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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門引 第六章 ?讓專業的來 文 / 盜泉子

    花啟生在壓陣指揮之餘怒哼吐氣,在怒哼吐氣之餘壓陣指揮,戰場上血腥氣味漸濃,斷刃殘矢漸多,戰死者的屍體四下橫陳,卻不加多,不減少。就算是大槍府那位真正的頭領趙老大帶著愛使雙刀的墨衫管事帶來了援軍,也沒能讓他冷如冰、硬如鐵的臉色稍微好看一點。

    倘若他能像那些傳說中晉入先天級數的武道高手一般擁有圓融無礙的感知能力,說不定會發現左近的一處小峰上正有人毫不尊重大漢將士們的榮譽而肆意窺探著,要是他學會了武道宗師以一人之力感應天地萬物的天視地聽之術,說不定臉色會比現在還要冷還要硬。

    「從此刻上溯六百年,兵聖孫武子他老人家說過一段很了不起的話: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日費千金,內外騷動,不得操事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非國之將也,非王之佐也,非勝之主也。」

    一身青衫隨風而動,小鬍子的書吏魏野搖頭晃腦地背誦著《孫子》中有關軍情諜報的名篇,酸味共山風一氣,顯得格外招搖。奈何此刻殘陽西墜僅餘一絲血色暮靄,明月尚未行至中天,這樣的做派,一點也看不出什麼運籌帷幄的高人風度,也許小鬍子書吏是想營造個翩然一鶴獨立春山的意境,可惜峰下血火沸騰盈天,真正的仙鶴愛惜羽毛,只有踩高蹺的禿鷲才愛好蹲在這裡關注單方面的屠殺現場。

    在冷風吹不著、大槍府的斥候鷂子也看不著的地方,一直陪著她家叔叔翻山越嶺拖車墊道的司馬鈴打著呵欠坐在那個沉重的木箱上,一邊點頭一邊說:「是啊是啊,所以這時候就該輪到阿叔你搖著白扇子坐著輪椅蹭過去,親切友好地問問那個笑起來很噁心的話癆老大:『這位將軍,吾有錦囊三個,可解此厄,大特價還包郵你要來一個麼親?』於是話癆老大很感動地要請阿叔你出山當謀主,阿叔卻毅然決然地表示『山野之人不受拘束,多謝將軍抬愛』云云,於是話癆老大再請之,阿叔你再謝之,如是三次,是不是?」

    正在峰頭吹風冒充脫俗鶴影的青衫書吏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小鬍子,輕咳了一聲道:「大槍府雖然也是剛剛立足此地,可也畢竟是塊老牌子,待遇高福利好,趙亞龍這人處世也算厚道。要求職的話,這根大腿倒也值得咱們抱一抱。」

    然而他目光又從天空移下那幾乎一面倒的戰場,有些遺憾地繼續說道:「可惜啊,不論羽林郎花啟生這種很有大局觀的二把手,也不論那個雙刀玩得很好的黑衣服小哥,光是這個套狼都套得很有水準的兄弟,硬是把凡人異類之爭演繹成了極限運動的潑賴勁兒,都值得不少有志於爭霸天下這個偉大事業的同學們好好體味一番。」

    說到此處,小鬍子書吏不禁一歎:「大槍府人才濟濟啊……錐處囊中,自露崢嶸,可要丟進工具箱裡,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道理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所以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在京城裡當個安樂侯爺,怎比得上域外之地稱孤道寡的藩王。

    身份地位離著藩王列侯有十萬八千里遠的青衫書吏站在峰頭喟歎唏噓,和不知其所來的巨狼打生打死的大槍府眾將士在一遍遍徒勞地發起著衝鋒不免唏噓喟歎。大槍府的好手不少,仔細湊一湊甚至能湊出個武林盟來,然而就是這樣高手雲集的一支新建強軍,卻奈何不了一頭除了高大壯實和皮糙肉厚之外沒有任何特異之處的畜生,光是這個認知,就讓大槍府眾多或有名或無名的高手們感到萬分憋屈的一件事。

