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不約而同 文 / 天籟音
天上的集雲像一床破棉絮遮住了太陽蓋住了山河,正在醞釀莊稼人期盼的第一場春雨,這時鵲鳥的喧鬧聲也沒了。但那雷鳴聲到是今年的第一聲春雷,悶悶地像是大不情願地擂起了催陣的戰鼓,光打雷不下雨,不久那床破棉絮被扯得七零八落。
「太陽又鑽出來了!」福娃歡呼起來。化眉鳥率先開了歌頭,狗兒也汪汪地沖坡下老調重彈,有人來了!
來的是保丁的幹活。看坐、到茶。「陳鄉長派我來,叫你到鄉公所去一下,」保丁對剛從地裡回來的李春玉說。
「派啥子差?」
「去了你就曉得了。」
「我也去,爹!」永興跳著說。李春玉不開腔,從來都表示同意的意思。但對福娃,默許中還另有一種依仗感,別看他還是個少年娃。
鄉公所牌子其實就掛在財主陳良福家。不過歲月又讓陳良福老面了許多,那兩條惡狗也老了許多。李春玉與福娃來到木者河對岸山坡鄉長家,兩條惡狗老當益壯,不期從豬圈巷偷竄出來直撲生人。看來狗這東西若轉世為人的話,注定是個氣量狹小、道寡路窄之人。
不料危急的反應,永興的動作比狗快,早己看得真切,將兩條狗提在兩手中舉起就要甩出去。李春玉急叫「不敢!」豐富的人生閱歷,他也算得反應快,知道那一甩就會不死即傷,狗是主人面,少惹白臉禍,得饒狗時且饒狗。永興便提著這時又顯得汪汪可憐、淒鳴著的狗徑直進了大院,驚動了陳府上下,永興這才把兩狗丟下,剛才的凶勁哪去了?直慶幸人口逃生正所謂夾著尾巴逃跑了,不知道從此會不會引以為戒?
陳府上下傻眼了,少不了議論、驚奇、盤問。古春玉只是代福娃答話:「沒啥了不起,沒啥了不起。」立圖澆水降溫。他雖然不知道作人要低調,身藏若虛的人生觀,但知道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句俗理。
轉入正題。陳正高入座木漆椅,拉開象徵辦公的抽屜,取出文房四寶、毛皮紙。那毛皮紙本地會造。
「本縣要組建保安團,招兵馬,打土匪,保一方平安。」陳正高操著官腔,用「本縣」二字,想在老百姓面前過一把縣官癮。「你家也遭過難,鄉上要派你家兩個兵差,吃皇糧,反正你家弟兄多,四個中走兩個不傷你家元氣。」永興一口接過去:「要得,爹,筍子撅了根根在,一茬一茬長起來,土匪橫行,安得不動乎?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他己飽讀詩書,心靈得到到陶冶,不再是大老粗一個了。
古春玉點點頭:「難得官家出面,給老百姓作主,總要有人幹才行。」
「那就這樣定了,明天就送來鄉上。」陳鄉長登了記。
陳鄉長隱瞞匪情從未上報,是因為黃少伯是他的舅親,如同絲棉樹葉,扯斷樹葉連著絲。況且有扯大旗作虎皮之威,反正又不會搶他家。他的品質,休管佃家瓦上霜,不管豐年荒年,租稅一顆不能少。至於借棒老兒之威厚重家聲,雖只是權宜之安,哪有官清民富之政行來得長治久安?但他沒有那個良性的思想意識。他雖然隱瞞匪情不報,奈何棒老兒不爭氣,結伙搶匪如山中的亂水泉四處穿眼。縣衙執事韓大幾次稟報於秦縣令,遠定縣各地匪瘤不斷惡化。這才起心組建保安團,陳鄉長當然不敢違抗。
日偏西,只有刨開露水草才能看見的小路上,李春玉父子回家。李春玉之所以愛帶福娃出門,是因為他知道福娃已不是還要受抱母雞庇護的雛雞,而是只己能庇護抱母雞的雛雞,有依仗安全感。但他有涵養,喜不露形。
「爹恁麼多年了,官家怎麼才組建保安團?」
李春玉思索了許久,才找到話說:「說到嘴上就能吃到口裡,世上哪有恁麼容易的事情?胎兒成形,還不要過個三秋六臘月?」他有理性的思考,但有對這個世界事理的無奈。
