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夜魘難消夢難成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1-11-02
漩渦,無盡無底的漩渦,那窒息就要將自己淹沒了,胸口傳來的刺痛令整個身子緊緊蜷縮起來,然後,在大汗淋漓中拚命的呼喊。
我是在夢中嗎?為何醒不過來,遠處站立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麼看不清他的容貌,為什麼,當我快要接近他的時候,他卻又到了更遠的地方?
白炎!你在哪?
飛揚風中的那抹紅色刺痛了雙眼,抬起頭,白炎就站在那裡對著自己微笑,伸出手,想要去碰觸那張臉,但卻在觸摸到的那一霎化為了破裂的泡影。
紛亂的腳步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可是,為何便沒了他的蹤影。
白炎!回答我,回答我!
無瑕!
那聲音就在耳畔,可是,我為什麼看不見你,你在哪?
無瑕!
我看見你了,白炎,你等我,我來了,我來了!
耳邊突然傳來破空的帛裂聲,那麼多的利箭從我身邊呼嘯而過,你卻為何不躲不避,你竟就那麼站在那裡對著我笑,那笑容如此美麗,你伸出的雙手依然保持著想要擁抱我的姿勢……
可是!
不——
那無數的利箭直直的穿透了你的身體,帶著血肉,濺染了那整片土地!
「不要——不要——白炎!白炎!!」
身子驟然坐起,眼中淚水漣漣而下,難言的恐懼排山倒海般襲來,想要抓住點什麼,因為那心裡空蕩得可怕。掀開被子,腳步踉蹌下地,無瑕揪住胸口,喘不過氣來。
誰來抱住我,我害怕,我害怕!
「無瑕——」鄭澈軒疾奔到了屋內,那話仍在嘴邊,卻整個人愣住了。
無瑕撲入他的懷中,雙手緊緊拽住他的胸口,整個身子抖得如同風中蝶翼。
「抱著我,抱著我!」那話與那身子一樣在顫抖,鄭澈軒怔怔的低下頭,看著那個將額頭抵在自己胸口的人兒,一時間竟茫然無措。
天空一道閃電,雷聲滾滾,無瑕突然摀住耳朵蹲下了身子,鄭澈軒反應過來,蹲下,將那個顫抖的身子緊緊擁入了懷中。
這是無瑕第一次沒有反抗自己的擁抱,他在害怕什麼?做了噩夢嗎?是怎樣的一個噩夢,竟讓他驚慌失措到這種地步?!
「噓-噓-,沒事了,無瑕,我在這裡,沒事了,沒事了……」
那呢喃響在耳畔,讓那個陷在恐慌之中的人兒漸漸安靜了下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屋外的雨聲漸漸小去,然後雷聲消失,萬物俱籟,懷中那人兒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然後,他靠在自己的懷中,沉沉睡去了。
將那纖瘦的身子抱起,放入床中,將被子蓋好,然後,就那麼靠在床邊,看著他,守著他,拭去那眼角依然掛著的淚水,口中喃喃道:「好好睡,無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天還沒亮,無瑕醒了,他發現自己的手被一個人緊緊握住,一道身影正靠在自己床頭。身子一動,鄭澈軒睜開了雙眼。
「天還沒亮,怎麼醒了。」那話語響在耳畔,無瑕心頭一驚,手一用力便要抽回,鄭澈軒卻抓著那手,不肯放開。
「我怎麼了?」坐起身子,胸口依然隱著疼痛,一聲輕咳,無瑕道:「渴了。」
鄭澈軒這才放開手,返身倒上了一杯水遞來。
「做了噩夢,無瑕,你為何如此害怕下雨打雷天。」
雙手一顫,無瑕繼續低頭喝水,然後掀被而下,走到了桌前。
見他靜默不語,鄭澈軒走到燈前挑亮燭火,然後將披風拿起,到他身後給他披上。
無瑕坐下身子,沉凝半晌,終低聲道:「6歲那年,官府殺了景園上下52口人,然後一把火燒了那園子,無瑕娘親命喪火海,那時,無瑕就發誓,娘沒有做完的事情,無瑕要接著做下去,除非我死,飛灰湮滅終不復,否則,就算是刀山,我也要一步一步,踏過去!」
看他陷入回憶,眸中帶痛,鄭澈軒長歎一聲,坐到了他的身旁。
「娘親文武雙全,女中豪傑,家族舊部在她的領導下,日益強大,而無瑕只是幼稚小兒,縱是皇族血脈,卻也難以服眾,娘親死後,眾人不服無瑕,勢力四分五裂,其中最大的一股力量,是與赫博多毗鄰之地丹陽的冷秋之,要眾人信服無瑕,只有先取得他的認可。」
無瑕垂眸一笑,繼續道:「冷秋之此人,性格十分孤傲,而且冷血,當時與我同去的是冷二叔,冷二叔企圖說服他繼續追隨於我,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我冷笑,他不信,如此一個稚兒能夠領導偌大的一個反晉勢力,所以無論冷二叔怎麼說,他都不肯答應。到最後,他走下台階,走到我面前,對我說,只要我能夠通過一個考驗,過了那一關,他便答應我,率部追隨。」
「那件事,定不是容易之事。」鄭澈軒深吸一口氣,靜靜望著無瑕。
這張臉如此美麗,嬌靨如花,可是,這張臉的主人,卻是個,從不低下頭顱的強脾氣。
