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第一節別開生面 文 / 曼牛
第一章
第一節「別」開生面
天空的夜色沒有徹底把這個燥熱的傍晚吞噬，校園裡的亭廊花草間也漸有零星的人穿梭。週末將至的校園中，沒有了往昔上課的氛圍，就連食堂裡的阿姨也在售菜窗口處無精打采地守望著少得可憐的剩菜殘羹。
四個衣著正式，表情有些沉默的傢伙也在稀疏可憐的人撮中行走著，只是他們似乎沒有悠閒的姿態。一字縱隊，他們小跑著進了食堂的大廳，繼而，從大廳右邊的樓道口迅速地走上二樓，穿過走廊，隱進到二樓的包廂。
崔巍，盧延讓，方踱和張一弛四人在包廂坐定後，各自的沉默混溶在這四牆一室之內。
無盡的寂寞。
短暫。
漫長。
門鎖響動，四個女生被盧延讓迎進。
打牌，聊天。這些用來消耗上菜之前的這一段時間。所有的、不用我們記錄的時間總是悄然流過，就像是數不盡的故事中我們早已記不起的往事在生活瑣碎中被遺落一般。
酒菜備齊，自然就開吃了。
首輪酒的開啟據說是要有些說道的，所以崔巍作為寢室長先敬了四個女生一杯。
剛開始的氣氛還是很活躍的，後來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估計是酒精使然。盧延讓問郝平——四個女生中個頭最小的一個，道：「馬上就要離校實習了，你怎麼不敬方踱一杯啊？」
郝平一聽，臉上僅有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凝固的笑容僵持著，良久，笑容消失時，她端起酒杯對著方踱，說：「來，我敬你，方踱！」
「行。」方踱慢騰騰地舉起酒杯，語速也非常緩慢，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來，我們干了！」
「那什麼……」兩人剛放下酒杯，盧延讓就意有所指地對坐在郝平旁邊的女生說，「王黛兒，你是不是也應該和方踱干一個？！」
王黛兒當時正在吃菜，一聽這話，狠狠地瞪了盧延讓一眼。她明白盧延讓話語中的意思，但是，此時，王黛兒又不好意思當著放遠等人的面拒絕，臉有些紅，左手撩起散落下來的半肩長髮往身後掛，右手端起酒杯，身體稍向前傾，眼睛還在盯著盧延讓，似有怨恨，然後才對方踱說：「方踱，希望你能在南京找個好工作。我敬你啊！」
方踱正沉浸在對盧延讓莽撞行為的怨怒中，聽到王黛兒說話，連忙站起，左手拖住上衣的下衣襟，右手端起酒杯，只是身體前傾得比王黛兒要厲害，說：「謝謝。也希望你在合肥實習順利。」兩人說話時的眼神在酒杯碰撞時充滿了躲閃。
稀稀落落的起哄或許是在觥籌交錯中讓這些情景變得稍縱即逝。
出了食堂，沿著校園湖邊的水泥路，八個人走著。不知道是酒席間的尷尬，還是分離的傷感，反正他們話語很少，甚至是大段的沉默。誰也說不清啊，畢竟今晚是一個特殊的夜晚。
校園似乎不夠大，繞了幾乎一圈，剛好停了她們宿舍樓下。崔巍他們看著她們走進宿舍樓。
天空已經有星星了，很亮很亮；遠處的湖邊亭廊還有幾對估計是話別的情侶在呆呆地望著姊月湖。
「我的頭很痛，臉好熱……」方踱右手摸著腦袋，左手扶膝，半躬著身子，「想吐，我想回去……」
崔巍趕緊上前扶住方踱，用手撫捋著他的背，說：「要不，我們先到湖邊吹吹風吧，那樣，可能會好很多。」
盧延讓和張一弛在湖邊找了一片草地，然後又墊了一張紙。四人坐下，吹著姊月湖帶給他們的夏夜涼風。
「崔巍，你真的決定了？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培訓？」張一弛看著已經躺在草地上的方踱，然後又看著崔巍，問道。
