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九十四章 ?叩闕,瀝血,雷霆 ... 文 / 盜泉子
大凡聚眾鼓噪生事,廁身其間的人起初未嘗不是抱著一分法不責眾的僥倖念頭,等到其中人物都被狂熱氣氛感染,這點憂心也就拋到九霄雲外,行事分外無忌起來。
而就在這開陽門下,雖然聚集的人確實不少,在有心人的操弄下,人心也確實夠熱切,然而那僅存的一點理性還沒有完全被燒壞。在這個關頭,如果真遇到了什麼強勢人物的強力鎮壓,那麼什麼熱血丹心,也都冷了,人群也就渙散成了個人,對固有體制的衝擊力更不用再做考慮。
不大巧的是,站在城樓上的那位城門司馬,恰正好是個背後有靠山,自家性格又操切強蠻的**型式官員。作為張讓的外甥,安司馬甚至都不是走正途察舉路線出仕的,那點道上兄弟好勇鬥狠的心性尚未消磨乾淨。
不得不說,要是那等沉淪宦海一步一步巴結到這個地位上的老練官僚,那些和稀泥的手段、明哲保身的用心,這時候早就使出來了,不管前路如何,當下總能把自己摘了出去。終究安司馬這位幸進型官員靠山實在太硬,在這個關鍵時候就顯得與他那些同僚格格不入。
但在這個特殊萬分的節骨眼上,偏就是這種沒有太多官場閱歷的幸進之徒,抓住了弭平這場變亂的關鍵。
要真讓他放箭射死幾個領頭人物,就算下面人群還未能嚇住,反倒演變成更無序的暴亂,那倒也無妨,這時節不怕洛陽城不亂!但是叩闕什麼的,在這樣亂象裡也就不要指望了。至於把洛陽城裡方方面面的角色,大大小小的勢力都牽扯進來,更是別想。
就這點上說來,操持這場風潮的人,也容不得這位安司馬作此擋車螳螂了。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深陷危境,安陵在城樓上揮劍高喝:「爾等聽仔細了,都下不是沒有王法的地方,現放著大漢律令在!你等衝撞城門,結伙生事,仔細追究起來,也少不得一個大逆之罪!要是還不散去,一概就地射殺勿論!」
就開陽門上這點人手,幾十張牛角弓,要放在軍陣之間,單守一個小軍寨都大成問題。但是城下這些聚集起來的,不是青衫士子,就是洛陽城中閒漢。不論是太學生還是洛陽閒漢,都更講究個「君子動口不動手」,唱一唱高調,議一議朝局,酒肆客舍間背後罵一罵那些高高在上的尊貴大人物,都沒啥問題。真要叫人頂著槍林箭雨去衝殺,那就未免太勉強人了些。
別的不論,當年太傅陳蕃登高一呼,號召都下士人齊心誅除閹黨,結果只有自家門客弟子響應這位倔老夫子去拚個死活,就知道洛陽城裡這「語言巨人,行動矮子」的風氣了。
只不過安陵一人高呼,開陽門內外原本群情洶湧的氣勢,頓時就是一挫。那些調子喊得最高的太學生就先是一頓,立住了腳步。
這場初起風潮裡,太學生實實在在就是為響應者表率的風向標,他們這些道德君子先來了個緊急剎車,那麼跟著起哄架秧子的閒漢也緊跟著一窒!就算有一兩個缺心眼的二傻子還在不知進退地吆喝著,這時候人人閉口的當下,也顯得分外突兀,就算再沒腦子的渾人,在這樣突然靜默裡,也只能訥訥地閉了嘴。
安陵一人,以手下這些不得用的門軍,就硬是逼得開陽門下這些鼓噪生事之徒氣勢一挫,心中豪氣頓生。這自家老舅最怕捲起的風潮,此刻,便在俺安子阜一人手中鎮壓弭平,這又是何等威風,何等霸氣,若說不是天意看顧,自家都不能信的!
此刻一劍當門的安司馬,迎著暮春暖陽,胸臆大暢,直覺得秦始皇掃**,虎視天下,楚霸王會諸侯,群雄俯首,也不過是如此光景。而俺安子阜,竟直追如此英雄功業,秦始皇、楚霸王英魂未遠,也差不多與某同在了吧?
這一刻,俺安子阜絕不是一個人!
似是受到這股子豪勇鼓舞,安子阜在城樓圍欄邊將身一探,正要再喊句什麼,卻見一物直飛而來,他這時候要躲閃已經遲了,只本能地將臉一側。再回過神來時,只覺得臉上一股子冰涼黏滑觸感,更有一股惡臭腥味不斷朝鼻孔內鑽來!
