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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6章 筍子出林(3 文 / 天籟音

    大巴山頂春來遲,山下己是花謝李結,綠油油的下裝,山上還穿著淺綠的上裝,廣袤的木竹幼崽還在成年木竹腳下嘻嘻地脫殼。

    百鵲女如幼竹,身材還在拉架子,不知發育成熟後是粗壯還是纖細。但馬看蹄小,人看即小,看趨勢將是個不細不粗的身材。雖然長得細眉小嘴大眼,卻天生男娃性格,喜歡偷偷地去爬竹子、上樹尖,愈上得懸愈高興。大人看見擔心死了,嗔怪道:「你那像啥喲,女兒家就要有個女兒家的樣子!」母親則背過家人對百鵲教育說:「你那樣兒哪個要你,日後找不到婆家!」

    這是戶憨厚人家。

    夏天太陽的火辣勁在高山頂上打了折扣。愜意的天氣中,屋外樹蔭下,百鵲幫二哥編竹蓆,一條黃號蛇蒞臨寒舍,蜿蜒直趨屋門,也不打個招呼。「二哥,你看咧,蛇!」百鵲驚道。蹲著編織的二哥剛轉身看到,百鵲己拾起一塊竹片朝那不速之客擲去,不料正好扎中蛇腰,立時回捲縮成一團。這只不懂禮貌的蛇下場可想而知了。

    「ど妹,你咋這麼行呢?」二哥驚喜道,「哈哈!」

    百鵲亦是楞神,道:「一腳踢出個屁來——巧極了,嘻嘻!」二哥給了個瞪眼:「女子家,口無遮攔,不像話。」臉上卻掛著笑意。

    從此,百鵲多了一項喜好,甩竹鏢玩耍。她將用不完的竹片一頭削尖,約五寸多長,那不稱作竹鏢是什麼?

    削了一大堆,二哥幫著削,削了一大簍,除開干家務、農活,隨身挎上一大包竹鏢,走路擲,放羊擲,擲出又撿回。

    擲落了黃樹葉,擲過了冬天,擲得身體早熟,十三歲少女來了經。

    旋身擲,側手擲,盲擲,擲得八丈外樹身入鏢哎喲一聲,擲得雙手指各夾四鏢齊射出,要張三那根竹不會是李四,越耍越有味。

    這天百鵲在竹林邊耍得正有勁,被春娃子遇見,他是苗家小伙子春娃子,驚道:「哎喲,這阿妹不得了,哪個教你的?」

    百鵲笑瞇瞇,乜斜著眼睛,想了想,也不知怎樣說,手向上一指道:「天!」

    「學這做啥?」

    「好耍!」

    一鄉一俗,一彎一渠,大巴山脈的人「耍」就是「玩」。

    「你走了婆家也帶上竹鏢作嫁妝?」

    「給你一鏢!」

    「哎喲!」春娃子喜喜哈哈逃離,回苗寨去了,苗寨與百鵲家僅二里之遙。

    遠處傳來春娃子的山歌:「阿妹子臉乖乖捨,阿哥心癢癢哎,黑了看星星捨,白天望太陽哎!」

    百鵲張然,若有所思。

    翌日,百鵲爬上門前高高的柏杉樹上掏鴉鵲蛋窩。憨厚的父母見怪不怪,也懶得給百鵲白眼了,任其自然。百鵲的母親長相不賴,卻比常人多一種負擔——癮瓜瓜,吊在下巴前,像個小南瓜。

    「二哥,二哥,」掏鳥蛋的百鵲驚詫地喊道:「彎彎那邊來了一路人呢,好像身上都帶的有啥!」趕緊下樹,全家人聞聲出來看新鮮,這地方有那麼多生人過路,煞是好奇。

    還真不少,足有二十人。「老表,我們走餓了,給我們整頓飯吃,有肉拿出來,有沒大鍋?我們人多!」說話的像個領頭的,一臉和氣斯文,還真是過路的。

    還真是稀奇,個個有兵器,梭鏢、短火槍、弓箭、大刀,十多人另背有大包袱,沉沉的樣子。領頭的腰別火槍、背大刀,他就是大拐山惡人、麻口山康寨主手下的四虎黃少伯。奉寨主命,出山外羅口伏擊泉石縣的馬隊,搶洋布匹。如今康寨主修改了「土匪憲法」,兔子不吃窩邊草,干大的!糧取百里外,財富劫馱商,反正是生人,財主不例外!土匪雖然為人性墮落團伙,飛揚不羈,但還得接受某種道理的約束,不然何以抱團成氣候?寨規:一切繳獲要歸公,把式天天練!

