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脈脈不得語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5-21
蒼勁有力的筆墨一氣呵成,午後的風過堂而入,桌面上層層疊疊的紙張被風吹散,飄飄蕩蕩揚了一地。
無瑕手中不停,那字跡滿頁的紙張寫完一張被他丟開一張,也不知這般勾勒有了多大一會兒,松挽的青絲不時的拂過眉角,額頭竟已經密密的滲出了細汗,弦伊進屋不禁嚇了一跳,急急走到桌旁將手中藥碗一放,道:「公子這是做什麼?下午的陽光正射在此處,竟站在這裡寫了這麼多字,可是皇上氣還沒消,惹惱了公子,倒拿了自個兒的身子撒氣麼。」說完伸手去搶無瑕手中之筆,筆被搶過,無瑕那懸空的右手驟然成拳,狠狠砸在了桌面上。
「公子這是怎麼了?手上的白紗又是怎麼回事?手這麼砸難道不會疼麼?公子有了不痛快只管沖了弦伊發,別跟自己的身子較勁兒。」弦伊心疼的拉住無瑕,拿過凳子讓他坐下,道:「這麼一會子,倒出了什麼事!」
「無事!」無瑕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努力平復心中鬱結,那人輕浮的話語卻依然蕩在耳邊,令他憤懣難平。靜坐了許久,無瑕突然道:「弦伊,公子的樣貌是否果真過於柔美,令見者都敢侮我凌我,言語不敬,行為不檢!」
「當然不是!」弦伊心頭一驚,見無瑕臉色難看,也不知他在何處被人羞辱,竟生出這般言語,回身去梳妝台前拿了銅鏡放在桌上正對著無瑕道:「公子容貌乃是天生,公子也說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由人去選擇。公子打小便潔身自好,卻屢有放蕩之徒覬覦公子之貌,做出讓人不齒行為,可這又怎會是公子之錯。心術不正者,才會以色度人,見公子之貌而心生歹意,但若心靈相通者,無一不是敬公子,重公子者,小侯爺,燕王,皇上,何人不是尊重公子之人,旁人怎麼說咱們管不著,弦伊只知,公子是以智慧動人心,以真誠換真情,誰若再敢詆毀公子,弦伊絕不會放過他!」
無瑕與鏡中之人兩兩相望,抬手輕觸自己的眉目,低頭輕語道:「不知怎的,我最近性子果真躁了許多,以前也不是沒被人這般輕薄過,我也只是淡然處之,權當不見。可是經歷了在大鄭的這一切之後,我的心境也隨之變了很多,心也不如往日靜了,有了牽絆,有了不捨,也有了不甘!弦伊,我竟厭了這樣的日子,我竟想逃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的為自己活一回。我是不是瘋了,我怎敢有這樣的念頭,怎能有這樣的念頭……」雙手狠狠摀住臉,想讓那壓抑不住的可怕念頭離開自己的腦海,無瑕痛苦的呢喃著,晶瑩的淚水順著指縫緩緩落下。
不能想!這念頭斷不能想!
那麼多死在大晉手中的人用生命換來了自己的今天,自己怎能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來!
「可是……我是人吶,弦伊,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曾以為自己就算是痛了也不會有感覺,可是,原來我會痛,我也會痛……那種痛就像針一樣慢慢的,慢慢的扎進我的心裡面,每一次呼吸,都會讓我痛得想要落淚,可是,就算是身如凌遲,萬劫成灰,我姬無瑕也不能後退一步!進也是深淵,退也是深淵,我根本無立足之地,除非粉身碎骨,成了灰煙,天地之間再也無無瑕此人,或許,便也從此自由了!」
口中深深吸著氣,站在門外那人心如刀絞,那一字字一句句打在他的心頭,讓他心扉痛徹難以抵擋!
無瑕吶,你究竟要將自己折磨到何種地步才肯罷休!