「無瑕自幼身體弱,不能練習剛猛的武功,所以,自三歲起,娘親便親自教授我金絲使用方法,記得剛開始學的時候,拿捏不住力道,常常將自己割得傷痕纍纍。」
「然現在冷公子金絲一出,絞之必殺,霸道之極,想必當初,吃了不少苦頭。」
「無瑕,卻不怕吃苦,只是雖然習得金絲三年,卻從未真刀實戰的動過手,那冷秋之說完那話,叫了晚膳,讓無瑕吃了歇著。然……到了夜半,他卻來到了無瑕房中。」
無瑕伸手去倒茶,那手,卻在茶壺手柄上頓住了。
那手指在微微輕顫,鄭澈軒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微微顫抖的手指,無瑕雙眸一抬,望著他,抽回了手。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冷秋之不讓任何人跟隨,他帶著我,走過了一段長廊,那長廊,好黑好黑,無瑕簡直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片黑暗中找到的道路,他抓著我的手,一路疾行,然後,在一間屋子跟前停下了腳步。」無瑕頓住了話語,他的身子卻開始輕輕顫抖起來。
「無瑕,別說了!」
無瑕卻依然沉浸在那片回憶之中:「他對我說,公子,如果明天清晨,你能夠從這間房間裡走出來的話,我冷秋之,便誓死追隨你左右。他將門打開,將我推進門去,然後,將門鎖住,離開!」
「無瑕——不要再說下去了,夜涼,去睡了。」
無瑕卻突然垂眸一笑,道:「怎麼,你不想聽無瑕為何總在雨天雷響之時夜夜難寐,噩夢連連了嗎?」
「不想聽,一個字都不想再聽下去,無瑕,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受苦,雖然現在,你手握權勢,冷公子之名威震四國,可是,你心中依然苦痛難當,不要再去回想從前的一切,我保證,以後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你相信我。」
無瑕卻如同沒聽見他的那話,站起身,走到窗前,繼續道:「丹陽緊挨赫博多地界,天氣寒冷,無瑕披著厚厚的袍子,那袍子,是冷二叔親手置辦,選用的是一等的好皮料,可是,當那門被關上,無瑕一個人站在那片黑暗中的時候,身上竟然冷汗涔涔而下。6歲的孩子,誰不怕黑,再加上,那晚,雷雨交加!」
「無瑕!」鄭澈軒走到無瑕身後,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拉,道:「不許再說。」
無瑕卻昂著頭,望著他,絲毫不讓。
「那房間裡,養著一隻,餓了幾天的猞猁,當地人俗稱山貓,野狸子,猞猁的性情狡猾而又謹慎,本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可是……」
「我說了,我一個字都不要再聽,你再說下去,我會用自己的方法,讓你說不下去。」鄭澈軒心頭刺痛,瞇著雙眼,緊緊盯著無瑕,眸中,含著警告。
無瑕望著他,那輕啟的雙唇,突然勾起了一絲戲謔的笑意:「無瑕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在太子面前嗎,太子又何須為那前塵往事動了怒意,要不是那在無瑕心中烙下烙印的一晚,又怎會有這冷血無情的冷公子呢。」
鄭澈軒突然俯身向下,雙唇狠狠印在了那不肯屈服的唇間,無瑕眸中一寒,身子蓄力,向後退去,太子欺身追上,再去抓他,無瑕飛身到了床邊,伸手便去抓那枕邊金絲回身絞去,卻不料太子見他去抓金絲,竟頓了步子,就那麼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
無瑕心頭一驚,手中金絲霍然收回。
「你已經在我手中傷過一次,竟還想受傷麼,你再敢動我,傷的就不止是那臉頰了。」
鄭澈軒卻苦澀一笑,道:「我在你的手中,只傷過一次麼?就算傷過,也不是那臉頰,而是,我的心!」
無瑕心頭一顫,回頭不去看他,低低道:「太子請回,無瑕要歇著了。」
「你看著你睡了就走。」
「你——」
「否則,我就這麼站在這裡,不走了。」說完挑眉望著那人兒,竟也耍起了無賴。
「你要站便站,你是一國儲君,讓人看見深更半夜逗留在一個男子房間,傳出去,成何體統。」
「要是真傳出去,倒還好了,也好斷了某些糾纏難斷之輩的念頭。」
無瑕頭疼的蹙起了眉頭,無奈的望著他,終長歎一聲,道:「我睡,你去吧。」
鄭澈軒走過來,將他肩頭披風拿下,看著他上床躺下,將那被角掖好,伸向那頰邊的手,卻在那明眸一瞪中縮了回來。
「你不走,我再說那故事。」
「我走我走。」站起身,看著那孩子般耍了性子的人兒,鄭澈軒突然輕笑了起來,搖搖頭,終返身出了門去。
門被關上的那一剎,無瑕卻雙眸驟然一閉,雙手緊緊握住,淚水無聲滑落。
姬無瑕,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路是你自己選的,怨不得他人,開弓沒有回頭箭,除非,箭斷弓折人難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