「爹,就算把麻口山棒匪滅了,」永興走前,邊刨草開路邊說,「你不是說還有個王棒老兒王三春嗎?比麻口山人還多有五百多,就算把王三春滅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割了的毒麻草又會長新的,治表不治本,我想非根本之法也!」他雅氣可鞠卻吐露出成人語言。其實又有幾個成年人能有此卓識遠見?就是他爹也思考不到。
父子倆一路開懷談吐。
南來的黃鶯唱個不停:「日打旗阿杜兒日野耶務比喲母!」這裡人把它俗稱為黃巴籠,鵲鳥沒有人類的諸多煩心事,無知有時比聰明好。
回到家,永山娃知情後說:「爹,我去當兵,打狗日的黃少伯,給我菊姐報仇!」李春玉瞪了他一眼:「都走了莊稼哪個務?」
李家送子當兵。
自菊香被黃少伯搶劫後,老大李永發再難二婚,更不可能再撿支幸運的鮮花,無牽掛地走了。倒是老二李永財有了個牽掛,媳婦桂芝人才平平卻賢慧得很。
天亮後,喜鵲在房前屋後樹梢喳喳不亦樂乎,似乎在報喜訊:有客來自遠方!
午後,緘口了好久好久的狗兒又開了口,石牛風塵僕僕路過李家。他己成熟了些,先自開口打個問訊:「請問主人家,這到萬僧寺咋走,還有多遠?」
同齡人總是會找到感覺,永興見石牛那形象,首先感興趣,道:「小哥哥,不遠了,還有二十五里路,你先到屋坐,歇歇再說。」石牛巴不得這樣,一見之下,就對永興有種親敬感,那感覺又像一種遙遠的記憶。
喜鵲依然不亦樂乎。四女珍兒說鴉鵲子還在叫,未必還有遠客來?她己定親還未出閣。這裡人把喜鵲稱為鴉鵲子,如人的乳名。
一個時辰後,惹眼的苗裝小伙子與百鵲風塵僕僕出現在李家院壩邊,永興更是稀奇。李春玉首先開口:「遠來的客,快到屋歇腳!」慈祥的面容親敬的語氣,百鵲頓感一股暖流上身,像親人回歸,忍不住泣聲道:「大伯……」李春玉見狀,預感這女兒身後定有橫厄變故。趕緊又道:「女兒,快,快進屋!」
永興知趣地走到百鵲身邊說:「聽見沒?快到屋,我給你們倒洗臉水洗洗!」
說來也是天意,石牛、百鵲皆是瞎走亂竄,居然都路過李家。李家自然要詢問來龍去脈。石牛不再那麼口遲言鈍,談起原故來大方多了。永興高興地說:「爹,就叫他們先住在我家吧,反正大哥二哥走了,床鋪正好也有。」
能力就是實力,永興在這個家己能當多半個家了。李春玉捋捋鬍須說:「住下,這事不小,要從長計議,不嫌我家貧,這兒就是你們的家。百鵲女兒跟珍兒睡,有事你們聽福娃的。」珍兒歡喜地拉過百鵲親熱。李春玉又道:「這個苗家小哥也耍幾天再說回去的話,就怕你不習慣我們漢家人的生活。你們的想法呢?」石牛、百鵲、春娃子都暗自歡喜地點頭,儼然開了一次會議。
李家雖是佃戶,卻有三間瓦房兩茅草廂房。人不留客天也留客,翌日就一連三天下起了綿綿春雨。
「石牛、百鵲,你倆來一下。」歇房屋裡,李春玉叫道。葛氏取出箱子裡保存的布匹,夫婦倆商量要給二人作套換洗衣服。
二人進屋,葛氏二話不說,布尺就在百鵲身上比劃起來。李春玉道:「你們只穿了一套隨身衣裳,換洗的都沒有。」石牛感動地叫了聲「大伯!」百鵲倒在葛氏身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葛氏摸摸她的臉,笑道:「就認我作娘吧!我四個女子疙瘩走了三個,又白撿個女兒。我們這裡興喊媽不叫娘。」百鵲雖男娃性格,畢竟是女性,也有脆弱的時侯,揩把眼淚一笑:「我現在就喊媽!」夫婦倆不由樂哈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