「沒什麼不好。」方踱躺著有一句沒一句地嘟囔著，「可以……」
「哎……」崔巍歎了一口氣，拾起身邊的小石子，狠狠地扔進了湖心，然後他又扭頭看了張一弛一眼，說，「是的呀，沒什麼不好，以後多聯繫，很方便的。」
「盧延讓，你呢？」崔巍向盧延讓的方向看了一下。
「嗯，只能這樣了，再說，我們每個人……」盧延讓停頓了一下，很為難地說，「我們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而且，不可能以後搞什麼都要在一起……沒事的，分開了也好，不一定就是壞事啊……」
方踱在地上躺著。他在說著一些醉話，其他人只是在最後的沉默裡吹風。
其實，這個夜晚讓他們難忘。那是他們最糾結可是又必須做出抉擇的一晚。
當他們——這幾個青春裡年少的人——一個一個地從這個晚上離開，他們的下一個晚上會在哪兒呢？
未來的夜晚，他們過得怎樣？
他們彼時的奮鬥是否在此時的青春裡延續？
無論怎麼樣，他們終究對這個晚上宗教癡迷般地追逐著，對未來的嚮往仍然激情不減。
但願是。
青春的時光沒有永恆的駐足。誠然，每一個經歷青春的人都會惋惜它的瞬逝易流。
2009年，夏日的氣息是九月裡很讓人不安的因素。已經是深夜了，可是樹林中的蟬還在拼勁全力的叫著。崔巍一個人躺在臥室地板鋪著的涼席上。也許是由於這嘶啞煩人的蟬聲，他一直都沒有睡著。樓下崔巍的哥哥和媽媽聊天的聲音現在也像是被蟬聲覆蓋了似得，模糊了，消失了。
崔巍躺著，剛才哥哥和媽媽的話在耳邊響徹，震得他心痛。
「媽，專科，就一個專科！」是哥哥的話，「等畢業了，又不好找工作，何況能學到啥呢？白花錢！」
媽媽的聲音似乎沒有加入。
「就別讓他上了……」哥哥猶疑，可是還是說了出來，「我和他不是可以做生意嘛，能掙錢！……」
「哎……」這是媽媽的聲音，這聲音中夾雜著說不出的失望與痛苦。
「你爸說了，咱家不能都不上學。專科，這不也是咱家的第一個嘛。再說了，只要他願意上，我就不會讓他和我們這些大字不識的人一樣……」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哥哥的語氣有些慌亂，但從中也聽得出著急。
崔巍想著想著，便把自己本來仰天閉目的頭扭向了一側，然後，深夜中的蟬聲中混進了啜泣聲。直到多年以後的今天，崔巍也許都不會知道，就是這啜泣聲在深夜中給了那個母親讓他繼續求學的信心和意志。至於為何？我想，沒有哪一個來自農村的淳樸母親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深夜裡深深啜泣。
感謝那個母親，感謝她給了我們故事得以進行的前提。
夏日的清晨是涼爽的，太陽還未來得及施展它炙熱的火爆魅力，路邊的白楊便把崔巍和他大伯送上了去往巢湖的汽車。
一路上，崔巍和大伯沒有什麼過多的交流。長途汽車上的乏累讓他們各自入睡了。睡吧。好好的睡吧。一連幾天的夜夜無眠恐怕早已讓這個孩子身疲力倦了。
「巢湖，巢湖，巢湖！巢湖到啦！」車上的司機用平日裡練就的大嗓門對著車上的乘客大喊著。
崔巍和大伯這才從夢中醒來，慌忙收拾一下行李，下了車。
巢湖？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城市？對於此時的崔巍來說是空白的，這種空白讓他有些恐慌；可是這並不是最糟糕的，當他下了出租車，看到了東塘路88號——這個在崔巍的青春裡，一旦提及便會徹骨清晰的地方——無邊的失望才是更帶有恐懼的糟糕。
在志願者的簇擁中，崔巍順利地辦完入學手續，接下來也就是那極度的低落和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