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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門引 第五章 ?這不是斯巴達 文 / 盜泉子

    絕情谷是當年金老爺子那本很有點文青小清新風格武俠小說裡的知名跳崖殉情聖地,也是個不入流的武林門派之名。看家本領一是刀劍雙行的兵刃功夫,二是按著奇門八陣方位佈置的漁網陣。只是這門派本該是大唐玄宗皇帝的天寶年間所創,離著閹宦橫行、外戚亂政的漢末還有好幾百個閒年,鬼知道這些絕情谷的門人弟子是怎麼混進漢末的西園軍裡的。

    絕情谷的漁網用料十分考究,是以人發混著獸筋銀絲編成,和韋爵爺身上那件世間無雙的保命馬甲製作工藝源出一脈。

    人發、獸筋、銀絲,都是極韌之物,無論延展性還是抗拉性在技術水平尚低的農耕文明時代都已經是人們所能找到的最好材料。只要不是那些個傳說中霸氣四溢的異寶神兵,想要輕鬆斬破這種韌到極處的漁網就無異於癡人說夢。哦,言必稱偉光正希臘羅馬的異位面歷史發明家赤虎兄或許不這麼看,不過這和預備拚命的人們沒有一點關係。

    聽著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聲,畢永的馬嘶鳴一聲騰躍而起。這個本應該雙腿牢牢夾住馬腹的鷂子卻猛地將身子一挺,腰腹驟然發力,只聽得他暴喝一聲,雙腳踏著馬鞍強行朝下一跺,身子已朝著大張的狼口飛撲而上,手中漁網閃電般抖開,正好罩住了朝著他噬咬而下的血盆大口!

    隨著猱身而上的一抹灰影,西園軍的敢戰士們只聽見硬底鐵靴磕著厚重毛皮後發出噗的一聲悶響。隨即在巨狼的怒聲中,漁網在這個鷂子頭目的手中一絞,化為了一條粗而且長的索子,像給桀驁不馴的烈馬套上的嚼子一般,狠狠地勒在了如小丘般高大的巨狼那尖而長的嘴上。

    就算是再溫馴的牲口,也會感到橫在口中的嚼子會給它們帶來多少的不便,何況是如此凶暴的一頭巨狼?感受到那個握著長索的人正緊緊趴在腦後頸子之上,巨狼猛地人立而起,試圖用前爪扒開這條煩人的勒著它的長嘴的繩索。

    然而並不是只有嘴上的那條索子才是它的威脅。

    有人策馬行於陣後,腰間環首刀不曾出鞘,手上不曾提槍,卻是多了一副同樣不該出現於此時此地此個朝代的木算盤。他的面前是早已衝入戰團而不知死的西園軍將士,雖然面對著本不該存於常理之中的巨獸,花啟生的面色依舊如常,看不出絲毫畏戰膽怯之意,只有為將者臨陣斷然情緒:「陌刀隊上前,斬!」

    雪亮長刀映著如血殘陽,伴隨著西園軍中敢戰士們的怒吼,聲振林野:

    「萬勝!萬勝!」

    「板載!板載!」

    ……

    「英雄!小生我上有拖欠俸米小氣吧唧的年邁上司,下有成天替荷包減肥的吃貨侄女,實在是清貧寒素的都城小書吏一個,請您行行好,就當我們是那看不見摸不著的世間氣運,放咱們走了吧!」

    一手執著鐵劍,一手抓著木鞘,青衫客面色如常地立在他那車貨跟前,滿面堆笑地說著告饒的話,然而他萬分懇切的台詞只換來一聲嗤笑。

    「這話你可千萬別讓老劉家的人聽到,不然沒準要殺了你們叔侄女兩個祭天挽回國運的。」側身坐在馬上的騎士看著面容敦厚溫文,卻穿了一身做工精緻的獸面饕餮紋鍍紫銅的精鐵甲衣。在猙獰的甲冑襯托下,連他的笑容看起來都像是狼外公一般地危險。

    面對著這看上去連馬術也稀鬆差勁的騎士,青衫客眸中隱隱掠過一絲精光,卻依然笑得和氣而溫吞:「小生我膽子小,趙老大您也是手綰一軍兵符的大人物,可不要嚇我。」

    任誰也想不到,洛陽江湖那如濃墨般沉重的夜色裡新崛起的領頭人物,是個如此年輕而溫厚的斯文男人。

    「手綰重兵云云,那是大家捧我們大槍府的場,可不敢當。不過先生眼力不錯,我就是趙亞龍。」大大方方地坦承了自己的身份,騎士有些玩味地看著這個青衫執劍的男人,還有縮在他身後不知是躲避著眾人的目光還是拿自己叔叔當盾牌的少女。「先生貴姓?如何稱呼?」

    「免貴姓魏,單名一個『野』字,表字勝文,家中行三,至今尚未婚配。」微笑著提劍拱了拱手,青衫客像是參加相親般地報出了一大串,也沒管這位洛陽江湖上新晉的黑夜君主有沒有妹子可嫁,就很爽快地全坦白了。

