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死生契闊 與子成說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7-24
馬兒被策得幾近瘋狂,無瑕緊隨著那人,心底充滿了不安,甚至是害怕。
他怎麼了?當聽到陳忠二字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然後不說一話,只是回身便去拉馬,出了門,問清了道路,就這般發瘋的狂奔而去。
身後緊隨著弦伊南宮熱河與白澤,周明海已經被甩得不見蹤影,無瑕在馬背上回頭去看南宮熱河,南宮熱河竟也是臉色難看的不說一話,見無瑕回頭看他,只輕輕搖了搖頭。
陳忠是小侯爺的兒時記憶中唯一一個陪伴在身邊的僕人,可是,這個陳忠會是那個在他受傷失憶前一直帶著他的人嗎?若不是,小侯爺會多麼失望,可若是他……
十一年的苦苦追尋,若只換來一場生離死別,小侯爺又該受到怎樣的打擊!
「白炎——」無瑕突然大叫一聲,飛身而起,從赤霄背上借力一點,追上了烏騅,然後穩穩落在了小侯爺身後,雙手伸出,緊緊的抱住了他。
「白炎!」
他為何如此不安?!
好害怕看到他這樣的神情,這個還是平日天不怕地不怕,不羈頑劣的白炎嗎?此刻的他竟如此惶然,讓人心疼。想讓他安定下來,想要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自己都會在他身邊!
面前那人蓄力緊繃的身子突然便卸了力,然後馬蹄被勒住,小侯爺靜靜的挺著脊背,沒有回頭,卻有兩滴炙熱的淚水打在了無瑕的指間。
不要哭!白炎,不要哭!
「白炎,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在這裡。」臉頰緊緊的貼著那人的後背,無瑕更加用力的緊扣了雙手:「永遠都在!」
雨點一滴一滴落下,很快便如注而下,那一行人重新起步,向著那承載著希望,卻也注定著離別的地方而去。
明燈高懸,簡潔的院子裡已經積了水,那幾人幾馬停下了步子,小侯爺一躍而下,伸手接下無瑕,然後疾步踩過水窪,穿過院子,奔到了敞開的門前。
屋子裡已經站了幾個人,聽突然有人進門皆回過了頭來。
喉結輕滑,小侯爺努力的緊了緊牙關,然後抬眼望向了放置在最裡面的床。
燈光照不到那處,顯得有些昏暗,床邊正跪著一人,低頭落著淚,壓抑的嗚咽卻如重錘般敲打著小侯爺的耳膜,身子動了動,小侯爺慢慢向著那躺在床上的人走去。
陳忠終於回過了頭來,含淚的雙眼在看見小侯爺的那一剎明顯的一愣。
這人自己曾在大街上見過,當時他瘋了般叫著陳忠這個名字,可是,自己與他素不相識,他來做什麼?看小侯爺雙眼瞪瞪的只望著床中的爺爺,陳忠突然像明白了什麼,他站起身,退在了一旁。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當小侯爺看見床中那人的一剎那竟有了一絲恍惚感,耳邊似乎又聽到了那人的呼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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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主子,過來,到老奴這來。」
「這個是糖葫蘆,等老奴發了工錢,就買給您吃。」
「爺爺,爺爺。」
「主子,老奴說過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尊卑不可違。」
「主子您躲好,等他們追我的時候您就跑,到後山的小廟等我,我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回來……」
「跑,不要回頭,若不能逃離,便是負了老奴這一片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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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
那短短的幾步路,卻讓那人走得那般艱難,床中的老人聽見呼喚,渾濁的雙眼微微一動,卻已經無力再挪動身子,只是拚命轉了眼珠,口中發出了粗重的喘息。
「我啊……炎兒哪……」
任牙關再緊,也已經無法再忍住那酸楚的淚水,小侯爺哽咽著到了床邊俯身而下,輕柔的撫過了那人的額頭。縱然時間再如此摧殘,那人眉角為給自己擋下一刀留下的傷疤卻依然如此明晰,他滿臉鮮血抱著自己落入水中拚命掙扎的一幕幕彷彿就在昨天,讓人揪心,難以忘卻。
陳忠的雙眼突然發出了明亮的光芒,他似乎想要坐起身子,卻在努力之後發覺自己已經無力辦到,喉間含糊不清的喚著那人,然後拚命伸出雙手抖索著抓住了小侯爺的手臂。
那渾噩的眼中透著一種深究,因為無法相信那失散了十一年的孩子會這般出現在自己眼前,在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間時如此闖入自己的眼中,站在自己的面前。
「……炎……主……」
「是,是我。」將那抖索的手抓入掌心放在了自己的頰邊,小侯爺輕聲回應著那人。
「呵呵……呵……那孩子……又……騙我……」突然一串急促的咳嗽,陳忠的臉憋得通紅,氣息如同裂開的風箱,殘喘著讓人窒息。
「沒有啊,爺爺,這次不是我找人冒充的……爺爺……」陳忠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他知道爺爺一直在等一個人,可是,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等那個人做什麼,他更不知道爺爺將自己的名字取得跟他一模一樣是為了什麼。
「陳忠,你們先出去!」無瑕走到床邊,輕聲喚著陳忠,陳忠抹著眼淚離開了床邊,南宮熱河見狀將身子一讓,示意屋內的人全都出去。
當所有人都已離開,無瑕欲轉身的步子因小侯爺的一拉而頓住了。
「陪著我,無瑕。」小侯爺沒有回頭,說完那話,他站起身,拉開衣襟,扯下了身上衣衫,然後背過了身去。
陳忠急促的喘息著,手拚命伸出,身子也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那是那孩子特殊的胎記,從一出生便顯示了與他人不一般之處,七星連珠,睥睨天下!