萬般無奈湧上心頭,鄭澈軒緩緩轉過身去,沒有踏入房間,而是神色落寞的離去了。
荷葉上的水珠被風一吹,咕溜溜的滑過光滑的葉面,落入了水中。
小侯爺靠在柱旁,斜倚著身子,望著那一池青蓮發呆。
白山的戰事十分不妙,右將軍李穹池在幾日前的對陣之中竟被驚馬甩下,那戰馬隨他征戰多年,卻在陣前突然狂性大發,甩下了主子,然後暴斃,幸虧李將軍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帶了人馬逃回了白山的烏池,但卻受了重傷,不能再擔主帥之職,朝中這幾日為派何人前去接替鬧得不可開交,皇上龍顏大怒,整個朝堂也是人心惶惶。
那虎符,自己究竟放在何處了?
小侯爺心底長歎,雖然在大鄭他因撞到後腦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卻都是與無瑕有關之事,那虎符的一切,竟依然無半點印象,雖說符是死物,但趙穆與蒼浪卻便是因那死物而故意互相抵制,他二人鬥了多年,若此刻還不能擰成一股繩,九原當真岌岌可危了!
「噗通——」一粒石子打在水面,濺起了一汪水花,小侯爺不耐的揚聲道:「讓你們去盯著那狄戈爾,不好好當差,敢來鬧本小侯,當真皮癢了。」
「皮癢倒是皮癢,不過,不是我家公子,只怕,是小侯爺你吧!」身後一聲俏笑,小侯爺雙眼一抬,霍然起身,卻在回身的一瞬向後翻轉,躲開了那徑直打來的石子。
「奚昊——」口中嬉笑著,小侯爺身形一閃到了奚昊面前,兩手一拉那人上下一看,道:「怎麼這般清瘦了,當初走時便說了,你是去醫人的,不是去衝鋒陷陣的,可是逞了強,偷偷跑去上了戰場。」看奚昊單薄之貌,小侯爺眉間一鎖,道:「看這一身風塵僕僕的,信到了沒幾日,人便到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此急趕。」
奚昊皺著眉頭將手一甩,道:「也這麼久不見了,倒也長了一歲,怎的還是這般不安分,爹爹說,讓我回來看著你,別讓你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鬧出事來,爹爹指的什麼,你可知道。」
小侯爺伸手一攬奚昊的脖子,整個身子一沉,奚昊眉頭皺得更深,幾甩不開,惱道:「好好說話,十九了,倒還是孩子不成,你這脾氣,也只有那人才能受得住,旁人,當真是避之不及。」
那話一出,小侯爺身子明顯一怔,奚昊感到身上一輕,知道自己掐了那人軟肋,心底好笑,回頭看他一臉頹然之貌,挑眉道:「怎麼,蔫了?」
小侯爺翻了個白眼,懶洋洋的往欄邊一靠,道:「本以為你回來,能多個說話的人,誰知道,竟多了一個落井下石的。」
奚昊走到小侯爺身邊坐下,看著他那模樣,淺笑道:「跟我說說,可見到那人了。」
「哪人!」
奚昊回頭看小侯爺一副抵賴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聲:「你那脖子上繫著什麼呢,如此耀目,當真我眼睛看不見麼。」
小侯爺低下頭,看著頸間紅巾,眼底眉間霎時浮現了疼惜:「見著了,也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他在大鄭受了委屈,我想幫他,卻最終沒能成事,不過聽說鄭太子還是順利登了基,只是其中又發生了多少事我也不知,可是,他定付出了許多,每每想到自己不能在他身邊,給他支持,讓他依靠,白炎便心頭如若刀割。他是那般倔了性子的,當初竟還假裝與我不識,傷了我的心,也傷了他自己。」
