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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 我欲成魔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塵過往【1】 文 / 側憶ベ·傾

    怯怯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身處荒郊野外,此時月黑風高,她坐在泥草地之上,屁股之下硌著硬邦邦尖銳的石頭沙粒。

    她伸出手,發現她的身體竟然骨瘦如柴,渾身污穢黑雜,衣衫襤褸,彷彿就掛了幾條破布。她只好把自己抱成一團,挪動著往後靠點什麼,只是背後突然一貼,貼上了一塊冷硬平板的東西,她伸手一摸,是一塊豎立著的硬石板,模糊藉著月光看清了上頭的字——「愛妻翠紅之墓」。

    「啊——!」白悠兮察覺自己身處墳地,喉口溢出尖叫,猛地激起前頭一群群拍翅飛起的大烏鴉,她身子一縮躲到那墓碑一旁,把頭埋在膝蓋裡再不肯抬起。

    她生來怕黑,此時又黑又冷,只覺得身入地獄。

    過了許久,她聽見前頭有禽鳥鳴叫之聲,噩噩雜雜尖銳淒厲,那聲音越來越近,無數羽翼撲騰襲到她頭上身上,尖利的喙一下下啄著她彈嫩的肌膚,她邊哭邊趕,兩條細弱手臂揮舞著,最後依舊逃不出這圍攻,只好站直兩條打顫的雙腿往前踉蹌而奔。

    前頭有一團團濃藍發綠的火焰跳動著,仿若一隻隻碩大的眼睛發出邪惡的笑容,白悠兮連忙掉頭跑著,卻被一根橫亙的物什絆倒,她一手撐地正要爬起來,卻發現撐在一灘爛泥之中,待看清了,才發現那並不是爛泥,而是一灘腐臭內臟,那具正爬滿蛆蟲腐爛著的屍體,胸腔一併肚子都被烏鴉啄得不成樣子。

    白悠兮噁心得彎腰大肆嘔吐,卻只吐得出酸苦的胃液膽汁,她哆嗦著踹開絆倒她的一根森森腿骨,繼續往前跑了一段路,卻因為前頭越來越多新鮮剛死發青流血的屍體殘肢停了腳步,蹲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大哭。

    這哪是什麼墓地,這分明是亂葬崗!

    她抹著眼淚,發現手腕上那串銀鈴,就緊緊抱在懷裡,空氣中瀰漫著屍體的腥臭,噬肉餓鳥亂飛,滿地都是新舊多翻的屍體。她想,她之前肯定是餓暈在了哪裡,才會被丟到這亂葬崗的吧。

    時至午夜子時,月色全滿,烏雲遮月。

    此時滿地升起的新舊靈魂,紛紛尋到了活人的氣息,齊齊攀附到她瘦弱的身子上撕扯她體內活生生的靈魂。

    白悠兮心生絕望,漸漸暈過去,待她又甦醒過來之時,她的靈魂只剩了區區一半,浮游於空中氣息短短,目光慘淡。

    鬼界無法處置的半魂鬼,投不了胎,無法繼續輪迴。

    即使被黑白無常捉回去,也只能日日在地獄深處受刑,永世不得超生。

    她漂浮在空中,見到自己扔睜大著眼睛死不瞑目的瘦弱屍骨,不過片刻就被無數噬肉蟲鳥齊齊包圍,透過那重重包圍,她見到了那只纖弱手腕上仍舊閃閃的銀鈴。

    就這麼死了,百鬼纏身,千里孤墳卻無她容身之處。

    她心中淒婉,魂魄隨風而飄,日日夜夜在風雨中漫無目的地行走,漸漸在她生活了十多年的人世間尋到了樂子。

    她生前為人之時日夜行乞,一身病軀拖走於柴草風雪之間,生不如死。

    死後她汲取日月精華,汲取人界濁氣,但凡能助長她能力的氣息她都收為己用,漸漸能修得一個全人的模樣,便在戲班子裡偷看好戲,捉弄天眼未關的稚嫩孩童,遊走於花花世界,過了好一陣子逍遙自在的繾綣生活。