什麼英雄氣概,什麼與古來偉人同在的驕傲,這一刻,都在這一團新鮮牛糞糊了臉的絕大打擊下,都做了雲消霧散……
頓時一股怒火直衝頂陽骨的安司馬顧不得先把臉上那坨齷齪東西抹去,先將目光一掃,就見到開陽門下,一個看上去不過剛十歲的小鬼,一身麻布短打,半長不短的頭髮胡亂披拂在項後,就這麼插著腰對著自己笑得得意。這小鬼身邊也是一夥穿得簡陋的貧家頑童,一個個都是笑地得意開懷,簡直就是不知「死」字是怎樣寫的。
安司馬那最後一點理智,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慘中一招裡,終於全部丟去餵了狗。再不多做考慮的這位洛陽城門司馬怒喝一聲,將劍狠狠朝下虛虛一劈:「放箭,放箭,把這班亂民全給我射死!」
咆哮聲裡,他順便就給了湊上來的一個心腹人一腳,把這個賣好拿羅帕上來想要給自己擦擦臉的家生子踹得如同個滾地葫蘆。
至於亂箭之下要帶走幾條人命,要是誤傷了什麼家中有背景有勢力的太學生,將來要怎麼處置。這些一般官僚總要擔憂的問題,卻不在安司馬考慮範圍內——只要老娘舅他老人家不倒,這些小事還算是事?就是殺了什麼有來頭的人,就算是三公列侯,誰又敢來咬老子鳥?!
從這如今閹黨橫行的常理看,這樣想絕對沒有問題,可如今麼——
等就等著這一刻的仙術士,左手劍訣一引,「太微安鎮」四字符篆隨著劍訣虛劃而顯,而同他十指相扣的甘晚棠同樣將右手劍訣一煞,「變化無極」四字符篆應手而現。小鬍子的仙術士與太平道女祭酒兩人劍訣一交,兩道符篆相連如環,隨即散為一環無形波動,直透入開陽門的城樓!
這無形施法過程,要不是也修持過什麼方術法訣,懂得望氣之術、觀望靈光之輩,就絕看不出什麼異樣。就在這道無形法力靈波貫入城樓之刻,那一夥張著牛角弓的門軍正在找自家要射的目標呢——
這些門軍個比個的精猾,雖然自己頂頭該管上司發話了要放箭,然而放箭之後真要射著什麼精貴人物……安司馬背後有大靠山,怎麼著都不會牽連進去,到頭來,還不是拿自己這樣小人物頂缸!揀選了些沒靠山沒門路的窮鬼,射死了也就只能怪他們命不好罷!
然而就是這遲疑之間,卻有巨大的震動從門軍門腳下傳過來,城樓的石砌地面跳動著,所有人都在這樣突如其來的震動中站立不住!運氣好些的,丟下了手裡的牛角弓,就這麼坐倒在地,運氣不好的,就這麼一翻身掉下了城樓!
安陵這位城門司馬也不例外,就算他在洛陽城眾多作風保守的官僚中有著難得勇氣與殺心,但是這點個人品質,也根本無法抵抗自然的法則,他和他的胡凳一起,就在這異常的震動中,直挺挺地摔下了城樓去!
應該說他運氣還不算壞,城樓到地面不過兩丈多高,對他這樣身體也是特別打熬鍛煉過的角色而言,這還不算是一個致命的高度。然而就算如此,安司馬還是給摔了個五癆七傷,像是條離了水的魚一樣掙扎著。
然而周圍的人全然沒有理會這個丟臉地從城樓落到地上的城門司馬,全都一臉驚奇地盯著開陽門。安陵從眼角餘光看去,也是像被符咒魘著了一般,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原本還是輕易隔絕了洛陽城內外的開陽門,此刻卻像是加熱炒熟後爆開的鹽水豆子一樣,整個城門都是大片大片的裂紋,這些裂紋還在不斷延展,磚石和土末子如雨下落,轉眼間,整座開陽門就坍塌徹底,再也看不出原本洛陽雄城的風範來!
帶著太學生們走到近前的張津,看著這轉眼間就完蛋大吉的城門,嘴裡喃喃自語好幾天,翻來覆去,就只有「天意」兩個字。
待得自己那個參與最熱切的學生李垣近前來動問,這位也一直參與其事的五經博士才醒悟過來,一旋身,向著眾人大喊出聲:「諸生,諸生,這便是天意,天意!大家儘管去叩闕,這漢家天下振作,還是靠著我輩!便是上天,也是看顧著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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