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6第七十五章 情斷義絕(下) 文 / 納西瑟斯的草
此言一出,頓時彷彿連週遭的風與劍柱之上閃爍不已的光都停滯了一瞬,蓮花台上的氣氛更是凝固了一般。
玄霄緩緩轉過頭,眸中滿是難以置信之色,過了許久才沉聲開口:「你說……什麼?」話音方落,一股炙熱炎力已然自他身周升騰而起,朝著玄震捲去。
那股熱浪迎面而來,直拂動得玄震披在肩上的滿頭烏髮四散亂舞,但他本人卻是巋然不動,強自鎮定地道:「如今你所看見的玄震,已不再是瓊華派的弟子,更不是你們的大師兄了。」
玄霄一雙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眼中那絲驚詫不信漸漸轉作了難以遮掩的失望,只聽他沉著臉冷聲道:「玄震師兄,如今我派正當升仙的緊要關頭,你……竟要在這時叛出瓊華?!」
一聲巨響自劍柱明光中乍然而起,玄震循聲望去,卻是雙劍中羲和劍感應到了主人心中怒氣,隨之不住嗡鳴震動,劍刃週遭更是生出了許多火焰,如籐蔓如綢帶,圍繞著劍身張牙舞爪。
「叛出?」玄震卻淒然一笑,轉開目光望著地面輕輕道,「呵……到底該屬於哪一邊我都已分不清,又何來背叛一說呢?」
「不必再說!」玄霄狠狠一揮袖,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來此,莫不是要趁著無人之時摧毀劍柱,助那些妖孽一臂之力?」說著已輕輕踏上一步,恰恰擋在了雙劍與玄震之間,一雙冷眼更是緊緊盯著他不放,手指亦捏起了劍訣,防備之意昭然無比。
看到曾經親近之人對自己擺出這副戒備的模樣,玄震心中不禁一痛,這種痛苦如萬蟻噬咬著腑臟,竟比那日錯手殺死了那些同門師兄弟後的悔恨還要深刻幾分,但傷痛之色不過在他眼中一晃便又化作了深邃的解不開的墨色。玄震只垂下眼睫,淡淡道:「我來此不過是難卻雲天青之意,前來勸說你放棄罷了。」
「雲天青?」玄霄一怔,眉心頓時又多了幾道褶,襯得神情更是肅穆許多,「他當真是不明是非,竟與你這——」話說至此,卻忽地一滯,看過來的眼中雖有警惕戒備,卻也猶存幾分遲疑。
玄震卻微微一笑,接著他的話續道:「竟與我這叛徒為伍,當真是膽大妄為,是也不是?」收起笑容後又淡淡道,「可他卻是一片好意,不願看到妖界與瓊華派再動干戈,更不願再看到有弟子為了這無望的千年夙願送命!」
「一派胡言!」許是聽出了玄震話中的自嘲,玄霄軒眉蹙得愈發緊了,眉宇間更多了一絲莫名的怒意,「前些日子若非他攛掇,夙玉怎會忽地對我說那些胡話?如今他竟連你也說動……哼,師父並滿門死去的那些弟子的血仇未報,飛仙的願望更是尚未達成,你們一個兩個竟都是這般不思進取,甚至連原本的責任已不願再擔!我玄霄卻是想得十分清楚,既要為瓊華派報仇雪恨,更要憑著雙劍之力抵達天光之下,肉身成仙,方不虛此生!」
此時此刻,玄震如何還看不出玄霄主意已定再難撼動,當下只得輕輕一歎:「罷了,你素來性子堅毅,打定了主意便是誰都不能改變。既然連夙玉和雲天青都勸不動你,我這一趟自然也只能無功而返,只盼你不要如師尊與諸位長老一般,眼中除了升仙的夢什麼也裝不下,甚至不惜不擇手段才好……」
玄霄眉頭又鎖,冷目如電般掃了過來,疑道:「什麼不擇手段?玄震師兄,我玄霄敬你曾是吾等兄長,但也不能任由你這般侮辱死去的師父!」
玄震冷冷一笑:「你只道師尊與三位長老是看重你和夙玉的資質,才以羲和、望舒雙劍相托?窮盡瓊華三代人心血方鑄成雙劍,就這麼湊巧,又逢著你和夙玉這兩個資質極佳又恰恰命中屬陽、屬陰之人?」
玄霄面色微變,遲疑道:「你是說……」
「你可還記得你我初次相遇那日,那塊突然放光的白玉?」玄震輕輕問道,眸光微閃,抬眼望向蓮花台下化不開的一片夜色,在這強烈的劍柱光芒之下,週遭的一切都已模糊不清,玄霄師弟……他的雙眼不也被這劍光遮掩,除了瓊華派飛仙的夙願和仇恨再也看不到其他?