    這一刻,他們都好像變成了剛出巢捕到一隻山龜的雛鷹,剛離窩拾到一枚堅果的小猴,龜甲太堅、果殼太硬,爪撕不開,牙咬不裂,正是需要指點和學習的時候。

    只是學習都需要代價,比如一束乾肉,一盤花紅,或者一次很淒慘的頭破血流。

    趙亞龍不想用頭破血流當學費。

    他騎著匹很高大的戰馬,馬的四蹄皆白,全身卻如上好的黑緞子,這馬有個名目叫雪蹄烏,據說是西涼的馬商引入的大宛種,和他的一身黑甲很襯。然而此刻雪蹄烏正不安地刨著地,它負著的男人更是快要原地轉起圈子來。

    然而他身邊有兩人不曾乘馬,一左一右拱衛著他,讓他連轉圈子的空間都沒有。

    左邊的小伙子黑衫黑靴,懷裡抱著一對烏金色的短刀,正是趙亞龍名義上的府中管事。右側的高壯漢子布衣草鞋,項掛拳大數珠,滿頭無毛,執著齊眉高的棍,一臉淡定。

    雖然先帝在位時從西域迎請了兩位光頭的胡人在洛陽建寺說法,和尚畢竟還是個稀有的、明令不許大漢子民加入的職業,連隨侍在這幾人身邊的小校都忍不住多看了這個高壯漢子幾眼。

    然而這位造型在時人看來實在是太過犀利的高大和尚只是單掌立於胸前,沉聲安撫道:「趙頭兒,你的身後就是中軍大旗,你現在已經接下花二哥的職務擔當一軍將主。你要是也去餵狼了,這一陣就是大敗虧輸,不要想著翻牌了。」

    「更何況,頭兒你是我們府裡公認的身手最差的那一個。」墨衫的年輕管事趁勢補上一擊,一點也不在意耳畔出現了瓷片破碎般的幻聽。

    「輸?」趙亞龍有些憤然地拍了拍馬鞍,「甲冑總會破,刀劍總會斷,兄弟們不怕死地一遍遍衝陣,我這個當頭兒的就在這裡坐著?大不了你們再找個人來中軍坐鎮,讓我去陪著兄弟們死一死!」

    這話說得極為真摯、極為漂亮,大漢太祖高皇帝收豪傑之心的解衣推食手段也不過如此。然而高大和尚與墨衫管事見多了自家主公口若懸河的雄姿,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把保護圈又朝裡縮緊了一點。

    真要讓這個舌頭比胳膊更有力的府主上了戰陣,不但要分出神來照顧他,就是隊列進擊的步驟都要打亂。倒不如就讓他老老實實地守在中軍,做好穩定軍心的祥瑞神獸這一很有前途的職業吧。

    關於要不要讓西園軍這一部兵馬名義上的最高領袖像個剛上戰場的菜鳥一樣去送死的爭論就此打住,因為有個少女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大槍府的中軍雖然不比那些真正出守地方的州牧所部般防備嚴密,但也是井然有序暗合兵法,但就有這麼個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愛極了的小姑娘,從拱衛著他們的衛兵中間輕鬆寫意地穿了進來。小姑娘挽著挺別緻的雙髻,肩上挎著一個長包裹,依稀看得出裡面是一對短刀。

    一現身就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這讓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般低了頭,抬指收攏了有些凌亂的鬢角,這才抬起頭來微笑道:「趙大叔,我們又見面啦。」

    趙亞龍雖然一貫愛在人前扮個穩重端方的上位者模樣,但年紀也沒超出冠禮之齡太多,聽著少女那一聲親切的「大叔」,再想到少女那個蓄小鬍子的真正叔叔,不覺心中有點不是滋味。然而自詡有古之明主氣度的他還是露出了一貫熟絡而和氣的笑容,跳下馬來搓了搓手:「妹子,這麼危險的地方你怎麼跑來啦?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儘管說甭客套!」

