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335章 大夫印綬雁銜來(七) 文 / 盜泉子
雖然刺史旗號、太守儀仗還沒算全丟完,段罔這一行也是狼狽得不得了。[超多好看)比·奇··首·發
那面「涼州刺史梁」的認旗之下,從張掖太守段罔起,人人都是滿身污髒,袍服都看不見本來的顏色了。本來地位居首的梁鵠,這時候是滿臉的死樣活氣,就由著幾個親衛守著他,坐在馬上緩緩地隨著隊伍裡移動。
作為這隊伍裡真正的帶頭人,段罔也不再擺什麼張掖太守的譜了。從姑藏城到美陽縣,這一路的緊趕慢趕,連梳洗的餘暇都沒有,他現在也是鬍鬚虯結,滿臉的垢膩,說話的語氣都比往日溫柔了三分。
也不由得他不溫柔這一路上,不斷有人掉隊,起初是那些跟著他們出逃的小吏跟不上這速度,只能被他們拋下。後來就是他自己招募的這些前馬賊,看著意思不對,乾脆就溜之大吉。
幾天下來,這原本也算是有點規模的隊伍,就越加地散了形。跟著段罔做了一處的敦煌太守馬艾他們,身邊的親兵倒沒有散得這麼離譜,但也都是蔫頭巴腦,還能聽從上司號令,那完全是日深年久裡養成的本能,可要是真遇到戰鬥,肯定是先自己四散奔逃。
段罔抬頭看了看已經露出整個輪廓的美陽縣城,有氣無力地一揮馬鞭:「前頭就是美陽縣,走吧,到了美陽縣,咱們再好好修整一下!」
聽著段罔發話,馬艾李參他們,也只能跟著歎氣,彼此對看一眼,略略整理袍服。這一路倉惶東逃,他們算是真正體會了一把喪家之犬的味道。
彷彿是約好了一般,這些年,他們這些涼州地方守臣大力推行祆教的地區,都在同時豎起了反旗。沿途所見,烽燧處處,道路上到處都是逃難的人群,就連靠著驛路的村莊,都有羌人或者乾脆就是漢人改信的教民鬧事。
這樣的情形下,沿途的縣城,他們連靠近都不敢靠近,才逃出了姑藏城,要是在這些小縣裡又被堵著了,那該有多冤枉?而沿途的村寨,要麼據守自保,要麼就因為羌漢混居的緣故,被燒殺成了一片白地,要麼乾脆就是全村非羌即教。
這樣下來,他們一路上能得的補給也是稀少。幾個兩千石的大人物還能混一個肚兒圓,從幾百石的屬官算起,都是半饑半飽了。就是好不容易進了安定郡所轄地方,大家也沒能安定下來,段罔就像是火燒屁股一般,緊催硬催地趕著人朝前跑。()好在沿途的驛置都得了張規緊急通知,緊著他們用馬,說不得這到美陽縣的路上還得再跑死幾個。
可就算這樣,這些大人物這些天鞍馬勞頓,磨爛了大腿根的也很不在少數。
一行人強咬著牙,總算到了長亭之前,張規已經帶著他那條長長的接官隊伍迎了上來:「樂泉兄,何來之遲也?」
對著張規,段罔也總算是從臉上擠出了一點笑紋兒,拱手還禮:「師正,實在是有勞你了。梁使君也隨我們到來,正好與師正見個面,大家一同商議商議這羌亂的應對之法!」
聽著段罔主動提到羌亂,隨著張規出來迎迓的本地鄉紳,臉上神色就微微有些抽抽了。羌亂一起,官府肯定要讓地方豪族捐輸報效。出點血對這些地頭蛇來說倒沒什麼,然而這麼多年來,涼州羌亂一回比一回聲勢浩大,除了少數幾處有精銳邊軍駐紮的地方,其他郡縣派遣的郡兵就像是豆腐般地一戳就爛,最後還是得靠著外地調兵入涼才能找回點場子。
可這麼一來二去地,那些流官任期到了,拍拍屁股換個地方繼續駟馬高車地當他的父母官,俸祿依舊,宦囊不減。可吃啞巴虧割大腿肉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地頭蛇?
本地豪族當中偶爾也會湧現出一個兩個的忠義之士,願意出錢、出人馬、自帶乾糧去平亂的。然而涼州官場上,從來都把本地豪族當成首要打擊對象,哪肯讓他們沾手這個?打不出戰績倒還好了,打出了戰績,又混成了憑軍功而起的新貴,成了地方官署邊上的龐然大物,這樣的風險就是打死了那些地方守臣都不會去冒。
這麼一來,這些接官的鄉紳家主看著段罔這一堆落魄外逃的官兒,眼神就顯得格外複雜了些。
然而眼神複雜歸複雜,這臉還是得給人家捧住了。太守府的幾個屬官帶頭,這接官隊伍就雜七雜八地躬身喊了起來:「我等全憑使君們吩咐!」
段罔作為挑頭的,這時候也很笑得平易近人:「諸位不用這麼多禮,守土本來就是我輩久蒙國恩之人應為之事。只是羌人叛亂,也不是一回了,我涼州各郡縣的駐兵,又實在不堪用,只能等著朝廷調兵進剿,這都是無可奈何之事!可我等既然有守土安民之責,這該管的事情還是要管起來。一路上,梁使君與段某已經議定,安定郡乃是涼州入關必經之路,美陽縣更是咽喉要地,過了美陽縣,就是右扶風!為免羌軍入寇三輔之地,驚動天家宗廟陵寢,安定縣是不得不守,從現在起,便要封關封路,嚴禁一切人等通行!一者為防反賊混入關內,二者也是免得生出什麼謠傳讕言,敗壞如今的局面,這也是為了平亂大局著想,大家切不可誤會!」
這話說得如此赤條條不加掩飾,在場的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就是擺明了要藉著守土防羌,阻斷涼州向關內的傳訊消息!還不像千年之後那麼麻煩,西域亂事一起,就又是斷網又是屏蔽信號,憑著涼州刺史和幾位方面大員在此坐鎮,合起來的權威比後世那些自封西域王的人物也不差了,區區封關攔路又算得什麼大事了?
