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長相守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7-25
門被輕輕拉開,無瑕跨出門外,南宮熱河與白澤早已候在了院子裡,見無瑕出門忙疾步迎了上去,無瑕輕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道:「別吵他,還在睡。」
「他沒事了吧。」南宮熱河擔憂的問道。
無瑕搖了搖頭,關上門,走下了台階:「一夜都睡得不安穩,也不知夢到了什麼,反反覆覆的輾轉,天快亮才靜下來。」正說著,見一道身影從院門走過,無瑕快步上前叫住了那人:「明威!」
明威站住身,回過了頭。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著這張臉,那若筆墨勾勒的五官在清晨的陽光中明艷異常,清澈的眸子如流光般耀眼,一身白衣裹著纖瘦的身子,整個人如此不真實的站在那裡,便彷彿一個虛無的夢境。
「無瑕公子……」似乎不太確定自己看到的一切,明威口中喃喃道。
無瑕沒有回答,只是舒展了眉頭,微微一笑。
是他!因為那眉間少見的一粒硃砂,那如淚珠般的痕跡映著如此美麗的一張臉,讓人驚歎。
「你要走了嗎?你的傷不輕,還是換了藥再走吧。」無瑕說完也沒待他回應,率先向著自己的房間而去,明威先是看了看他剛出來的院中,見到南宮熱河與白澤之後聲色不動的收回了眼神,然後竟沒有拒絕,跟著無瑕返轉而去。
「公子醒了?」弦伊端著藥碗從長廊走過,見到無瑕與明威,忙隨著進了門,放下藥碗便去打水。
「以後還是少喝點酒,傷身子。」無瑕從小櫃中拿出錦盒打開,明威看了一眼,道:「不用了,我跟過來,只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還是換了藥吧,昨晚上匆匆忙忙的,或許有沒有顧到的地方。」
見無瑕拿出了換藥的東西,明威走到桌旁坐下,敞了衣襟露出後背,無瑕卻在即將接觸到他身子的一剎那頓了下來。
昨夜情形有些混亂,自己摟住他的身子時本是反射性便想推開的,可是後來整個精力被他身上的傷分散了,所以竟沒了那種抗拒,然現在……
纖長的十指在空中頓住,無瑕一時之間進退不能。
「我來!」鬼翼從門邊經過,看見了無瑕躊躇的模樣,疾步而入,道:「我來吧,公子去梳洗了。」
弦伊打水進了門,無瑕適時掩飾了自己的尷尬,將東西放在桌旁,返身去了梳洗架旁。
鬼翼看著明威後背的傷,本不想問,卻實在忍不住,手中不停,口中問道:「看你也是身負武功之輩,卻為何……」
「鬼翼,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說自然有他的道理。」無瑕輕聲制止了鬼翼的話,明威聞言低頭一笑,道:「公子果然好性情,咱們本是萍水相逢,明威卻叨擾了兩次了,實在很不應該,卻不知公子在這臨安城還要呆多久。」
「等朋友回便離開,或許半月,或許一月。」
「如此,便請公子在此地小心一些,這臨安城不是什麼安靜的地方,特別是家業龐大的,更需特別小心。」明威若有所指的暗示著無瑕,無瑕則在聽了他的話之後微微一愣,然後點了點頭。
「公子雙頰怎麼有些泛紅?」弦伊在一旁看著無瑕,有些擔心的問道:「昨夜淋了雨,可是受了涼?本來熬了姜茶,看公子和小侯爺睡下了便沒送來了。」
此話一出,屋內眾人皆是一愣,無瑕早起本就感到身子熱,這會子被弦伊這曖昧不清的話鬧得更是滿臉通紅。
「我是說——」弦伊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想要解釋,卻一時反而不知如何去說,見明威意味不明的去望無瑕,弦伊有些急了,忙忙道:「我們家公子跟小侯爺……他們……」
「丫頭,早上吃什麼,拿了來。」無瑕打斷了弦伊的話,走到桌旁看了看碗中的藥,道:「什麼藥?」
「怕公子受了寒,早起剛熬的,吃了東西再喝吧,省得傷了胃。」
