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305章 ?待曉(十二) 文 / 盜泉子
像是渾然不覺腳下蔓延的血水一般,伊本老人輕輕揮動著石榴樹枝,用一種快速而尖利的調子吟唱著安息胡語:
「阿胡拉瑪茲達,你的聖光照耀著我們,化為雄鷹與疾風的君主,光榮的巴赫拉姆!」
「古代賢者的頌歌和至高無上的天啟,虔誠信徒善良的言行和真誠的話語,代表生命的巴爾薩姆的嫩枝,雄鷹與疾風的大君,請接受這份贊禮!」
「英姿煥發的戰神,置敵死命的猛獸,不畏攻擊的神禽,請降下恩賜,讓戰士們英勇無畏,讓邪惡的妖魔死傷殆盡,雄鷹與疾風的大君,請接受這份祭禮!」
「光輝燦爛的聖者,所向披靡的英雄,仁慈寬大的國王,請降下神罰,讓巫師的魔法失靈,讓惡毒的詛咒反噬,助我們粉碎一切仇敵的進攻,雄鷹與疾風的大君,請接受這份牲禮!」
這聽起來無比正大堂皇的祝詞,伴隨著漸漸佈滿了整個火壇的鮮血,顯得格外地諷刺。請加經|典|書友新群9494-7767
火壇中的「聖火」貪婪地****著朝著它湧來的鮮血,火苗跳動著,漸漸膨大起來。而就在伊本老人主持的這場詭異的火祭開始的同時,縣廷中那株滿身長滿了瘤子般木癭的粗大檉柳,突然像活物般地扭動了起來!
這株佔據了縣廷正堂前大半空間的怪樹,全身上下每一隻木癭都透出詭異的綠光,而後這些綠光從那些腫瘤般的木癭中泳出,在空氣裡散為無數螢火蟲般的光點。
隨著這些光點的散離,原本無比飽滿的木癭一個接一個地乾癟了下去。就連這株有著作祟降禍傳聞的檉柳,也在這些妖異光塵散離的同時,喪失了全部的生機,就此死去。
異變的範圍,不僅僅是這株縣廷中的檉柳,黑水城西的各個坊、裡,都有星星點點的光塵升騰而起。
光塵從經師們隨身帶著的教典中升起。
光塵從教民們掛在脖子上的禱文匣子中升起。
光塵從那些宅院裡供奉禱文和小火壇的祈禱室中升起。
熒熒點點的光塵,像是有生命一般,穿透了風雪,從四面八方朝著大禮拜寺聚集起來。
隨著大禮拜寺中火壇裡「聖火」的跳動,這點點的光塵透過拱頂、天窗、大門乃至磚石間的縫隙,迫不及待地投入了火中。隨著這些光塵的加入,火壇中的火焰也變成了綠熒熒的顏色,映照著這些教民的臉,恍如置身鬼域。
除了劉闖,那些守衛在大禮拜寺中的教民,都如癡如醉地緊盯著這一幕,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高聲呼喊:「阿胡拉瑪茲達!」
而隨著他們的呼喊,火壇中騰騰的光焰不斷地朝著大禮拜寺的拱頂升高,彷彿化為了一道將神靈與凡人連接起來的光柱。在這片火光中,似乎有一雙巨大的羽翼在慢慢展開。
伊本老人面色凝定地注視著面前這無比盛大的異象,跪伏在火壇前。一個聽起來異常輕佻而偏又無比威嚴的聲音在他的心頭響起來:「這麼些年來,你們如此虔誠的供奉,對本公的補益也不過如此而已。如果沒有這些帶著貴氣的新鮮血食,我只會繼續在這黑水城的地下沉睡,才懶得理會你們!」
「好吧好吧,畢竟你們信奉的是那位看不見摸不著的阿胡拉瑪茲達,本公作為他在西域的戰爭之面相,能截留的信仰畢竟有限可是你們要記住,本公才是你們這些羌人真正的保護神!」
哪怕面對著這個真正的神靈,伊本老人的心神也毫不鬆動,他保持著無可挑剔的禮節,回答道:「賀蘭公,你在這個塵世,是無比強大的神靈,所以我們向你奉上信仰,你則向我們回報神跡。今夜,是我們重新與漢人宣戰的日子,我懇求你,帶給我們消滅那些漢人的力量!」
聽著伊本老人的求懇,賀蘭公雖然這大禮拜寺裡降臨的只是那位的一個分身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我不是那些好說話的傢伙,我不大會降福,最拿手的還是降禍!你真的想要我給的神跡,老頭子,你知道這麼做需要你們付出什麼代價麼?」
伊本老人神色淡淡地,就這麼看著面前這位鬼神中的大君:「涼州十三郡是羌人的地方,只屬於羌人,漢人必須去死!為了這個目的,羌人也一直在尋找和漢人廝殺的機會,並不差今晚多出來的這些血!」
聽著伊本老人的回答,賀蘭公發出了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憐憫的嗤笑:「這話說得真好啊,不過對我而言,人血釀成的美酒,總是越新越香!你的這個選擇,我是絕對地贊成,還有些歡喜,可對這些教民來說,只怕是最壞的選擇!好啦,對於你這樣堅定的凡人,還帶著那麼不可理喻的仇恨,本公知道,勸也沒用,本公也不喜歡那些假惺惺的說教。那麼你的祈求」
賀蘭公發出了一聲尖嘯,火壇中的火焰猛地盤旋起來。火焰的漩渦首先包圍了伊本老人,而後將距離火壇最近的幾個教民也吞噬了進去!