    然而接下來的對話就讓他熱情的笑容飛速地轉變成了乾笑,因為他面前的這個小丫頭片子眨著眼睛用很認真很討喜的語氣說道:「接下來都是我家阿叔的話,他說——『大槍府也算是人才濟濟,怎麼連點敵情偵查工作都不做就拉上隊伍過來開練。跟著曹家那位洛陽丞想當中興之臣的酷吏們可是一心要看你們的笑話,若是月滿中天之刻還沒分出個勝負來,接下來也就不必打了,老老實實鳴金收兵回洛陽城吃暖鍋子好了。』」

    這段話裡信息量頗大,還夾著一股子酸如老醋的氣味,就連背出這段話的小姑娘司馬鈴自己都覺得有些支撐不住。深呼吸了幾口氣,她勉強露出一個可人的笑容對著已經面色不善的幾個大槍府重要人物說道:「以上這些話都是轉述我家阿叔的,看幾位的臉色就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沒血沒淚地把我這個可憐的表侄女丟來當傳話筒了吧?」

    司馬鈴毫無愧疚之心地出賣著自己的阿叔,試圖轉移一下相對她而言已經是大人物的人們的怒火,然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完全暴露了她在那個既酸且滑的小鬍子男人身邊久經熏染的本質:「不過我那個酸啾啾的阿叔是在侍中寺領了腰牌文書的正規書辦,不屬軍籍,你們禁軍最多也就是把他堵在小巷子裡揍一頓,穿小鞋什麼的倒不如北部尉衙署那邊方便,對吧,對吧?」

    如果大槍府的人們樂意出個高價去拾掇這個關鍵時刻讓自己侄女傳話來嘲笑自家的青衫書吏,看起來司馬鈴並不介意收一筆小小的咨詢費。不過趙亞龍雖然面上肌肉有點抽搐,但還是準確捕捉到了青衫書吏托他侄女傳來的那幾句話裡隱含的意義。

    一抬手止住了正不露聲色緩緩將右腳前移半步的墨衫青年,趙亞龍還是以他最大的誠意向著面前這個看似嬌憨實則狡黠的少女說道:「看起來,你叔叔似乎知道很多。」

    「知道很多」四個字很妙,大有大人物們不著實處卻直指要害的風格。也不怪趙亞龍走了這種官員們打機鋒的路數,任是誰聽了一通酸到讓人反胃的冷嘲熱諷之後,都沒有太好的風度。

    司馬鈴聽著趙亞龍扯那話不應心的客套話,卻輕輕拍了拍手:「趙叔叔,你是個好人,就不要勉強自己了。我家阿叔說,倘若趙叔叔像劉邦那個老流氓那樣一副很開心地樣子來句『先生何以教我』,那麼我們倆還是早點勝利轉進的好,鬧到像酈生那樣沒混到五鼎食卻掙了個五鼎烹就不好玩了。」

    司馬鈴毫不在乎地把本朝高祖皇帝喊成「老流氓」,引來身邊小校們一陣震動,雖然在和尚那很有威懾力的眼神下並沒有亂了隊形,但還是不自覺地朝外散開了一點。

    儘管,這些小校們一點也不懂「老流氓」是個什麼意思,但看著正在對話的幾人那表情,也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大人物的悄悄話,果然還是不聽為妙。

    正在轉述著某人誹謗開國皇帝的大逆不道之語的少女聳了聳肩,繼續說道:「但是趙叔叔你顯然是個有血有淚會生氣的正常人,所以阿叔還有一句話——」

    她頓了頓,解開了長包裹,仿著那人的口吻很欠地一挑眉毛:「子不語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處理比較好。」

    包裹裡,躺著一對寫滿了歪歪扭扭破字的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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