無瑕卻端起藥碗仰頭喝下,以緩解剛才所帶來的窘迫,碗還未放下,就聽門口傳來了一聲埋怨:「怎麼起了也不叫我,無瑕。」
屋內除了明威之外的兩人皆低頭悶笑了起來,無瑕一口藥還含在口裡,聽見那人說話便是一嗆,小侯爺踏進屋內,看無瑕滿臉通紅捂著胸口咳嗽,忙走到他身邊道:「怎麼了,喝藥嗆到了?」話一完,卻伸手一探他的額頭,驚道:「好燙,定是昨晚上淋雨著了涼,怪我大意,摟著你的時候竟覺得很暖和,沒想到你是生病了。」
「白炎!」無瑕打斷了小侯爺的話,看著他那無辜的表情,不禁一聲長歎,現在當真已經是撇不清了,便,隨他去罷。
「先吃了東西,等會你還得去陳忠家吧。」
「是,我帶著南宮白澤一塊兒去,你便在家休息,讓弦伊好好照顧你,受寒發熱對他人來說沒什麼,可是對你卻絲毫馬虎不得,我不在,你要乖乖喝藥,不許使了小性子,飯也要好好吃,沒胃口便吃點清淡的。」小侯爺伸手攏了攏無瑕頰邊細發,寵溺之情自然而然的散出。
「我想陪著你。」無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輕聲道:「我想一直在你身邊。」
「咳咳——」
他二人繾綣情深,一言一行皆由心生毫不做作,讓一旁看著的眾人羨慕之餘卻也漾起了尷尬,南宮熱河適時的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公子放心,我們會看著小侯爺,也不會讓他累著,公子身子不好,便在家休息,否則小侯爺心中不安必定更加傷神。」
無瑕這才醒悟過來,手一縮,心底便湧起了幾分懊惱。
自己這是怎麼了?只要是白炎在眼前,自己就如著了魔,眼中便看不到其他人似的跟他一起胡鬧了。小侯爺看他略帶懊惱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揚唇,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
好可愛的無瑕,明明沉浮權斗中這麼多年,卻依然有著孩童一般無邪的一面,那鮮為人知的性格在他不設防備之時全然展現,讓人心動。
他們的相處何其融洽,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這風景中的點綴,除了自己!
低頭自嘲的笑了一聲,明威起身道:「多謝公子收留,明威便告辭了。」說話間將衣衫整理整齊,小侯爺回頭看著明威,突然道:「在下孟白炎,你叫明威?」
明威知面前那人定已經懷疑自己身份,自己在衢州與他交過手,肩頭槍傷便是拜此人所賜,而昨日定也已經暴露在此人眼前,然就算他懷疑,沒有證據,也定當奈何不了自己,思及此,遂微微一點頭,道:「明威!」
小侯爺卻並沒有追問,只一抱拳,道:「昨日對公子有所冒犯,還望公子見諒,你身上有傷,還是細細調養得好,酒便少喝,否則就算身子再好,也經不起折騰。」
明威明顯的有些發愣,他本以為小侯爺會追著他質問他,甚至是逼問他,誰知小侯爺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讓他注意了身子便不再多言,如此一來,倒讓他瞬間感到了無所適從。
他二人究竟是怎樣的人?他們的相處方式如此奇怪,兩人身邊跟著的皆是身懷武功之輩,這孟小侯爺是奉皇命而來,那麼,無瑕公子呢?他又是什麼身份?
心中轉念,話語竟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公子與川蜀繡莊究竟有什麼關係?」
很是詫異明威突然問出這麼一句,然無瑕馬上想到了他曾跟在龍少聰身邊,而龍家一直打壓著川蜀繡莊,所以他必定會對自己的身份有所疑問,想到這,無瑕微微一笑,對明威道:「川蜀繡莊,是無瑕手中家業。」
明威的心頭猛的一跳,他抬眼看著無瑕,然後卻沒有再多言一句,只抱拳一揖,轉身而去。
他竟是川蜀繡莊的主人!
明威踏出桃樂軒,回頭去望那三個大字,心中的煩悶愈發鮮明。
他這麼年輕,居然會是川蜀繡莊的主人,而川蜀繡莊,卻正是龍家要全力對付的對象。
遠離這裡!