「你是說……靈光藻玉?」玄霄不過一愣便面露恍然,伸手入懷,再攤開掌心時手上已托著一塊圓形美玉,玉上雕有藻紋,夜色下泛著柔柔白光,看著十分瑩潤皎潔。
玄震一眼便認出,這正是數年前他下山時從太清真人處得到的那塊奇玉,師尊將玉暫賜予他時曾說過,靈光藻玉乃是稀罕之物,瓊華派中珍寶無數,此類寶玉也不過唯有兩塊,待他回到山上那塊玉便又被太清收回,再後來便分別賜給了玄霄與夙玉這兩位雙劍宿主,為的便是出入禁地便宜行事,但這玉最初被他帶下山的效用,只怕面前這人卻是全然不知罷?
他想到舊事,面上嘲諷之意更盛,看在玄霄眼中卻是多了幾分揣測。
玄霄亦凝視著掌中靈光藻玉,但看了許久也不曾察覺出有什麼古怪,忍不住問道:「這玉又有什麼特異之處?」
玄震哂笑:「若說名貴,倒也罷了,但卻有一樁功用,是其他玉無論如何比不上的。」說著微微抬起下頜,迎著玄霄疑惑的視線緩緩解釋,「這塊玉若是碰到命中陰陽極盛之人,便會大放光芒,白日裡也十分顯眼,夜間更是可比日月,那日你不也見識到了麼?」
玄霄呆住,托著靈光藻玉的手掌不禁握緊,幾欲將玉捏碎在掌心。只見他面色愈發黑沉,週身冰寒之氣更烈,似是有鯁在喉,不吐不快,終是沉聲道:「原來你那時結交於我,並非是如你所說的那般一見如故,竟是為了將我納入瓊華派掌控之下?」說到最後,眼中竟好似閃過一抹難過之色,看得玄震不由一怔。
但他一心想要妖界擺脫瓊華派,止息這一場仙妖戰,當下只得硬起心腸道:「那些前塵舊事,我早已忘得差不多了。惟獨師尊在我下山時說的話卻是記得十分清楚,他說,『玄震,若是找到命中陰陽極盛之人,不論他是否情願,也要將他帶回瓊華派中!』那時我尚還對師門唯命是從,如今卻是想通了,瓊華派為了鑄成劍柱,舉派飛昇,是定要找到一對男女做那雙劍宿主,但那二人是否願意做這宿主,人劍同修後可會有恙,對他們來說卻是旁枝末節了。」頓了一下,又看著玄霄嘿然笑道,「只是當時你似是對修道之途十分仰慕,我根本不必動武,只需順水推舟,你便入了瓊華,成了師尊的弟子,這大約也是天注定罷。」
玄霄面色鐵青,冷冷道:「那夙玉呢,她也是如我一般,被你騙來此處?」
玄震輕輕一笑,帶著些許苦澀地道:「你倒是對她看重得緊。夙玉……我與師尊都欠她良多。她本是南方小城中的普通姑娘,雖不似如今這般神通,卻也有著慈父在旁,比之在山上孤苦無依好得多,但師尊為了讓她隨我們回崑崙山,竟對她撒下彌天大謊,假意說治好了她父親的病,以救父之恩相迫,她本就是十分善良之人,感激之下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便是她那老父也十分樂意……可她卻不知,師尊給她父親服下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治病的妙藥,那不過是延命的尋常丹丸,那位大叔現如今……想來入土也有五六年了……」
「你說什麼?!」
玄震話未說完,身後一聲驚呼已打斷了他。玄震尚未回身,已看見對面玄霄面上一絲訝色,接著一道雪白身影已繞到了他面前,撲上來抓著他胳膊淒聲道:「師兄,你方才……說我爹爹……他怎麼了?」
似是察覺到另一位宿主的到來,劍柱中又起清鳴,望舒劍通體陣陣藍光波浪般來回激盪,漾得劍光也不由得晃動幾番,映在夙玉那張羊脂玉般的臉龐上忽明忽滅,吹彈可破的肌膚竟好似透明一般,看著更顯柔弱。但那雙明眸卻是比往日更清亮幾分,帶著三分不信三分傷悲三分抑鬱,竟令玄震情不自禁地想要轉開頭,不願再面對這雙淒楚的眼眸。
玄震只覺臂上那雙手愈發冰冷,隔著一層衣袖仍能感到幾許寒意,心下不由得咯登一下,暗道:夙玉如今竟也冰寒入體了不成?雙劍對宿主的影響竟然如此強大?
