,是禍躲不過,早些睡,明天還要趕路。」以老翁的人世閱歷,聽話一句,嘗湯一口,他理解石牛的這一聲夢話般吼叫。

    老翁的感覺不錯,石牛靜下來就忽地想到,自已走後不知爸媽會遭啥罪了,不禁嗨嘿一聲。

    翌日天不晴也不下雨了。路盲人生,今夜將歇何處?好在有目標就有想頭,那想頭稍能慰籍茫然的少年心緒。

    又一天中午,石牛下了山,過了木者河,趕緊竄上山林,見一打柴哥,打個問訊:「大哥哥,這山有名字嗎?」

    「有哇,叫天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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