「自小便是那倔得要命的性子,什麼事都藏在心底,獨自承受,大了倒愈發如此了,唉……」奚昊歎著,望著那人眼中凝聚的柔情,笑道:「還好是你,臉皮厚,今後便纏了他,讓他後退不能。奚昊記得當初在若水小島,他可真真拿你無分毫辦法,當真一物降一物,他對別人冷得像冰,偏偏於你,怎麼都硬不起心腸來。」
眉頭一皺,小侯爺不滿的揉了揉鼻子,道:「剛才那話,竟是在誇我麼?如此白炎是否還得恭敬的給你一揖,倒莫辜負了奚昊公子的誇獎!」話一說完,手便伸了過來,便要去揪奚昊的手臂,奚昊站起急急一退,口中道:「你敢,別忘了我是兄長,爹爹娘親讓你聽我的,你敢放肆。」
「讓我抓住,我就把你丟進池子裡去,你看我敢不敢——」小侯爺怪叫著起身便追,奚昊拉著雪蕊一擋,便向後跑,正看見南宮與白澤進了院子,忙揚聲道:「給我攔了你們家主子,果然幾月不見,愈發頑劣了。」眨眼間小侯爺已到身後,奚昊指尖一動,返身之時手中寒光熠熠,小侯爺一見他手拿銀針,頓時頭皮發麻,忙不迭的住了腳步,訕訕笑著,往南宮熱河身邊一躲,道:「白炎給兄長賠不是,那玩意兒收起來,萬一手滑了,扎到何人便不好了。」
院子中幾人皆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廝當初恢復身子之時,也不知被奚昊紮了多少銀針,還常常因掙扎讓銀針移了位,多受了許多無謂的苦楚,竟就此落下了陰影,若讓人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爺竟害怕扎銀針,當真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南宮熱河對著奚昊行了個禮,笑道:「公子回來了便好,我與白澤已經快要被這人折騰死了,以後有公子在,咱們底氣倒也足了許多。」
奚昊拿眼覷了小侯爺一眼,慢條斯理的撫了撫銀針,在手中微微一轉,道:「以後他再敢胡鬧,便來跟我說,我會好好疼他。」
小侯爺不滿的瞪了瞪那幾人,想動手,卻想自己與奚昊斗了多次,當真沒幾次是討了便宜的,只好作罷。白澤這才忍著笑意到了小侯爺身邊,道:「那狄戈爾這兩日倒在客棧沒出去,不過,他身邊的人今日去了暢春園,只一小會兒便出來了,約莫著晚上還會去。」
「你們在說什麼?」奚昊收了針,到了小侯爺身邊:「暢春園是什麼地方?狄戈爾又是何人?」
見小侯爺眼珠子一轉,身旁兩人皆打了個寒顫,奚昊見小侯爺圍著自己轉了個圈,瞧了又瞧,也是心頭惴惴,不知他打了什麼主意,小侯爺卻嘴角一揚,將頭湊到奚昊面前道,帶著一絲神秘的色彩,低低道:「暢春園是個好玩的地方,你回來的可巧,晚上與我一同去瞧瞧,保你大開眼界。」
看那人一臉促狹的模樣,奚昊直覺不妙,卻說不上哪兒不對勁,想著自己若是不去,保不準這人會鬧出何事,自己在身邊,多少也能壓著點,當下冷哼了一聲,道:「去就去,你能去的,我便為何不能去。」
小侯爺卻只是漾著笑意,眼中含著警告瞪著南宮白澤二人,那二人本要開口提醒奚昊,卻終在那人的淫威之下放棄了垂死掙扎。小侯爺心情大好的返身便走,邊走邊道:「雪蕊,給公子備水去,這一身塵灰洗洗才好,晚上你便不必跟了,我會照顧好你們家公子,定不叫他受了半分怠慢。」
「是!」那回應當真無力,連雪蕊都感到了那人的不懷好意,奚昊站在原地,剛要張嘴問話,小侯爺在遠處清了清嗓子,南宮與白澤二人磨蹭了半晌,終怏怏的跟著那人出了門去,只留下奚昊一人站立,不解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