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九十三章 ?叩闕,瀝血,雷霆... 文 / 盜泉子
開陽門下擠得滿滿當,又在散入人群裡數十個太平道弟子蓄意挑弄之下,差不多是人人帶火,滿地撿石頭朝城樓上亂丟。到後來,什麼爛泥爛菜葉這樣不講究的東西也丟出來了。
開陽門下面的門軍能跑上城門樓子的,全都跑了上去,跑不得的,要麼把身上衣裳一扯,跑了個腳底抹油,要麼就乾脆也混在人群裡鼓噪起來。那些膽子大的游手,更是不知從哪個木工坊裡扛了一段做梁的結實木頭,就這麼朝開陽門上撞起來!
這些游手自然是沒有什麼行伍經驗,這樣快地行動起來,卻是有一些精壯後生,在一旁調度指揮。要是在這一片紛紛亂亂中,有人來得及仔細打量些許,就發現這些突然出現在張津身周的年輕後生,差不多都在手指上套著個玄黑微青的精鐵指環,指環上鏨銀的鷹首鐵槍頭是再惹眼不過。
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上,這怎麼看都和以往太學生的叩闕上書意味不同了。
東漢洛陽太學,一直有著組織叩闕上書的優良傳統,而且不論每次太學生們叩闕上書是否達到了目的,但都能顯示出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的顯示,雖然不能無往而不利,但總體說來也是一種政爭中的威懾力——直到漢桓帝時,對這種士人集團的力量感到忌憚的桓帝悍然發動了第一次黨錮獄。
當天家連士人集團的這種和平請願都已經忌憚到了極處,對於這已經變成實打實的攻城行徑的叩闕又要怎麼想?
樊翮看著一夥壯漢扛著一梁木柱,在一個瘦高後生指揮下,已經似模似樣地有了點攻城隊樣子,卻是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唾沫。他轉過身,朝著張津一禮:「張公,太學諸生為忠義所激發,情願同我等叩闕上書,挽回朝綱。此是正大光明之事,縱然事敗,我輩於青史之間,也有清名激揚後來君子。然而、然而……若是挾裹暴民,強衝都城,此則與十常侍輩亂臣賊子何異?翮雖不才,卻不忍側身於此等莽撞亂事之間!」
張津也是一時看著那攻城隊有些出神,乍一聽自己這個學生這樣說,面色驟然一沉。
他目光森冷,將樊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才冷哼出聲:「樊生,樊生,你好生糊塗!此時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漢氣運,我輩前程,都在今朝叩闕能否功成之上!若是此刻洩了銳氣,你是想張讓再起一輪黨錮獄,將我,將爾等,將你輩親族,全部列為黨人,從此免官回鄉閒住不成!這怕這一遭,不但南陽穎川要受絕大波瀾殃及,就算回鄉閒住都沒了福分!」
這一番話,也真是張津這樣黨人一派的掏心窩子話了。東漢重文治更甚於西漢,孝武帝劉徹那樣的暴虐帝王外儒內法主張,到了東漢,就變成儒主法輔,文官經學世家得以接連崛起,甚至很多勳貴之家都轉為了經學名門。對這樣的文官世族而言,黨錮獄最狠的地方,就是將一個文官家族乃至衍生出去的門生故吏這些外圍都連根拔起,根本就是對文官世族挖了根基。也不怪文官士林一次次不計利害地拚命反撲,這是被劉宏十常侍這皇帝加權閹逼到了絕境上,不得不為之事!
而這樣鬥爭十數年後,後世史家所謂的士風大壞,就是文官集團由鐵板一塊分裂為不同地域集團,西北、河北與南陽、穎川的士人大族,雖然對閹黨的針對性不變,中間卻免不了像汝南袁家、扶風楊家這樣兩面下注的大族。
例如汝南袁氏,暗裡對黨人的親近示好從未斷過,然而明面上,袁氏在京任大鴻臚的袁傀,卻是閹黨一系的重要盟友。
連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都如此,其他世家也不免做出某種懷柔臣服表態。而私下面,這些世家支持黨人清流,不斷參與黨爭又是從未斷絕過。
要說黨人一派,在李膺范滂之流名士尚且在世時候,還不失清流本色。然而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黨人與世家的結合就真正成了黨爭鍛煉出來的一黨,不論朝局如何,首先顧慮的就是自己一黨的利益。
至於旁的,也實在是先顧不得了,只要眾正盈朝,將小人奸佞誅除殆盡,國事總有洗刷之日!
