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拈朵微笑的花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8-10
月兒高懸,船隻在水面駛過,泛起漣漪,無聲無息。
明威靠在船頭,望著天上明月,靜默不語。衣衫依然血污斑駁,這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渾身血腥,因為所有人都剛從一場無情的殺戮之中生存下來。
南宮熱河躬身出了船艙,走到明威身旁,坐下,與他靠在一處,然後伸手遞過了一小罈酒,沒有說話,卻用行動表示了自己的敬意。
明威回頭看了他一眼,拿過酒仰頭喝下,然後深呼了一口氣,拭去嘴角的酒漬,低笑道:「沒想到,他居然是……他才多大?」
「十九。」
「冷公子其人已經領導了反晉勢力十餘年,也就是說,他從幾歲開始……便深陷在這種權謀鬥爭之中……」
「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嗎?我當初也無法去相信,可是,相信我,就是他,就是這麼一個平日裡看著弱不禁風的人兒,在相國府的追捕之中掙扎求存十多年,將他的勢力發展到了這大晉的大小角落,還一手將如今的大鄭國主推上了皇位!人人畏懼的冷公子,便是這麼一個……這麼一個人兒……」
明威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酒灌入口中,許久,又歎道:「可是他居然愛上了大晉的小侯爺!兩個男子,驚世駭俗的情感,水火不容的身份,他竟有這勇氣!」
「情到深處無怨尤!」
意到濃時怎忍捨,情到深處無怨尤!
不是我們愛得不夠深,不夠真,只怨天道無常,不給予我們緊握彼此的機會,而他若給予了分毫,就必定會加倍殘忍的拿回去!
「公子醒了——」
眾人聞聲皆湧到了無瑕身旁,無瑕的睫毛輕輕撲閃著,眼珠動了動,然後睜開了雙眼。
瞳孔被燈火映亮,那蒼白的臉愈發白皙,發覺他雙唇嚅喏著,弦伊忙讓人遞來了水,然後將杯子湊到無瑕唇邊,道:「公子喝口水。」無瑕感到唇乾舌燥,喝得倉促,嗆得咳了起來,左譽在旁看見他那模樣,雙眉一鎖,本想著無瑕醒來便要說教的話語就此堵在了口中,只心疼他此時此刻虛弱的模樣,再也無法責問。
「我們在船上了嗎?」無瑕回過了神來,身子一撐,卻被肩頭的傷口牽扯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明威在哪?」抬眼急切的尋找著暈倒之前看見的最後一人,當看見明威站在人群之後安然無恙,無瑕輕輕吐了口氣。
明威神色複雜的看著他,然後返身出了艙去。
「章達楷還在咱們手中麼?」身子被扶起斜靠,無瑕調整了一下,輕聲問道。
「還在,就在這條船上。」
「放了他!」
「公子——」旁人皆驚呼,道:「為何不殺了他?」
無瑕抬眼看著大家,道:「此人的確死不足惜,然他畢竟是朝廷命官,若他死了,武相必定不會輕易罷手。這次如不是他們主動招惹了咱們,咱們也不會暴露勢力夜襲雲嶺。左大哥,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能因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狗官,讓雲河的各位兄弟陷入危險之境。」
無瑕的一番話令神色激動的眾人皆冷靜了下來,左譽想了一會兒,點點頭道:「公子看事總是這般透徹,咱們不逞這匹夫之勇,今夜雲嶺一役,已經出了鬱結已久的悶氣,那幾船糧食連夜就會沿著河道的村莊發散,完了咱們便回雲河,將人手四下一散,無影無蹤,量他們也追查不到。」
「這樣最好,找個地方,將那狗官丟下去,雖然饒了他的性命,卻也不會輕易饒了他,弦伊——」
「公子放心,這個我拿手!」弦伊古怪精靈的一笑,對著南宮熱河一揚手,道:「走,咱們去放那狗官。」
「別太調皮。」無瑕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弦伊笑著應了一聲,出了艙門。
左譽在旁看著無瑕,輕聲道:「糧食他們自會去發放,公子隨我去雲河,身子已經這般虛弱了,背後還有傷,一定要好好調理才行。」
「左大哥……我……要回臨安去。」無瑕猶豫了一會兒,終出聲道。左譽一聽霍然站起,搖頭否定著無瑕的話:「這副模樣如何回去,公子心疾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居然對咱們瞞著不說,若知道你的身體已經是這樣子的狀況,別說進郡守府拖延時間,就是這雲嶺城,我也是不會讓你踏足的!如今說要走,萬萬不能!」
「左大哥——」
「什麼都不必說了,我不同意——」左譽根本不去聽無瑕的話,身子一轉走向艙門,道:「沒得商量,公子安心靜養,待丟下那狗官,咱們便調頭回雲河,公子身子未好之前,左譽不會讓你踏出雲河半步!」