「主……皇……皇……咳咳咳——」一串劇烈的咳嗽打斷了陳忠那本就斷斷續續的話語,小侯爺急轉過身,握住了他顫抖的雙手。
淚水順著眼角落下,小侯爺閉上雙眼,狠狠的壓制著便要從喉間爆發而出的哭聲,顫聲道:「沒事了,爺爺,炎兒在這裡,炎兒終於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珠……子,珠子——」陳忠喉間突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聲音,雙手大力的扣住了小侯爺的手臂,那種突如其來的力量令小侯爺心頭一驚,無瑕卻霎時明白了過來,他伸手從頭上拔下玉簪,將那粒琉璃展現在了陳忠眼前。
陳忠的雙眼漸漸清朗,他已經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兩眼直盯著那粒琉璃,嘴張開,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因無法出聲而放棄了,知道自己無法再將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說出,陳忠歉然的望著小侯爺,眼中淚水嘩然而落。
小侯爺跪在床頭,望著那人,輕輕的搖了搖頭:「沒關係,爺爺,你安心的睡,好好的睡,炎兒陪著你,看著你,什麼都不重要了,你為炎兒做得太多,夠了!」
夠了!
從牙牙學語,到第一次完整的說話,從第一次搖搖晃晃的邁步到越來越穩健的奔跑,每天睜開雙眼第一眼看見的,永遠是這個叫陳忠的僕人,直到那個下午,那個讓自己從此失去他消息的下午。
皺紋滿佈的眼角漾起了一絲笑意,看著面前這高大健碩的俊朗男子,陳忠咧開嘴笑了,那笑容充滿了慈愛與安心,溢著無限的滿足,然後那手從小侯爺手中滑落了。
雙眼狠狠一閉,卻沒有哭聲發出,可是那身子卻因隱忍而顫抖得止不住。
無瑕伸出雙手,將那人的頭摟入了懷中,然後輕輕的拍打著他的肩頭。
「我在,白炎,我在這裡,我在你身邊。」
隱忍的哭聲終於在那話語之後爆發,當屋內的哭聲傳出,屋外也響起了悲淞的哭聲,一聲一聲碎裂人心,暴雨如注而下,讓那夜,更為難寧!
擦身,換衣服,小侯爺沒有讓任何人幫手,他做得一絲不苟,卻又小心翼翼,似乎害怕驚醒了那已經沉睡不會再醒來的老人。
所有人都以為小侯爺不會聽勸告離去,卻不料將一切料理完畢之後,他一聲不吭的轉身而去。
雨水沖刷著一切,那幾人回到桃樂軒,已是丑時將盡,各自回房換了衣衫之後,無瑕讓弦伊撐傘去了南院。
南院的房間燈火通明,南宮熱河與白澤見無瑕和弦伊進了院子忙急急迎上去,道:「那主太靜了,公子去瞧瞧。」
無瑕點點頭,示意三人留步,自己推門進了房間。
小侯爺靜靜的坐在桌旁,濕漉漉的發仍在滴落著水珠,衣衫已經換過,卻因發間水珠而再次潤了身子。無瑕將自己頭上蓋著的長巾拿下,到了小侯爺身後,細細的擦拭著他的濕發。
「你不問我為什麼認識陳忠……」
「不問!」
「不好奇我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我只想要你開心。」
「無瑕……」
「嗯!」
「留下來陪著我。」
…………
「好。」
他的身子為何這麼涼,涼得徹骨,讓緊挨著他的自己都忍不住輕顫。
無瑕慢慢靠近了那人,想用自己那總是微涼的身子給予他一點溫暖,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小侯爺躺在床上,看著那慢慢靠近自己的人兒,突然一伸手,將他拉向自己,繼而卻又如孩童般將頭埋進了無瑕的懷中,靜靜的貼著他的胸膛,聽著那微微有些凌亂的心跳聲,深吸了口氣。
「無瑕,你的懷抱好溫暖。」
「我的身子很涼。」
「不,很溫暖……」
「白炎。」
「嗯。」
「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裡。」突然便心疼了那人孩子般無助的模樣,無瑕伸手撫著他那微微弓起的背,雙唇輕輕印在了那依然濕潤的發間。
「無瑕。」
「嗯。」
「永遠都不要死在我之前……我不要做被留下來的那一個。」
…………
「我也不要。」
失去你的痛苦,一次便已經足夠!
「無瑕。」
「嗯。」
「我覺得,還是我來當被留下的那一個……因為,如果注定要痛苦,我寧願那個人是我,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