    「你你們恁麼多人,我們哪哪招呼得起?」憨直的百鵲娘見識短,不知天高地厚不識趣,見陣勢,就蹦出了這句話。

    「不想煮是不是?」人群中走出來一匪徒,他就是李永富,因表現積極,又是同鄉,黃少伯把他從錘虎手下挖來自己麾下。李永富己學慣了吆三喝四便成了小頭目,向眾匪一揮手,眾匪抽兵器齊喝一聲:「煮不煮?」

    看來這些個棒老兒心理已經變態,「棒性」己入膏肓,於事一點兒委婉方式也不講了,只知道倚強凌弱。又一人走到百鵲娘面前,匕首尖頂在了她的癮瓜瓜上,發出了娘娘腔:「乖乖地給我們煮好吃的,不然的話,嘿嘿,割掉你的癮瓜瓜,燒了你房子!」百鵲將五顆鵲蛋放回屋裡,然後出來依在二哥身邊,好奇中又有點兒害怕。見說割癮瓜瓜燒房子,馬上意識到棒老兒。華家人都意識到了,這年頭誰沒聽說過棒老兒?百鵲同時意識到了自己的能力有用處。腦子一轉,發出了還未來得及變化的童聲:「娘,給他們煮,恁麼多客來,多熱鬧!」二哥膽怯怯地打圓場:「是啊爹,客走旺家門。」百鵲爹說:「那就只好把煮豬食的大鍋騰出來,洗洗乾淨煮飯。」百鵲耍竹鏢本就習以為常,這情景使她下意識地悄然離開,去閨房裝好一大包竹鏢,從餵豬的小後門拿出去,藏在草壟中。

    春荒季節,華家己無臘豬肉,那就逮四隻雞殺。那只抱母雞還帶著一群可愛的絨絨雛雞,也難倖免。百鵲娘心疼得不行,小聲嘟嘟嘮嘮。

    一頓飯吃到嘴裡己是中午,棒老兒要起程趕路。百鵲娘又在嘮叨:「吃了我們快一個月的口糧,還還把我抱雞母殺了,勞慰就不喊一個,有娘生無娘教!」這話被李永富聽了個明白,竟然還要面子,惹惱了他:「死老婆子你說的人話?要不要我把你嘴巴封住?」黃少伯輕言細語地帶著微笑說:「這婆娘的癮瓜瓜吊那麼大,實在看起不順眼,給她割了!」

    百鵲娘再也忍不住,失去了僅有的憨厚理智大罵出口:「你們這些有娘生無娘教的棒老兒!」家人齊來阻止:「到這步田地,你還在說啥嘛!」但已不起作用,幾個匪徒回身到堂屋,吼道:「不想活了!」李永富真個擒住百鵲娘,動手割起癮瓜瓜來,一聲慘叫,癮瓜瓜上佈滿著致命的血管,鮮血決堤而噴。這一聲慘叫,激怒了華家人。「你們這些豺狼啊!」這一聲豺狼,惹惱了眾匪,一擁而上要逮住華家人。百鵲本有防犯的意識,悲叫一聲娘,從兩匪縫中竄身而出,去拿回了那大包竹鏢,站在院壩,童聲變了形,哭喊:「壞蛋,還我娘!」兩手各夾四支竹鏢輪番射出,堂屋、門邊立即有四人哎喲倒地,眾匪反應過來一齊衝出門外。

    百鵲二次握鏢在手,見家人被揪在前,遲疑了一下,只聽二哥說:「快跑,百鵲,報仇!」距離己近,也不好發揮鏢力,百鵲返身飛跑。

    匪徒七八人追,其中一匪立定取弓箭,百鵲邊跑邊側身連發兩手八支竹鏢,慌忙之中,只有四匪倒地,其實只射中了三個匪徒咽喉,但射箭匪徒的箭弓上中了百鵲一鏢失去了準頭,這個世界的事物法則多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開弓沒有回頭箭,箭向下衝入了最前面的同夥後頸,幫百鵲殺了一個。

    穩住了陣腳,百鵲又握一把鏢在手,繼續飛奔,下意識地朝苗寨跑去。剩下的匪徒畏懼住腳道:「我們遇到剋星了,這小女娃子真想不到!」丟下死屍後轉報信。

    黃少伯見情況,說:「把他們關在屋裡,乾脆點把火把房子燒了!」他語氣依然那樣斯文,是他有臨陣不亂的大將風度抑或視關天人命為草芥的變態殘忍心理呢?