被張津這麼一喝,樊翮也是默然無語,只能垂下頭,眼中餘光瞥了眼正要去沖城門的攻城隊。最後這位太學生領袖也只能低頭一禮:「張公張公,則國事如此,學生們也只能從您吩咐,只盼張公與張公身後諸位宰臣,不要辜負了我等這一顆丹心,一泓碧血!」
張津輕拈長鬚,點了點頭,算是允了樊翮這一請,正要張口說些什麼,卻聽得那些被組織起來的游手壯漢,高喊著號子,這一擾之下,就是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這位五經博士,此刻也只能注視著面前這一片亂象,默默在心中祝告:這一次,我等行事就算操切莽撞,卻也全是為了漢家社稷,我等縱然行事間有過,這過錯,也是全歸之張讓輩十常侍的!
他這樣進行心理建設時候,開陽門城樓上,已經是一片擾亂。
有某個心思不好的仙術士關照,坐鎮開陽門上的城門司馬安陵,頭上挨了好幾下石頭。固然隔著兜鍪,沒有打他一個頭破血流,然而這幾下用重手法打出的飛蝗石,卻足夠在他頭上留下好幾處淤青,吃得最重的那一下,都腫起來了。這位城門司馬就這麼半趴在地上,幾息間都回不過氣,慌得他身邊隨侍的心腹一個個都是大叫!
也就只能亂喊亂叫了,這個時候,就是延請醫生診治,都沒處找去!下城樓?虧得門軍們尚算得用,擋住了幾個想要趁亂就衝將上來的漢子,不然就連這點立足地方都找不到,頃刻就能給爛泥爛菜葉給活埋了去!
安陵半趴在那,單手扶著兜鍪又粗粗喘了幾口氣,這才低喝道:「都慌什麼!本官還沒嚥氣呢!」
周圍幾個心腹聽他這樣呼喝,心中算是略略定了些,這才慌忙近前將自家這郎主攙扶起來,弓腰控背地等他吩咐。
安陵站起身,步履雖然還見些虛浮,倒也站住了,面上倒是不見什麼氣急敗壞,反倒鎮定許多,只是牙縫間嘶嘶地磨動,就像是要把這城門內外的生亂的一干人全部不就水撕咬碎了一般。這樣的安陵,口中分派的命令就更加地殺氣騰騰:「城樓上還存著牛角弓三十多張,狼牙箭十多壺,連鐵鍋也有一口!叫門軍們張開弓,你們去給鐵鍋裡燒水,今日這群酸子,我是一定要攔住的!」
至於為什麼守城要的熱油卻沒有,只能費事燒水,這種他素來眼開眼閉由著下面揩油的事情,這時候也顧不得計較了。只在心中發狠,等過了這場劫難,回頭必然好好將這十二城門的門軍整飭一番!
他這樣在心中賭咒發誓,抬眼望去,卻見四周門軍卻是怯怯縮縮——這些久居洛陽的門軍,不比北營五軍真正軍制,平時嚇唬下平頭百姓尚可。到了如今這樣緊要時候,那就是土雞瓦狗的樣子貨。
身為城門司馬,安陵對都下十二門的門軍這樣情弊再清楚不過。然而事到臨頭,卻是什麼也顧不得了。
他一咬牙,錚然一聲就將自己的佩劍抽了出來!
這劍長三尺,卻是寬刃厚背,份量沉重,乃是步軍臨戰所用的戰劍,不是他家老娘舅張讓那種玉柄玉格的裝飾性玉具劍可比,一劍下去,連肉帶骨頭都能敲斷的。也就是安陵這樣武藝嫻熟之輩耍弄得來,換了像某個姓魏的仙術士那點粗淺劍術,舞弄起來難說不會閃了腰,折了手腕去。
將劍就在城樓欄杆上一斫,安陵怒喝出聲:「還不都行動起來!這時刻再敢誤了軍情,我便將汝等都行了軍法!」
在這樣威逼聲裡,這開陽門的門軍都是大駭,當下連話都不敢出聲,各自照著分派去了。
少時,就見得城樓上門軍紛紛列隊,張弓搭箭,就對準了下面正在鼓噪著要衝城門的人群。
而正當這些門軍一露頭,一直站得偏遠些的魏野就是一聲輕笑:「果不其然,這城門上那位安司馬倒也真是知情識趣,真是不可多得的群眾演員哪。甘祭酒,咱們還等什麼,這就動手吧?」
說著這樣輕佻話,魏野一抬右手,卻是和身旁的甘晚棠伸出的左手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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