那幾個教民剛開始還不知所以,但是馬上他們就痛苦地在火中尖叫起來。可慘叫聲才剛響起,就意猶未盡地嘎然而止。
那些高聲呼喊著「阿胡拉瑪茲達」的教民,也不再高喊他們那位主宰的聖名,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著面前越來越不可理解的異變。
火焰的旋風中,伊本老人的身形漸漸地浮現出來。這位黑水城的祆教領袖,仍然是白布裹頭,身穿袷袢的模樣,彷彿絲毫沒有從火中穿過的痕跡。
一個機靈些的教民連忙跑上前去,朝著伊本老人請安問禮:「大伊馬爾,您沒有事吧!剛才那是……」
他一句話沒說完整,頸子就已經被伊本老人一手扼住:「本公沒有事,本公現在要先辦正事。」
他腕子一用力,這個教民頓時就被擰斷了脖子,軟軟地歪倒。這個「伊本老人」滿意地活動了幾下手腳,卻又有些遺憾地咂了咂嘴:「這具肉身保養得還不錯,但終究是個從頭到腳毛全白了的老頭子。下一次再有人請求本公神降,得和他們講清楚,要先預備個青春鮮活的好肉身,不管是男是女,這點本公還是不挑的……」
說罷,他一側過頭,看了眼手裡握著染血的鹿盧劍,木然地望著自己的劉闖,又是咧嘴一笑:「你是這次負責獻祭的人?這活做得真不壞!多虧了你送來這麼多貴人血祭,不然本公的力量連這二成都恢復不了啊!」
劉闖就是再糊塗,也聽明白了,面前不是伊本老人,而是一個附身在伊本老人身上的妖魔!
他大吼一聲,掄起鹿盧劍就砍了下來,然而面前的伊本老人卻是連躲都不躲,只用目光向著劉闖一掃。
劉闖的身體隨著他的目光,猛地一彎,如遭重擊!
砰地一聲,劉闖連人帶劍就這麼震飛了出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附身在伊本老人身上的賀蘭公,也懶得理會劉闖是死是活,仍舊立在火壇前,輕輕地舉起了雙手,像是張開了一雙羽翼一般。
「好吧,既然你們這麼拚命地想要我賜給你們一點靈應,那麼我就為你們降下一個神跡!」
……
………
長街之上,戰馬來回奔馳,將滿地白雪都踏成了污黑的雪泥。騎在馬上的鐵山,點鋼槍揮舞如龍,擋者披靡。
這時候,就看出來這個一度落拓市井的老兵陣上廝殺多年的經驗,他就像是渾身長滿了眼睛似的,在羌軍騎兵中橫衝直撞,卻是進退莫不合度。那些羌軍騎兵不論長兵短兵,竟不能傷著他一星半點。
反過來,倒是鐵山將一柄點鋼槍揮舞出環環槍圈,掃、鑽、挑、刺,逼得那些自負勇力的羌軍騎兵歪歪倒倒。而每逼出對手的一個破綻,接下來就是鐵山的奪命一槍刺出!
單憑他一個,就已經將十幾名羌軍中的小頭目刺落馬下!
面對這樣的攻勢,加上主帥已經死在魏野的突來一劍之下,那些羌軍已經是徹底落膽。時不時地就有人被打落下馬,隨即就被趕上來的義社青年補上一槍。
這樣的戰局,已經足夠讓這些羌軍絕望。而他們知道,就在戰圈之外,還有那個一劍斬殺了他們羌軍司馬的的年青文官在虎視眈眈!這樣的仗怎麼打?對手實在是太強橫,太野蠻,太不講道理了……
種種壓力之下,百餘騎的羌軍,面對著不過二十餘騎的對手,居然就這麼陣腳大亂!
魏野此刻就側坐在戰馬身上,含笑看著鐵山率領著那些義社青年,收割著這些羌軍的性命。他的身邊,也環繞拱衛著幾名青年,全是在鐵山身邊學過幾手槍棒功夫的門生弟子,正一臉羨慕地盯著戰場上來回廝殺的同袍們。
魏野瞥眼看了眼他們那眼饞模樣,搖了搖頭笑道:「怎麼,也想上去廝殺一陣?敢上陣廝殺,這才是男兒本色!本官的身手擺在這裡,還用不著你們幾個毛頭小子護衛。都過去,幫你們鐵師傅一把,剿乾淨了這些亂軍,接下來還有席捲半個城的暴徒要咱們收拾!」
這些青年也都是頭次上陣,又目睹了自己這位主公在戰場上大展神威的模樣,士氣正是高漲時候。聽著魏野發話,連忙喊了一聲「謝主公!」,就全都嗷嗷叫著衝了上去!
魏野看著這些青年衝上去的背影,再看了看那些漸漸絕望、注定覆亡的羌軍,輕輕感慨了一聲:「部隊果然還是要見一見血,才能磨練出來,這些小伙子們,日後就是一部強軍的種子!有了他們,就算面對太平道的那些道兵部隊,我這個散修的道友,說話也才更有底氣一些。」
他感慨了片刻,隨即撥轉馬頭,走近了那該是死透了的阿瑪拉屍首跟前。
阿瑪拉,或者說北宮伯玉,原本的歷史劇本上,引發了西涼地區數十年軍閥混戰的罪魁禍首,此刻早已經全身冰涼,一雙眼死不瞑目地望著天空。
甚至連洛陽宮變也參與進去、連當今大漢天子都被硬箍了個自毀式項圈後,魏野對於歷史名人,也沒什麼看新鮮的獵奇心態了。他只是嘴角輕輕一彎,隨即躬身握住桃千金的劍柄朝上一提。
然而這一提之下,只見著那具死屍的面上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隨即屍體如吹了氣的豬尿泡般猛地膨大,隨即就是一聲驚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