「左大哥,左大哥——」無瑕在後急喚,左譽卻已經出了艙去,身旁的影刺也一瞬間走得乾乾淨淨,無瑕抬頭看著面前的那片空蕩,漸漸失了神。
船身輕輕晃動了一下,然後傳來了一聲慘叫聲,頃刻,船身再次動起,無瑕知道船已經離開河岸,此刻正按照左譽的吩咐調頭往雲河而去,他深吸了幾口氣,忍著後背撕裂般的疼痛,努力站起,向著艙門外而去。
涼爽的河風撲面而來,無瑕猝防不及,被那股冷意打得呼吸頓止,明威正站在甲板上,見他出門倒吸氣的模樣,忙一個踏步奔到面前用身子將他一擋。風勢減弱,無瑕才猛的吐了口氣,摀住胸口大聲喘息。
「謝謝你。」
「你個傻瓜,跑出來做什麼——」明威有些惱火,伸手將無瑕的雙肩一握,想要將他推回艙內,聽無瑕低呼,才發現自己竟抓住了他受傷的地方。
「該死!」明威鬆開手,指尖伸出,卻再也不敢碰觸無瑕的身子:「你出來做什麼?」
「公子!」弦伊已經到了艙門,見無瑕出了船艙,忙急急上前將他一扶,道:「你跑出來做什麼?趕緊去裡面躺下。」
「我要回臨安。」
「你瘋了,你現在這樣子怎麼走?當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弦伊說著鼻間一酸,帶著幾分委屈幾分懊惱哭道:「你便殺了我吧,跟著你生生被你折磨死了,你再鬧下去,不用等你出事,我便先你一步而去了。」
「說什麼呢。」無瑕低喝道:「誰說我會死,我身子好著呢,這一點點傷要不了我的命。」
見他竟還想隱瞞,弦伊一抹眼淚,賭氣道:「反正,公子傷勢未好之時,咱們哪兒也不去。」
「弦伊!」
「不許走——」
「我真的沒事。」
「吐血了,我看見的,公子便還當我是當年那不懂事的小女孩嗎,你瞞得了別人,又怎瞞得過天天跟著你的我——不許不許,我說了,不許走——」弦伊突然失控,竟衝著無瑕大叫起來。
「弦伊!」南宮熱河奔上前,從身後將弦伊摟住,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懷中:「安靜下來,沒事的,公子沒事的。」
「怎會沒事……我每天睜開雙眼,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公子可還在這人世?站在門外喚著他的第一句,都害怕自己得不到那聲回應,聽到他讓我進門,我便安心得想要哭,那種擔驚受怕,已經讓我要崩潰了——我受不了了,實在是受不了了——」
「沒事的,至少公子現在還站在咱們面前,他還活得好好的,你承受的壓力太大,發洩出來是好事,不用再這般忍著,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如果眼淚能換來公子的健康,我寧願哭瞎雙眼,南宮,我寧願用自己的光明來換公子活下去,就算用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卻這般固執的不惜傷害自己……為什麼——為什麼——」
「我要回他身邊啊……」眸中淚水一瞬落下,無瑕顫抖著聲音,望著面前眾人,努力的強撐著身子:「我想要回到他身邊去,我害怕,怕自己雙眼一閉就不會再醒來,甚至連一句道別都來不及對他說。我的身子已經不行了,弦伊,我能夠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滴的流逝,每一天,當我睜開雙眼,我都能清晰的感覺到它的漸漸遠離,所以我如此拚命,我想要為大家做更多,想要在我離去之後,你們不必因為沒有我而陷入困頓,讓你們就算沒有我,也一樣能夠好好活下去!可是弦伊,我做不到了,因為我真的已經沒有能力再承受了,所以,容許我自私一次,容許我為自己任性一回,讓我回到他的身邊去,讓我不用再做身負血海深仇的冷公子,讓我做回姬無瑕,做白炎的無瑕!弦伊,我的雙腳已經被這一路的尖刀割得鮮血淋淋,讓我在臨死前穿上鞋,去感受一次沒有疼痛的行走,好不好,白炎在等我,他在等我,他在等我……」
「公子——」
「無瑕——」
眼中倒映著明月,耳畔充斥著無數的叫喊,可是,那感覺太過飄渺,思緒彷彿被拉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令人無法集中精神。無瑕倒在甲板上,怔怔的望著繁星密佈的天空,唇角慢慢的滲出鮮血,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是感覺到自己太累了,想要好好的睡一覺,什麼都不用去想的睡一覺。
「睜開眼睛——公子——不要閉上雙眼——」
腦中的迴響越來越大,淹沒了一切,眼前突然一片炫白,鼻間似乎聞到了花香,無瑕的唇角漸漸漾起了笑意。
桃花漫天的園中,那雙眸燦若朗星的男子站在桃枝之下,反手將紅巾搭在肩頭,繫於頸間,對著自己揚眉一笑,那場景,好美!
「白炎……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