段樂泉環視了四週一圈,笑容卻是不見了,剩下的都是一股子沉肅意味:「除此之外,還有一事,本來是張使君治下該管,然而如今軍情緊要,情勢特殊,本官僭越一些,也就擔個關係,一體交代了吧。」
他這麼一開口,接官隊伍裡的人也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恭恭敬敬地靜聽這位張掖太守訓示:「本官牧守邊地多年,也知道,這涼州地方官視事本來就仰仗地方士紳們竭力相助。大家多是祖上憑軍功掙下的家業,家中兒郎也多精於騎射,有類燕趙之地風俗。然而本官還是要提醒各位一句,以武犯禁的事情,大家還是莫做!」
說到這裡,段罔正色道:「就本官所知,今日這場變亂,無非就是羌部中一二狼子野心之輩,裹挾無辜羌民,才成如此局面。若是不分青紅皂白,視羌人為仇寇,那才是親者痛而仇者快。就是祆教,本也是教人向善、與世無爭的教門,不能因為一二反賊借祆教生事,而遷怒於祆教身上!」
他伸出手,做了個朝下砍的動作:「還請各位回去,好好管束家中子弟。為人處事不在舞刀弄槍,而在端良揖讓上面。一怒拔劍,更是要不得!這段時日,安定郡中嚴禁漢民身帶兵刃,違者也一概以賊黨論處!」
這番話下去,接官隊伍裡頓時就發出一片嗡嗡議論之聲,哪怕是張規都有些聽不下去了:「樂泉兄,涼州邊地,民風好武,帶刀攜劍乃是向來舊俗,如此嚴禁,只怕……」
聽著張規這般說,段樂泉也是微微搖頭:「師正,你就是太過心慈手軟!你這安定郡中,雖然漢民居多,不一樣也有羌民?不事先將本地漢民約束住了,他們鼓噪起來,和羌民彼此攻殺,那麼我們又要如何彈壓那麼大的亂象?已經丟了涼州大半地方,還備得住再丟了你這安定郡?倒不如先把漢民壓制起來,就算是本地羌民生事,我們也好緩緩措手,安撫下去!」
說著,段樂泉又是一揚聲:「本官最後再奉勸各位官民,亂賊勢大,我等如今也只能謹守安定,替天家護住這三輔門戶。至於亂賊,朝廷自會調集大軍進剿!亂賊皆精通騎射、勇悍難敵之輩,有萬夫不擋之勇,非我等可以力敵,只能堅壁清野,徐徐應對……」
他說到這裡,也不由得感慨萬分,真個是仕途艱險,前路難明,自家半生精力都放在安撫邊患上面,可是誰也不知他這麼位大賢臣的辛酸,不瞭解他的苦心!更不要說這次勉強彌縫、收拾殘局之後,又要給洛陽那邊塞去多少好處。等到歸老以後,就叫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謹守家業,再不要出仕做官,免得敗了家門……
就在段樂泉這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心念電轉間,卻沒有想到別的。可就因為他下馬伊始就要將安定郡掌握起來的這番舉動,還有這些通下馬威般的訓話,不但接官隊伍中那些地方雜佐屬官和士紳要恭敬聆訓,就是那些跟著來跑龍套的小吏也都停下了手中差事。
這其中,就包括拖走了那個倒霉的傳騎使者的一班人。
那個傳騎使者本來就有些憨勁,腦筋不大靈活,被這班小吏拖開來,更是動了肝火。他只知道是這幫小吏攔著他的去路,而前面卻是迎接高官的場合。按照郵傳規矩,他所通傳的軍情,卻是必須直達,旁人攔截,都是大罪。
這愣頭青就認準了這一條,趁著看押他的幾個衙役不備,猛地就衝了出去!
他這一下發力,頓時要多扎眼有多扎眼,擋路的人群都給他衝開一條道去。他一面跑,一面從身上那赤白兩色郵囊裡掏出了一卷文書,邊揮舞邊大叫,眼看著就快衝到段罔和張規面前了:
「使君!使君!小人乃傳驛使者,發張掖郡緊急軍情來報!張掖郡遭逢羌亂,司隸部兵曹從事魏野率部大破叛軍,張掖各縣,皆得保全。誅殺亂賊,斬獲千級!大勝,這是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