自己跟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更不應該去接近那剔透得如同娃娃般的人兒,他那麼純淨,而自己,不過是個手中血債纍纍的殺手而已。
「無瑕,無瑕?」
「嗯。」
無瑕回過神來,收回目光,輕輕道了一句:「他好像很孤單。」
雙頰被那人一把捧住,小侯爺強迫無瑕抬起頭望著自己,略為不滿的道:「不許看別人,無論是男人或是女人都不許看,更加不能在心裡想著。」
「你怎麼這麼孩子氣。」無瑕頗為無奈的瞥了那人一眼,突然想到他昨夜弓著身子埋在自己懷裡的神情,心頭湧起了一絲疼惜。他似乎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可是,誰又知道每日夜深人靜之時,他也會落下傷心的淚水呢。
越是堅強的表象之下,埋藏著越是脆弱與敏感的心,他總是用那種玩世不恭來拒絕他人的靠近,而當他背離所有人時,卻又會剝開層層偽裝,將自己的心撕扯得鮮血淋淋,這樣子的一個男人,又怎能讓人不心痛,不心動。
「你吃了東西便歇著,沒事不要亂跑,聽話。」
「我會想你。」
小侯爺帶著南宮熱河與白澤離去了,無瑕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癡癡的愣了神。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白炎,其實我也不捨得你做留下來的那一個,若有一天,你果真先我而去,我定不會讓你一人孤單九泉,我們既生不能同衾,那麼便死而同穴,這樣子,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指尖輕撫過屋內的每一件物品,小侯爺眼中淚水嘩然而落。
這便是陳忠這十一年來的生活,雙腿盡廢的他每日在這小小的空間裡,是抱著一種怎樣的信念在等待著與自己的再一次相見,他的心中對於自己又是有著怎樣的期盼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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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我的娘親是什麼樣子的?」
「炎主子,老奴捏個泥人給你,夫人是極其美麗的,只怕老奴的手藝不精,捏不出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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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的指尖頓住了,那靠著牆角的小櫃裡放著兩個泥人,與兒時記憶中那人的手藝一般。
「爺爺說,這是他的希望。」陳忠站在一旁看著那兩個泥人,哽咽著道。
小侯爺含著淚水笑了。
這是陳忠曾給自己捏過的娘親的模樣,那粗糙的泥塑,卻是那艱難歲月裡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旁邊這個,便是兒時的自己,那麼小,他卻捏得那般細緻,然就算只是泥塑,他都不曾將他自己捏一個與這兩個放在一起,他說過,自己是他的主,是他的天,尊卑永遠不能逾越,他便是那般用他的一切呵護著自己……
「炎兒不孝啊,為何現在才找到你……炎兒甚至還來不及孝敬你……」
「小侯爺,你跪了一整個下午了,起來歇會兒。」南宮熱河伸手去扶那直直跪在靈柩前的人,小侯爺搭著他的手站起,卻因跪了一下午,雙腿麻木得失去了知覺,轉身之時一個趔趄,手撐在桌面才沒跌倒,那放在桌邊的泥人卻被他碰下,那泥塑也不知捏了多少年,竟隨著那一跌裂成了兩半。
糟糕!
小侯爺急急蹲身拾起泥塑,卻意外發現那泥塑中竟露出了一卷紙角。
這是什麼東西?
小侯爺起身坐到桌旁細細看著那泥塑,南宮熱河在一旁輕聲道:「好像是張紙條。」
小侯爺本不願破壞那泥塑,卻因它早已跌壞,且不知為何泥塑中會藏著紙條,是以小心翼翼的將之敲開一個缺口,拿出了一個完整的捲成筒狀的紙條。
紙條已經泛黃,或許是因為密閉的緣故,竟沒有霉變和模糊,將紙條展開一看,小侯爺與南宮熱河都愣在了原地。
手中一緊,將那紙卷握在了掌心,那兩人皆是驚疑不定,紙條上只簡單幾個字,寫了一個生辰八字,可是,這又是誰的生辰八字,陳忠為何要將它藏在泥塑之中?
小侯爺心有疑慮的展開紙條又瞧了一遍,眉頭漸漸深鎖。
「戊辰癸亥丁卯丙午。」
這難道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嗎?若按小的算,這的確跟自己的生辰同了年份和時辰,可是月份和日期便不得而知了,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幾月出生的。
「這生辰為何如此熟悉?」南宮熱河在旁喃喃自語著,剛回了頭,便見白澤匆匆進了門。
「小侯爺抽空回趟軍營,剛才莫將軍差人來報,夫人從成樂給小侯爺帶了東西來,讓你得空去軍營瞧瞧。」
「娘親定是掛念我了,也好,天快黑了,咱們先去軍營再回桃樂軒。」將字條收好,又將泥塑放在一處包好拿起,小侯爺抬步向外而去。
出了門,小侯爺返身去找陳忠,南宮熱河則在踏出門的那一剎終於想到自己為何會覺得這生辰八字熟悉了。
戊辰癸亥丁卯年,卻不是同了當今聖上的生辰八字麼!想到這,南宮熱河不禁啞然失笑,也沒跟小侯爺提及,只與白澤在外靜靜等候,待小侯爺出來之後隨著他一同向著軍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