    聽著這話,隨侍在趙老大身後的那位腰掛雙刀的墨衫管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見識過這青衫男在趙府席面上蹭吃蹭喝不說還打包帶走的窮酸又無恥的行徑,他心知自家這個健談得有些過度的頭兒一旦和這個只會說嘴的窮酸書吏對練起嘴皮子那絕對是沒完沒了。沒有心情聽免費相聲的墨衫管事不得不插言打斷了接下來預料之中的報家門:「老魏,我們還要趕路,你這輛板車橫在路中央實在太礙事。能不能請你把車子挪挪地方,所有損失,我們大槍府按雙倍賠償。」

    墨衫管事自以為這話已經說得很得體了,然而一直縮在魏野身後的少女卻無聲地探出頭來,猶帶三分癡憨地道:「但是我家阿叔說了,箱子裡的東西很重要,倘若沒有了,很多人會難過得想哭。阿叔說,身在公門要心存一點仁心,不能貪小利而失大義的。」

    看著那張猶帶孩子氣的可愛面容,年輕的墨衫管事就算自詡是冷而且酷的雙刀達人,也忍不住感到一陣罪惡感。

    然而他對面那個穿青衫的書吏魏野正捕捉到了他一瞬間的猶豫,後背上,他家那個絕對沒有這麼老實可愛的侄女正偷偷地用左手在他的後襟上比手勢。

    食指、無名指伸直分開,其餘三指收攏如拳,這真是個勝利的手勢。

    ……

    趙老大帶著他那個所謂「大槍府」的人馬急匆匆地從山道上湧過,去支援那些陷入苦鬥的兄弟。目送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青衫負劍的魏野拖著剛從對方手裡訛來的小拖車,得意地和司馬鈴對擊了一掌:「耶!」

    小拖車像是用上等精鋼打製成的,然而鋼材中空,並不沉重,滾輪與拉手恰好在魏野的手臂與地面間構成了一個巧妙的角度,免去了拖車人很不少的負擔。然而,毫無疑問,這東西就像活動在北邙山中這群來歷不明的人們一樣,無論是設計還是思路,都不太像是漢末的匠人們能打造得出來的東西。

    繞著小拖車轉了幾圈,司馬鈴不住地嘖嘖感歎:「大槍府真是財大氣粗,這種墨門機關術中的高手打造的便攜車可是和上等甲冑一樣精貴呢,早知道剛才開價就大膽一點了。」

    「又不是一錘子買賣,留個人情,後面的事才好談。」慢悠悠地答著話,魏野的目光卻順著即將湮滅於地平線那頭的暮光,投向了北邙山另一側隱隱有赤氣騰起的地方。

    赤氣只因血光起。

    狼爪扇著戰馬,隨即收穫一陣痛苦的嘶鳴,坐在馬上的騎士被翻滾倒地的坐騎壓在下面。堅固的鐵甲成了壓迫人體最大的元兇,就是再堅強狠戾的戰士,也只能發出臟腑重創後帶著血沫翻湧的悶哼聲。

    再精銳悍勇的冷兵器部隊,面對如此不合常理的巨獸,也難以發揮真正的實力。群鼠或有嚙貓之力,螻蟻怎樣奈何雄雞?

    花啟生手中的算盤早已被丟了開去,換上了一把足有二十石的鐵胎弓。在他身後,手挽雕弓的射手們早已列隊整齊,張弓待射。若是有魏野那樣的窮酸見了這樣的場面,沒準也要唱一段並非樂府詩的「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小令湊趣應個景。然而投身西園軍的大槍府中人都是血火之間輾轉出來的廝殺漢,沒有這樣風雅的嗜好,只有滿眼滿身悍然的殺性。

    枝枝箭鏃破開大氣,發出嗚嗚厲嘯,射向正在左右橫衝直撞衝亂了騎兵與步卒陣型的那頭巨狼!

    篤的一聲悶響,彷彿老鞋匠納鞋底的那根錐子費了很大力地戳上了官靴那厚重又結實的木底幫,第一枝羽箭射進了巨狼濃密的毛皮,接著是第二枝、第三枝——無數箭矢如盛夏的驟雨般從西園軍的弓陣中密集攢射而出,破空聲嗖嗖大響,一時間竟有蓋住戰場上馬嘶人喊種種嘈雜之聲的意思。

    羽箭狠狠扎入巨狼濃密的毛皮,卻發出了槍尖刺擊木盾般的悶響,這種密集的響聲,讓身在馬上幾乎立起的花啟生心頭生出一絲夾著荒誕感的憤怒。

    長刀隊拚死上前斬其足,狼足未斷,長刀隊已被幾爪子拍得不成建制,他親自帶隊的弓陣更是連長刀隊的戰果都不如。原因無他,這頭不知從何而來的巨狼,皮糙肉厚竟是超出他的想像,刀斬不破,箭射不傷。

    如今的戰鬥就如同一群空有尖牙的豺魚圍攻一頭堅皮滿身的成年鱷,說得好聽些是悍不畏死,可實際上就是成建制地去送給養。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畢永依舊死死攀在巨狼耳後,用那根特製漁網擰成的索子權充嚼子勒住了巨狼的嘴。失牙而僅剩爪,戰力算是去了五成,饒是如此,戰場上的戰力折損依然有些超出花啟生的預估。

    「就算大家再不怕死,我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堆下去了。」花啟生盯著像個用套索套牛的匈奴蠻子般在狼脖子上顛到快翻白眼卻依舊不鬆手的畢永,忍不住怒哼了一聲:「撐不下去就快點放手,這是北邙山又不是溫泉關,我們是大槍府又不是斯巴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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