    時過境遷,她原本棲身的道觀卻換了一位知觀道長,那道長賊眉鼠眼,貪慕富貴,平生所做黑心事無數,卻得了邪魔歪道幫助,會一點點小法術。

    不日便發現了常駐道觀的半魂鬼,施了陷阱將她收到了金葫蘆裡頭,如此又是受盡折磨。

    她心智聰慧,趁那老道士出門作法之日破葫蘆而出,一路逃竄至一家大戶人家門口,那眉眼清秀的姑娘持傘停於她身前,不懼不怕地抬起那團冰冷散氣,笑問:「怎地這般冷?以後叫你暖兒,可好?」

    那是溫府最年幼的千金,最不受寵的千金——溫紫儀,初次救下半魂鬼的場景。

    於是她化了自己生前的模樣,甘願在溫紫儀身邊當個低眉順眼的小婢女,暗中默默施法替她擋走凶難。漸漸,溫府勢利之人覺得溫紫儀很是邪門,也就容她躲在偏遠別苑裡,再無人欺負,也再無人問津。

    溫紫儀眉眼逐日長開,有暖兒相陪性子也日益開朗起來。

    這一年春季又至,暖融融的陽光把清爽的空氣熏出榮榮勃發的馨香之氣,翠鳥溫言軟語地拂過碧清湖水,百花爭艷伸展嬌顏招攬遊人駐足欣賞。

    那一身青衣佩劍的華俊少年正值意氣勃發,白玉一般乾淨溫潤的臉龐剎那印在了溫紫儀情竇初開的心房裡,她輕輕拉了拉正在幫她圍著牡丹披風的婢女暖兒,一張原本白淨的小臉浮上比這初春花色更為明艷的嬌羞之氣。

    「暖兒,幫我,我……我喜歡他。」

    她向來對她都是言聽計從——「好。」

    她便換上了溫紫儀的容顏,謹慎小步走入湖心亭裡,那時春光明盛,亭中四圍水色傾城,抬步而上的閨秀女子面色清麗,一身活潑嬌俏之氣難掩其姝雅自如的資質,不過萬千花色中偶然一眼,傅容塵便已傾心。

    她與他談笑共飲,男子溫潤如玉,博識大度,她也向來不拒坦誠心扉結交知己,話語間的自在伶俐之氣,是傅容塵結拜見過那麼多名媛淑女未曾見過的。

    兩人相約明日再聚。

    暮色漸至,她默然回府,將已打探到的消息都告知溫紫儀。

    溫紫儀磕在案頭睡著,聽得暖兒回府方才驚醒,滿臉喜色。

    傅容塵本是傅家長子,而傅家一門本是名聲赫赫,財如山鬥,是一戶極其好的歸宿。

    她便開始暗暗擔心,擔心溫紫儀性子柔弱,這樣強勢的家族,必然有同樣強勢的家主,一併帶著同樣強勢的各種利益相關人。

    馳騁人世間多年,悲歡離合貪嗔癡惡她看得太多,她擔心溫紫儀要受欺負。

    傅家不日傳來傅家老爺去世一事,溫紫儀本想親自前去會見傅容塵以表哀思,後因女兒心思尷尬難以啟齒,終究遣了暖兒易容前去。

    那晚燭火燃至凌晨,暖兒替傅容塵斟酒,眼見他喪父之痛卻不能相助,聽得他大憾進不得仙界太乙真人門下,恨不能拜託一介凡軀羽化升天,面孔泛紅而薄醉動人,向來溫和容忍的他竟將眼前朝思暮想的女子用力摟在了懷裡,在她耳邊和著醇香醉人的酒氣許下媒聘之言:「紫儀,我等不及了,我明日就去你家提親,你要什麼作為聘禮?綾羅碧紗,流珠錦繡,便是傾盡我傅家,我也要讓你成為我傅容塵的妻子。滄海桑田,萬流枯竭,我們好好在一起。」

    我們好好在一起……

    擁著他的男子溫潤深情,一片真心任她擷取,她卻只能頂著其他女子的臉,讓他愛上這張臉。

    或許他愛的始終都只是這張臉。

    傅容塵醉倒在她懷裡,她伸手撫上他微燙的面頰,微微低頭細細端詳那張臉,繼而纖指撫上他的唇,從自己口中提氣將體內最為純淨的內力修為一點點輸到他體內。

    一切完畢,她才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覺得應該吻上去,卻不該是頂著溫紫儀的面皮。

    燭光曳曳,情動再三,也就作罷。

    她是沒有資格的,她一不是真正的溫紫儀,二不是真正的活人。

    她不過是一隻連魂魄都只剩一半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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