只聽夙玉淒聲道:「玄震大師兄,你說我爹爹已經……已經死了?為什麼?他不是服下了師父帶去的靈藥,師父不是說爹爹定能長命百歲麼?為什麼爹爹會死,你告訴我啊……」隨著那淒淒如杜鵑啼血般的聲音而起的,還有一陣難以忽略的顫抖,亦通過那一雙緊緊握在玄震臂上的手傳給了他。
玄震勉強轉頭看向自己這位小師妹,面對著這張滿是淚痕的臉龐,他竟連一句狠心的話也說不出口,眼前的夙玉也早已憔悴得不堪任何打擊了。
忽地一股大力從近旁傳來,原來是玄霄搶步到了二人面前,他一把攥住夙玉手腕,將她扯到身後,側頭沉聲道:「夙玉,你清醒些,眼前這人,已不是我們的大師兄了!」
玄震苦澀一笑,喃喃道:「難道我方才說的那些,你一句都不信麼?」
「信與不信,如今又有何用?」玄霄冷冷道,「我只知道,我與夙玉共禦羲和、望舒雙劍,甚至鋌而走險,修行這至陽至烈亦或是至陰至寒的道功,如今再難回頭!我玄霄一生之中,從沒有放棄一說,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必要修成仙身方可!」說著聲音又寒了幾分,甩袖道,「你既不願與我一同為師尊報仇,不願與我一同修仙,便不必再多遊說,從此我玄霄只當沒有你這個師兄!」
「你不顧自己,也當問問夙玉可願意與你一同走火入魔罷?」早已料到最終會變成如此境地,面對玄霄油鹽不進的模樣,玄震雖蹙起眉頭,卻也沒有大動肝火,只淡淡問著,一雙眼卻看向玄霄身後的清麗女子。
夙玉渾身一顫,欲言又止,回望過來的眼中滿是踟躕。
玄霄看在眼中,怒氣更盛:「夠了!夙玉與我同修,我二人陰陽之力相互輔佐,怎會有事?你不必再危言聳聽,現下便速速離開這裡。從此玄霄與你情斷義絕,若再相遇,必要將你這叛徒斃於劍下!」
話聲未落,便聽一陣炸響,劍柱已然轟然晃動起來,明亮劍光中羲和劍劇顫一下,劍尖竟漸漸傾斜,指向了玄震,原本盤旋在劍刃週遭的道道火焰亦在霎時間匯成一股,夾著重重熱浪,如一條火龍般衝了過去。
玄震猝不及防,待要拔劍去擋卻已晚了,一旁玄霄竟也滿面愕然,似是全然不曾想到羲和竟會脫離他掌控做出這等攻擊,只聽嗤嗤一陣亂響,火星四迸,那道火龍已在瞬息間穿過了玄震的胸口!
蓮花台上只徒留玄霄驚急交加的一聲大喝:「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露露、歲月蹉跎、橙子、散漫的菲洛吉、風靈、cj的x子、瑾城、浮沉溪客、一醉南暉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