    茅庵草舍正合火魔的味口,也點燃了匪徒們的樂禍聲,還想欣賞完火趣再走。

    此山苗人部落真個是部落。早年間被大漢族財主勢力欺壓,武鬥,僅有十來個人逃命,從貴州來到這大巴山深處落腳,孤立生存,爾今繁衍有三百來人口。有苗人望見那肯定是單家獨戶的漢人華家那邊火光衝起,濃煙滾滾。一聲急促的鑼聲夾雜著吆喝:「救火囉——!」苗人可不像漢人各掃門前雪,靠團結生存,一聲鑼響,百十個人持桶、瓢、竹掃把急撲華家而去,不出半里遇百鵲。自然知曉了原因。頭人格桑說:「春娃子回去吼娃子們拿傢伙,能來的都來,我們這些人先去!把桶啊啥的丟在這裡,先找些棒棒拿上。」

    既然是這樣,用不著客氣。百鵲帶苗族同胞趕到時,棒老兒們正欲起程。

    「哪裡走?」格桑頭人大吼一聲,百十個苗人跟著齊吼壯聲勢:「哪裡走—?!」匪徒們全都楞住,從未見過這陣勢。但見對方手中只有木棍啥的,各取兵器。黃少伯先命八支火槍齊射,也來個聲勢,再命五個弓箭手齊發,射住陣腳。格桑道:「先纏住他們,等我們的人拿傢伙來,哼,你有鐮刀我就沒彎刀?先找地上的石頭給我猛砸!」雙方距離也不過十多丈,百鵲的飛鏢夠不著,很著急。一時火槍飛石飛箭空中往來,雙方躲閃,匪徒又有三人中飛石輕傷,苗家二人手臂中箭。春娃子氣吁吁回寨拿起大鑼又一陣急敲。接著慢敲三下,那是命「帶傢伙」的規約信號,立時又招來百十人,心照不宣帶上了長火槍、弓箭啥的。「去去華家打棒老兒!」苗人青壯年也好鬥,來了勁,群情激昂,飛撲華家。還未到,見頭人派來人擋住,手一指道:「頭人叫你們從這樹林小路繞到埡堂口堵棒老兒,他們人不多,十幾個!」

    黃少伯見百十苗裝人追纏不放,知久戰不利,火藥、箭有限,便叫一聲「溜子!」快速奔離戰場。

    奔至埡堂口,堵截的苗人還未趕到,但弓箭、長火槍彌補了不足,幾十支火槍散彈、飛箭射向埡堂口,跟著人就到位。頭人格桑聽出那熟悉的長火槍聲,精神大增,吆喝著飛追。一慣驕橫拔扈的棒老兒氣焰被勇敢團結的威勢壓下去了。追至埡堂口十多丈餘,百鵲依仗人勢,奮不顧身衝至相隔約七丈的樹邊,瞅匪人連發鏢,一面嚷道「叫你們害我娘!」這下發揮出了水準,又有五個匪徒頭、眼中鏢。苗家人火力、人數都佔了上風,長管火槍射程比短火槍遠。不到半個時辰,匪兵己所剩無幾。黃少伯、李永富與剩下的三匪徒乘亂鑽樹林逃離了現場,大部分羅口劫財也顧不得了。

    一場意外而仗義的戰鬥平熄下來,百鵲反倒傷心地哭起來。眾人安慰,卻聽見老遠的山路上傳來叫囂聲:「苗蠻子們,你們等到起,有你們好看的!」腳下飛逃起來,眨眼沒了身影。

    眾人簇擁百鵲返回,望著火墟,哪裡還有家的感覺?晃若隔世,沒了房子,還不是野地一片?老鴰嘎嘎的叫聲,更增添了幾分生命的蒼涼感悟,眾人沉默無語,似乎忘掉了剛才還在嘶殺吶喊。待平靜下來,百鵲才意識到自已己無親人無房子了,又抽泣起來。

    「百鵲丫妹咋辦?」還是春娃子先開口說話。眾人這才意識到不可迴避的嚴酷現實問題,都在思索。格桑頭人道:「跟我們去吧,看哪家能把她收養起來。」春娃子趕緊說:「要得,頭人,在我家去吧,阿爸阿媽肯定喜歡。」

    百鵲一揩眼淚道:「頭人大叔,送我到萬僧寺去,聽二哥說,廟裡有把式高的和尚,我要去學武。」格桑頭人想了想,說:「要得。」

    第三天,格桑頭人就派春娃子帶上乾糧,陪百鵲起程。

    第四天,派人給戰死的土匪收屍埋葬,得到不少洋布、銀子。格桑頭人將其分給參戰的族人,感慨地說:「那些人只不過是世界上最像野獸的人——人面獸心,只圖即時快活,哪知作人的道理?各有報應的,娃子們你們聽好,我們也有火槍弓箭,咋不去當棒老兒?黃瓜韭菜,根須不同,善惡一念之差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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